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1 / 1)
昼夜兼程,不眠不休,江清芷心里只有尽快赶到雪川这一个念头。
雪川依然是寰久不变的终年大雪。
她到的时候尚是下午,离月亮出来尚有一段时间。
雪落无声,她却清晰听到了无数雪花落地时的簇簇声。
这单调的声音使得她心里益发焦躁不安。
停在原地不动,好像下一刻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苍白给掩埋。
江清芷茫茫然向前走动。
还是白,千篇一律的白。
夜晚悄悄来临。
江清芷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天地间渐渐染上了烟灰色的暮蓝。
她将双手放在嘴边呵气,上面落着的雪花刚被热气消融掉,立刻又被落上了新的一层。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突然发现手背上粘了一片雪花。拈起来才发现是一片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雪梨花瓣。
四下环顾,几片白色花瓣悠然从她眼前掠过。
江清芷心有所动,偱着那花瓣飞来的方向向前快步走去。
转过一个弯,视线里骤然出现了一株巨大的雪梨树。
霜色的枝干花朵,似栖息了一树纯白的鸟群。
轻薄的花瓣和着无时无刻不在飘落的雪花,像是最华美绮丽的梦境。
江清芷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她和贺兰非墨初次接触的地方。
她受了伤,他救了她。
那时,江清芷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神秘、冷清的男子会是萧慎。
就在自己以为萧慎是如何纵情天地、自由快乐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为了从未得到过的自由而拼命。
也许是因为自己,他才更加辛苦。
这一次,换我来努力,江清芷在心里暗暗发誓。
雪花永不停歇的飘落,黛灰的天空云块沉厚。
江清芷直直看着天空,浑然忘了自己双脚已经被冻僵。
厚重的云块沉沉压在头顶,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抱着盒子,手指用力再用力。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月亮还是没有出来。
江清芷坐在雪地上,麻木的看着雪地。
一片飞过的梨花瓣落在她眼睑上,江清芷伸手拂掉花瓣,就看见雪地反射出一层璀璨的银光。
她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抬头看天。
半空的云块已经渐渐稀薄,一轮圆月越出云层之上,发出了柔和的光亮。
雪天,满月。
江清芷的手颤抖起来,几乎抱不稳手中的盒子。
她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打开了盒子。
盒中是一个水晶样的块状结晶,中心凝着一个霜色的花蕾,隐隐有月白的光华流动。
正是江天逸送给她的那朵雪月花。
据说这花只有在雪天、满月的夜里才能开花。
花开的同时会瞬间长出种子,如果种子是蔷薇色的,就能实现看花之人一个愿望。
江清芷将块状结晶从盒子里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放在雪地上。
雪花很快将它掩盖。
丝丝缕缕的月光在它身周缠绕不散,月白的光华渐盛。
渐渐的,它身周的雪花像是被这月光给融化掉,连带那结晶一起,露出了中心凝着的霜色花蕾。
结晶完全融化掉以后,便只剩那霜色花蕾孤独矗立的冰天雪地中。
江清芷完全忘记了身周的天气,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它的变化。
渐渐的,月光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过来,那花蕾越来越亮。
亮到极点的时候,她听到了轻微的噼啪声。
却是那霜色花蕾绽开了一片花瓣。
这花瓣内里却是红色,娇艳的、热烈的红。
随着噼啪的轻响,其它花瓣也依次舒展。
先是甜蜜的橙、温柔的黄,再是清新的绿、洒脱的蓝。
直到所有的花瓣都展开,江清芷才发现这竟然是朵七色花。
它的花蕊就是最初淡淡的霜色。
江清芷目眩神迷,双手交叉握在胸前,心跳越来越快。
这七色的雪月花在这苍白的雪川之地,像是突然掠过的极光,华美而梦幻。
可是很快,它在盛开至极致的时候,花瓣又迅速开始枯萎、脱落。
只剩下了霜色的花蕊。
光华又开始聚拢,霜色的花蕊开始凝结成种子。
很快,种子就长了出来。
所有的过程都是安静、迅速且惊心动魄的。
江清芷看着这种子,猛的瞪大了眼睛。
这种子,竟然不是蔷薇色,而是黑色的!
