87 第八十四章（1 / 1）
在恒古变换的万事万物中，只有十五的月亮一如既往的圆。
人们都恐惧变化，恐惧不能掌握的东西，所以，定期膜拜一份永不变化，能被他们所预料的东西，便成了最大的慰藉。
每月的十五，圣都都会燃放规模盛大的烟花，所有人都会上街庆祝。
江清芷以前一直很喜欢这活动，可是，没了最喜欢烟火的那个人，一切都无趣起来。
张青玫换了一身柳叶青的裙子，对江清芷眨眼道：“虽然你说我穿红衣服好看，但是洪冲刚说了我穿青色的才好看。”
洪冲一贯无表情的脸很少见的红了：“你刚才答应我不说出去的。”
张青玫很可爱的吐着舌头撒娇：“一时没忍住嘛。”
这对小情侣的对话，引得周围人都会心笑起来。
“清芷，你也去吧。”张青玫兴致盎然的招呼她。
“不用了”，江清芷连连推脱：“你们去吧，我今天不想出去。”
张青玫看了看刚走进来的李子洛，拉长腔调道：“你若是没心情去，殿下怎么有心情去呢？殿下若是没心情，我和洪冲又怎么敢有心情出去？”她说完，扯着自己的裙角，自艾自怜的叹气：“可惜了我的新裙子。”
“看来若是不去，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李子洛笑吟吟的看着江清芷，柔声道：“难得大家有兴致，你也一起出去看看吧。”
“我不想去。”江清芷抱歉道，然后就要回屋。
“由不得你去不去”，张青玫拉住她胳膊就把她往外面拖，口中还兀自嘟囔：“敢坏本姑娘的兴致，若不是有殿下给你撑腰，我早收拾了你。”
徐筱筱打了个呵欠：“我对这些可没有兴趣，还是睡觉好了。”
李子洛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慢悠悠和洪冲一起朝她们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向着圣都最高的城楼涌去。一时间，他们四个人也被人流带着往前走。
沿路都是一些卖吃食、小玩意的摊子，张青玫兴致勃勃，左看右看，很快就独自一人跑到了前方。
江清芷生怕她出事，挤着也向前拥去。李子洛朝洪冲点了下头，洪冲立刻施展轻功掠过人群，向张青玫追去。
江清芷心一松，整个人已经被李子洛拽入怀中。
他揽住她腰，笑意盈盈的看她从怀中扬起一张如月光般皎洁的脸，气汹汹的瞪着他。
“你干什么？”她瞪着眼睛质问。
李子洛扑哧一下笑了，拍拍她脑袋：“碍事的人终于走了，我们一起好好看场烟火吧。”
“看就看，你干吗动手？”江清芷使劲挣。
“好了，别闹了，周围人都在看你呢。”李子洛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孩子一样。
江清芷被噎了一下，果然看到有路人在好奇的看她，甚至还有一个小孩子含着手指，用天真无邪的眼睛和她对视。
江清芷的脸慢慢热了起来，随即是不可遏止的无奈和愤怒，她一向被认为是温和有礼的女子，可是一碰到他和尹陌，所有的温和和礼仪都抛之云外。
他们两个，一个蛮不讲理，一个骄横无赖，倒真是相像。
江清芷没有他的脸皮，自问做不到可以无视别人的视线，只得不情不愿的向前走去。
街边有个卖糖葫芦的摊子，红艳艳的糖葫芦从远处看，倒似开了一树的红色凌霄花。
江清芷怔怔看着，脑海中突然蹿过一丝记忆。
花灯闪闪烁烁的光亮下，黑衣少年不情愿的递给她一串吃剩下的糖葫芦，另一只手还赶紧护好手里的零食，茶色眼眸流转狡黠。
真是个混蛋，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是个混蛋。
江清芷心中酸涩，赶紧别开脸不再去看。
“喏，给你”，一串糖葫芦还是被递到了她面前，李子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个。”
江清芷看着那串红艳艳的果实，倒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唯恐避之不及：“我不喜欢这个，你赶紧拿走。”
李子洛皱眉看着她，然后低头审视着那串糖葫芦，慢慢咬了一口。
只是一口，他的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果然很难吃。”说完，便毫不客气的将那串糖葫芦扔了出去。
江清芷默不作声朝前走去，一块桂花甜糕又被放到了她面前。晶莹剔透的薄皮，上面撒了一层糖霜，中心还嵌了一颗红通通的樱桃。
李子洛带笑的声音便从她头顶响起：“这个很好吃，我刚刚已经确认过了。”
江清芷抬头，果然看到他的嘴角还粘了一点糖霜，估计是刚刚吃的太急，攥在身侧的手掌中还有半块未吃完的糕饼，应该就是刚才的试验品。
“你，你真是——”江清芷看着他还在试图往后藏的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接过糕饼，再看看粘在他嘴角的糖霜，终于还是笑了出来：“虽然我的确想看你出丑，可是又不想站在你旁边丢人，怎么办呢？”
“丢人？什么丢人？”李子洛一脸不解的看着她，脸上是少见的懵懂。
“擦擦吧”，江清芷嗔了他一眼，丢给他一块帕子：“我可不想被你连累的让人嘲笑。”
“我看谁敢。”他轻飘飘吐出四个字，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因为他近段来隐忍的温柔和示好，差点便忘了此人其实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平王殿下，他若不高兴，谁人能幸？
江清芷突然意兴阑珊，淡声道：“去看烟火吧。”
李子洛攥着那条帕子，不解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桂花糕——”
这人——，江清芷忍不住想翻他一个白眼。
蓬的一声，一束烟火腾空而起，周围立刻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好。
“烟火开始了！”李子洛一把攥住她手，兴冲冲朝人群中挤去：“我们找个近点的地方！”
水泄不通的人群愣是被他挤出了一条路，不时有被踩到的人粗鲁的骂上几句。
李子洛仿若一个做错事成功的孩子，笑的眉眼弯弯。
