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1 / 1）
江清芷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破晓，窗际隐隐泛出黎明粉色。
她坐起身，才发现不对劲。
月光双眼紧闭，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似乎沉溺在了一个可怕的梦境中。
江清芷连忙拍她手臂，想将她从这痛苦的情境中解脱出来。
月光睁开眼睛，怔愣地看着她，然后猛的扑到她怀里，搂住她手臂贴在脸上。
江清芷感觉自己的手臂似乎开始被什么东西打湿，有温热的液体随着微弱的哭声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来。
她不敢动不敢问，轻拍她背部半晌，才小心道：“你做噩梦了？”
怀里的女孩子没有动静，眼泪流的更凶。
自江清芷见到她以来，这个美的离奇的女孩子虽然受到一丁点委屈和冷落，就会摆出要哭的样子，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哭过。而一般人也绝对不会忍心忤逆她。
眼下她这样，看来是真正伤心到了极点。
“是不是想家了？”江清芷柔声问道：“若是想家了，我会送你回去。”
她伏在江清芷怀里点点头，又摇头。
江清芷耐心摸着她脑袋，她抬起头，眼泪似月下散落的珍珠：“我，回不去——了，什么都——没了，没了。”
江清芷沉默的看着她悲伤欲绝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怎么办？我，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会做——我该怎么办？”她捂住脸上气不接下气：“没有人会要我了。”
江清芷环住她轻道：“谁说没人要你，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她仰起脸绝望地看着江清芷：“我什么事情也不会做，什么都不能。”
“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做”，江清芷擦掉她脸上的泪：“我是你姐姐么，养自己妹妹还是没问题的。”
月光怔怔看着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江清芷用力抱了她一下：“好了，你也饿了吧，我们吃早饭去。”
她低着头没有做声。
吃早饭的时候，江乔琪小大人样给大家盛了饭，还帮江清芷剥了只龙虾。
月光咬着嘴唇，站起身拿了一只依样剥起来。
刚剥两下，她的手指被蟹鳌刺到，细嫩的皮肉立刻见血。她盯着手指上的血珠，似乎不能相信。
手中的螃蟹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她如梦初醒，慌忙蹲下身去捡。
可是站起来的时候碰翻了桌子，所有的饭菜全乒乒乓乓掉在地上，杯盘碟碗破碎翻滚。
她看着一地狼籍，坐在这堆碎片中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样？看看钧山的风景，心情会不会好一些。”江清芷笑问道。
月光茫然的环顾四周，眼神迷蒙似雾。
张恒蹲在一旁的草丛中,拿着一棵形状怪异的植物，拧眉沉思。
旁边一个小姑娘笑嘻嘻道：“不用看啦，这就是可以让人记忆混沌的清迈。”
“你怎么知道它就是清迈？”张恒问道。
“它说的。”小姑娘指着树上一只长尾巴的黑色大鸟，理直气壮道。
“你能听的懂它讲什么？”江清芷惊异万分。
“很了不起么？”她瞪圆了眼睛：“我从一出生就住在这里，每天听自然就听懂了。”
她围着月光转了个圈，笑声肆无忌惮：“你长的好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
江清芷佯做生气：“喂喂，小姑娘怎么说话呢。”
“我没有说错，她明明就是最漂亮的。”
江清芷抖着手指，然后冲着张恒气呼呼道：“快把你们家的坏丫头领走！”
“好了，你就别和十生一般见识了，她从没下过山，自然不通人情世故。”张恒笑道。
“我才不是他们家的”，十生直愣愣回道，偏又偷偷去看张恒的反应。
江清芷扑哧笑了，附在月光耳边道：“这小姑娘喜欢张恒呢。”
十生看到他没有反应，失落的喃喃：“我才不是他们家的，不是。”可是很快，她便忘记了失落和沮丧,被路旁的狗尾巴草吸引去了注意力。
月光看着她快乐单纯的笑颜，神色里带了落寞和羡慕：“如果我能像她一样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有什么好羡慕的”，江清芷拍拍她脑袋：“十生一个人住在山里，没人说话，没人做伴，她肯定还羡慕你呢。”
“我才不羡慕”，十生冲她理直气壮道：“我在山里很好，每天都很满足，我才不要到外面去。”
“你！”江清芷怒目看她，然后郁结道：“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难懂？”
“你才是小姑娘！”十生冲她做了个鬼脸，手下灵巧的用狗尾巴草编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又巴巴瞅着张恒，似乎想送给他但又不敢。
少女的情怀果真最是可爱动人。
江清芷坏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婉转心思，故意不去提醒她。
张恒已经转身开始下山，沉稳的背影一步一步远离。
十生拿着根狗尾巴草，目光认真的追随着他。