黑色的种子像是沉默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江清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种子竟然自己燃烧起来,须臾间化为灰烬。
“不!”江清芷惊叫出声,迅速扑了过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灰烬是如雪的白,铺天盖地的雪花很快就覆盖了它、隐匿了它。
到最后,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江清芷捧起一捧雪花,已经无从分辨哪里是雪,哪里是花。
这迅猛而惨烈的过程,仿佛是她的幻觉。
雪地中的空盒子,像是从未盛起过什么。
江清芷扑在雪地上,试图想留住一些什么东西。
她将身周的雪花拢在一起来回翻看。
很久之后,她扑在雪地上,拥抱住了那一堆雪。
心里,是无穷无尽的冰冷和恐慌。`
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永远的失去了那朵花。
怎么办?虽然不愿相信,可是心里,竟然开始绝望。
不信,只要努力,一定还有办法。
她将脸埋在雪堆中,试图减轻心里的焦灼和痛苦。
有人从身后将她拉了起来。
江清芷茫然转过头,就看到尹陌站在面前。
他拉过江清芷,慢慢将她揽在了怀中。
江清芷拽着他衣袖,还未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尹陌,你帮帮我,求你。”她哀求的看着他,希望能得到帮助。
尹陌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手为她取暖。
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的渠道,江清芷抽泣起来。
抽泣声越来越大,只是很快就被雪和风给吹散了。
五月。
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
阳光明媚温柔似水,繁花盛放鲜妍如星。
学雅芳舍的晚香玉阁却是门窗紧闭,围帐低垂。
屋内光线昏暗,中间放置了巨大的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似有无数影子在晃动。
靠近门的地方站了一个人,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鸦青色的大裘,他整张脸都隐在大裘的帽子中,身形丝毫不露。
很久,这神秘人都纹丝不动。
屏风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我都已经知道你的底细了,你又何必再藏?”
“是李子晨告诉你的?”神秘人终于开了口,语气似乎颇为忌惮。
“你放心,我不会揭穿你的身份的,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屏风后的人缓缓道。
神秘人又沉默下来。
屏风后有人笑道:“你怕别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么?是怕朋友失望?还是怕家人伤心?”
神秘人没有说话,只是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攥了起来。
“别紧张,我和李子晨可不一样,戚爽死了以后,你只要再杀一个人,就能拿到清迈的解药了。”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屏风后的声音似乎在阐述一个事实:“你现在放弃,死了的人不会活过来,她也得不到清迈的解药。”
神秘人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挣扎当中。
“你别无选择。”那个声音替他做了决定:“事情早些做完,你也能早日得到解脱。”
神秘人藏在大裘中的长弓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待到神秘人走出房间的时候,从屏风一侧转出了个女子。
她将房门仔细关好,又四处查看了一番,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屏风所在的方向笑道:“侯爷,我的事情您怎么看?您一定要帮我。”
从屏风后扔出了一封信:“将这封信送到承古轩,交到江天逸手上,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她捡起那封信,半信半疑道:“这信里写了什么?”
“你只要将信送过去就好,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能耐了。”屏风后的声音缓缓道。
她郑重的收了信,眼睛一转,笑道:“侯爷这招果然绝妙,江天逸如果那天去了奉新苑——,可就有一场好戏看了”,她阴狠道:“看她还有何颜面再出现?”
“但是,我完全没想到,侯爷和江天逸不知有什么仇怨,要如此害他?”这女子又探究问道。
“我不喜欢多话的女人。”屏风后那人似乎有些不悦。
女子脸色一变,连忙换了楚楚可怜的样子:“小女子有些忘形了,还望侯爷大人大量。”
屏风后又没了声音。
“侯爷?”那女子试探着叫了两声,没有人回答。
她状起胆子向屏风后看了一眼,后面已经没有人了。
虽然门窗紧闭,但是窗前悬挂的一串小小的风铃却兀自转个不停。
只是这风铃虽然精致可爱,却没有铃芯,是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松了口气,这位闻名天下的豫侯虽然沉默寡言又木讷,但行事滴水不露、心思叵测难猜,还是不要惹到他为好。
但是,有这样的人相助,一定能得偿所愿。想到此,她唇角露出了笑意。
推开门,她再次看了一眼这无人气的屋子,施施然离开了。
她刚离开屋子,悦读琴记的老板韩絮便进入了这间屋子。
“都布置好了么?”屏风后又突然传来了沉沉的说话声。
“是”,韩絮应声答道。
“仔细盯着她”,那声音淡淡下令。
韩絮看向刚刚那女子离开的方向,点头退下。
屋子里终于彻底恢复了寂静。
金沙客栈的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
刚过午后,吃饭的客人寥寥,连跑堂的都提不起劲来。
突然,他听到自家小二殷勤的声音:“这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来了客人?他精神提了一点上来。
“不,不用了”,站在门口的女子声音难掩疲惫:“我只是想打听个人。”
原来不是来吃饭的,小二顿时失了热情。
“请问,你可有见过一名男子经过”,女子的声音略有些迟疑,里面隐隐含了期盼:“黑色的衣服,笑起来嘴角有个酒窝。”
“这里每天进过的男子不知有几,小人可记不清了。”
“是吗?我又追错方向了......”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是这句话中的失望和伤心,却是明明显显露了出来。
老板突然提起了兴致,冲她道:“这位姑娘,你所说的这个人,我倒是有些印象。”
那女子果然走了过来,急切道:“真的?那您有没有看到他去了哪个方向?”