漫天的烟花，似乎都没有他此刻的笑容灿烂。
平王殿下的容貌风华，本就是让人忍不住拜倒的绝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笑起来，就成了个坏蛋。
江清芷想起小小的王平被大家讨厌，故意惹得一群男孩子动手打他。
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愧对了这些命运被安排好的同窗们，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李子洛，其实是一个真诚、别扭又笨拙的人。他的身份一直在变，他又一直没变。
李子洛虽然好像在看烟火，可是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江清芷身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烟火，没有人和他一起。
就算是在福昌书院里那次的上元节，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同学结伴而去，笑闹着，欢乐的扑向山下久违的繁华，没有一个人想起他。
他们不需要他，因为他只有一张平凡的虚假面孔，怪异孤僻的性子，只能隐藏起来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他将辜负这群人，他的同学，都将成为帝国权力的牺牲品。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亦没有资格融入他们。
只是，原本在看烟花的江清芷，不知为什么突然盯着他看了起来。
她看的太过专注，以至于李子洛的心，都像这烟花一样施施然绽开了。
他突然侧头，江清芷猝不及防，两人四目相对。
江清芷看到他眼里的惊喜和笑意，心里突然就紧张起来。
“王，王平”，她突然结巴起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王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欣喜的笑了，这一刹那，仿佛所有的烟花都绽放在了他眼中，璀璨绮丽，华美的让人不敢逼视。
“什么样的，这不好说，不过，我自己喜欢就好。”他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
“我想，也许你可能会需要一个有背景势力的人。”江清芷突然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
李子洛的笑意如陨落的烟花般弥散：“你说什么？”
江清芷突然有些害怕了，她甚至想退缩，可是，烟花只能绚烂一瞬，在绽放的刹那，留下的就是长久的冰冷和空寂。
王平，子洛，他是被推在权利顶端的孩子，他可以任性，可以自私，可以我行我素、肆意妄为，可是，他绝对不能受到伤害。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盯着他，今上李子晨、豫侯。。。。。。他们都在背地里窥视着他，等待一个微小的破绽，就扑上来将他四分五裂。
她没有能力让他安全，所以，便没有资格让他心有旁骛。
“你的舅舅宁远侯想将他的女儿嫁给你，这些我都听说了“，江清芷避开他眼睛，略微惆怅的看着那升到最高空又悄然陨落的烟花，似乎在轻声自语：”也许你应该娶宁远侯的小姐。”
“你还真是关心我啊”，李子洛突然阴阳怪气的笑了：“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呢。”
“可是我已经发过誓，以后，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我做决定，我不需要这些自以为是的虚伪决定。”他的语气带着一股唯我独尊的味道，眼神森寒。
“你说的没错”，江清芷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一直说我愚蠢，我是很愚蠢。但是我不能冒险，也不愿。”
李子洛的面孔在烟火下明明灭灭。
一个烟花突然炸开，江清芷吓的抖了一下。
李子洛似乎也被从某种情绪中惊醒，在断断续续的光亮中，江清芷看到他在看着她，眼神深邃而忧伤，脸上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
一朵紫色的烟花在夜空中大大绽开，流光溢彩、绚烂夺目，无数金粉银屑簇簇洒落。
他突然指向天空，惊喜道：“快看！好漂亮的烟花！”
江清芷循声望去，立时便被这美丽的事物摄去了心神。
紫色的烟花陨落。立时又腾起了一朵金色的，人群兴奋的如同潮水。
江清芷到底心里有事，只是一瞬便又偏头去打量李子洛。
李子洛依然在看烟火，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这场烟火给吸引住了。
安静的、专注的，似乎这便是他此生仅所拥有的盛事。
他的全神贯注是如此无懈可击，以至于江清芷只能凝望。
烟火终于还是结束，人群终于发出或遗憾或满足的叹息声，然后四散离开。
李子洛起身走出去了几步，才发现江清芷依然站在原地。
“你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他冷然的声音带了浓的化不开的忧郁：“一个字不差。”
“然后呢？你想我怎么样？”他神情里多了隐忍和清冷。
江清芷心底一颤，原本想要划开界限的话语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说出来。
那块桂花糕早已被她紧张的手指给捏的变了形，化了的糖粉流到手心，粘糊糊一片。
“走吧。”他语气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说完，缓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