走的近了,他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
只是她的面色太过苍白,趁着身上月箔色的衣裙,清淡的仿佛马上就会散去的月光。
“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老板拈着胡子,念叨道:“三天前,不,是五天前,向东边的方向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女子眼中光亮闪烁,一瞬间的芳华,恍若千树桃花绽开。
她致谢后,便迫不及待离去。
那老板正在恍惚,门外又走进了一个人。
直到走到他面前,他才略有所觉。
再看小二,似乎被这男子的气势给慑住了,只站的远远的向这里张望,也不过来招呼。
老板打了个突,抬头看去,只看到这男子一双冷静沉郁的黑色眸子。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男子沉沉开口。
老板慌忙指了指东方。
那男子没有说话,竟然就这样走掉了。
小二低着头,直到那银白的衣角游移出门外,才情不自禁长出了一口气:“吓我出了一身冷汗,老板,他一定是个大人物,您说呢?”
“还不去把桌子收干净了。”老板叱了他一句,看着小二不情不愿的去收桌子,才重又扎起架势来打盹。
是谁不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那都是别人的故事,与他可没什么相干。
江清芷浑浑噩噩向着东方而去,她已经这样打听、寻找了他一个月。
一定要再见他一面,这个愿望是如此强烈,驱使着她跋山涉水。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一直跟了个人。
尹陌远远跟在她身后,看她一路寻觅、追找那个人。
不能阻止、不愿放手,便只能这样远远看着她。
看着她为另一个人失魂落魄、奔波辗转。
为另一个人痛苦、执着。
在书院的时候,她便爱与他比试。
棋艺、书画、茶道......
小小的少年、少女,都是争强好胜、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小小的江清芷比不过他时的气愤和恼怒。
这一次,再来比试一场好了。
来比一比看谁先放弃吧。
而尹陌,是从来不会输的。
眼看江清芷转过了街角,他便也负手跟了上去。
一个女子鬼魅般落在了他面前,手中托着一张字条。
尹陌拿过字条看了一眼,眸中异色闪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禀宫主,是三天前的。”
尹陌捏着手中字条,看着江清芷离去的方向,轻声道:“你跟上去,莫要让她发现。”
女子领命而去。
他站在原地良久,才向其它方向行去。
江清芷正自行走,一个女孩子突然冲过来拉住她衣角,叫道:“姐姐,姐姐。”
见江清芷低头看她,又献宝似的把一张信笺捧给她看:“姐姐,有人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江清芷接过信,就见到了信笺上熟悉的清秀字迹。
“是一位很漂亮的姐姐让我送来的哦”,女孩子难掩兴奋:“那位姐姐很香,连信上都是香喷喷的。”
江清芷见她童稚可爱的样子,便在信笺上轻嗅了一下。
果然闻到一股芷兰般的香气,温柔中透着冷意的味道,倒也与那人相称。
江清芷打开信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本月十五,奉新苑一见,有急事相求。”
她看完信笺,心下难以抉择,萧慎的下落才刚有了些眉目,若是现在离开,到时恐怕更难寻找。
可是谢冰一向沉稳,能让她相求的急事,一定是十分紧急的事情了。
犹豫片刻,江清芷还是咬牙决定先去奉新苑。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所下的决定,竟会让她的人生走向另一个方向。
奉新苑其实是一个位于湖心的饭馆,专门烹制从湖中打捞的应季鱼虾、螃蟹,所以是为奉新。
江清芷进入奉新苑,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看到谢冰。正迟疑之际,一个小厮笑嘻嘻迎了上来,道:“姑娘可是来等人的?”
他对上江清芷防备的目光,连忙笑道:“谢姑娘说了,若是有人来找,就去楼上房间等她。”
他一口说出了谢冰的姓,江清芷心下放松,便跟着他去了楼上。
将江清芷让进房间,他便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这件屋子雅致舒适,床榻案几一应俱全,墙上悬挂的字画装饰俱是珍品。
屋内不知焚了什么香,初闻起来甜香扑鼻,久了倒是有些甜腻。
江清芷久等无人至,又被这香薰的晕晕欲睡,便推开了窗子透气。
一阵清风徐徐而至,江清芷惬意的看向窗外。
四周皆是水光,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不知不觉,她心中的伤痛和抑郁略有疏散。
正沉醉于这湖光美景,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你来的太慢了”,江清芷一边笑着抱怨,一边转过身。
看到来人,她的笑凝在了嘴角。
“小逸?”江清芷瞪大了眼睛,讶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天逸展眉笑道:“姐姐没事便好。”
“我当然没事?什么有事?”江清芷不解道。
“有人送了封信给我,说是姐姐出事了,我一时着急,就过来看看。”江天逸娓娓道来。
“不过,姐姐看起来瘦了很多。”他叹息道:“你明明说过一个月后便会回来,若不是我现在寻来,恐怕还见不到你。”
江清芷歉疚的看着他,只是她实在不愿提起这个月的经历,便一直沉默。
“事情解决了吗?”他问道。
“小逸!”江清芷已经摆出了不愿多说的姿态,现下他还要追问,便有些着恼。
江天逸却是浑然不觉,不疾不徐的问:“姐姐什么时候随我回去?”
“你先回去,我再过一段时间再说。”江清芷不想多做解释。
她心里面,一直把这当做私事,所以不愿家人多担心。
但是,家人,又岂有不担心的?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一阵无力。
脑子里这个念头转过,她却真觉得浑身提不起一点劲出来。
扶着桌子刚站起了一些,脚下一虚,又倒了回去。
只是一起一站,她便出了一身冷汗。
这汗流下来,渐渐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灼热。
有什么东西骤然爆发,似乎要从她心里呼啸而出。
灼热一寸一寸开始蔓延。
江清芷气喘吁吁、口干舌燥。
江天逸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走上前来,关切道:“姐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清芷只觉这热逼得她心烦意乱,无意识的点点头。
江天逸扶住她,道:“姐姐现在床上躺躺,我去叫大夫。”
他的手碰到了她手背,一股凉意蔓延开来。
江清芷情不自禁拽着他手臂,身子虚虚靠在他胸前。
只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却喘的厉害,身子虚浮,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
江天逸扶她躺下,刚一离开,那沁凉也随之而去。
燥热随之呼啸而来,她下意识反手抓住了江天逸。
江天逸惊讶的看着她,江清芷一个激灵,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火一般的热蔓延,江清芷脸颊渐渐泛红。
江天逸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探了探,眼中渐渐明了。
“小逸”,她咬着唇低低呼唤:“你快——出去!快——大夫......”
江天逸看着她酡红的双颊,眼中情绪复杂。
“你快,去......”江清芷凝起最后一点力气,咬牙道。
江天逸直直看着她,半晌才道:“不,我不能离开你。”
现下这样的情况,若是登岸找到大夫,至少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他决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要,不,你快——去”,江清芷要紧牙关,只是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绵软无力。
江天逸原本深沉的眸子益发幽深,他的手指也渐渐向她脸上碰去。
江清芷一惊,使劲抓住了床帐,想要起身离开。
谁知那粉红的帐子看似华丽,实则轻薄,哧啦一声,竟然从中间裂掉。
手上失力,她混乱中想抓到什么东西来阻止下落的身子,却带的江天逸与她一同倒在了床上。
粉红色的床帐轻盈落下,将他们两个盖了起来。
一片粉色的灼灼桃花中,江天逸深沉俊雅的面孔渐渐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