“你倒是追上去啊”，江清芷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想和他一起去城内看看吗？”
她看看江清芷鼓励的目光，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了看，继续一步一步往下走。
江清芷还没来得及叫好，她却又一溜烟折了回来：“我在山上等他。”
江清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难道你一辈子都要住在山上不见任何人！”
“谁说我不见任何人”，她不以为然的吐舌头：“我只见他一个，你就不用来了。”
“臭丫头”，江清芷剜了她两眼，突然一把抢过那根编好的狗尾巴草，拉着月光就要向山下跑去。
“喂，你做什么？”
“帮你给他”，江清芷冲她摆下手：“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丫头！”
月光松开她手，迟疑道：“我想在这里住两天，姐姐两天后来接我好吗？”
江清芷看着她脆弱的表情，宽慰她道：“好，你在这里好好玩，两天后我来接你。”
“一定要来接我，我等着你。”月光轻道。
“放心”，她笃定道，然后嘱咐十生：“要好好照顾我妹妹啊。”
十生晃晃脑袋，算是答应了她。
江清芷走出很远，回头时还能看到那抹萌黄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像清淡的月光一样倏忽美丽，却脆弱易散。
她知道月光并不是真的想待在山上，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不被人重视，不被关注，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别人对她的心意。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这般敏感多疑.但是。
如果这样真能让她安心就好了。
江清芷刚走到承古轩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大声斥责：“你一个伙计说不卖就不卖啊！把你们老板请出来。”
一个声音懒懒应道：“哦，我也在等她呢。”
又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道：“敢问，你们老板何时回来？”
江清芷还没来得及出声，一名男子已经大步走到了门口，脸上带着古怪得意的笑容：“清芷，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江清芷看他竟然一身伙计打扮，顿感无力。
多日不见的北天舒少主，她的未婚夫尹陌，竟然会这样出现。
店内还站了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尖尖脸颊上柳眉如黛，杏眼如水，红唇如樱。无端令人想起“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这样美好的诗句。
另一名女子看似丫鬟，横眉竖目道：“这把柳琴到底卖不卖？”
“卖，当然卖。”江清芷点头。
“可是你的伙计刚刚说此琴不卖。”
江清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瞪了尹陌一眼，然后歉疚道：“摆在这里的东西，哪有不卖之理？他不是我的伙计，您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另一名女子笑着开口，声音清冷中带了些不自觉的忧郁：“这里不仅东西有趣，连人都一样。”
江清芷笑道：“我的东西，有人夸名贵，有人夸精致，还真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夸有趣的。倒是愿闻其详。”
那女子微微一笑：“但凡是古董，都会多少承载一点前人的故事。或者悲伤，或者美好。姑娘铺子里的乐器，的确都是万中选一的上品。但是，”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江清芷，“姑娘偏偏要让买的人把这些故事都一并买了去。未免不是有些霸道了。”
江清芷心中一顿，面上却平静道：“这话，我倒是有些不明白。”
她拿起柳琴，轻轻将它翻转到侧面，指了刻于那上面的一串符号江清芷看：“姑娘所售的每一样东西上，都会有这样的符号吧。”
江清芷脸色变了变，道：“你懂？”
那名女子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 。这蛊符太过霸道，我所知甚少。”
尹陌站在她旁边不悦道：“清芷，你不要忙着同一个外人讲话，连我都不顾了。”
江清芷转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老马到哪里去了？”
尹陌颇有些委屈的看着她：“我只是给了他点银子让他今天回家抱孙子出去玩嘛！”
江清芷又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名女子看看柳琴，欲转身离开。
江清芷开口道：“既然姑娘看中了这琴，我便送给姑娘好了。”
她愣了一下，忙摇头：“还是多谢你的美意，若只是琴，倒也罢了。”
江清芷看她颇为忌惮的样子，呵呵一笑，道：“无妨。我既然会写这蛊符，自然也会破解它。”
女子不由奇道：“那姑娘又为何一定要用这蛊符去控制那些乐器的声色感情呢？”
江清芷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想这些乐器能卖给那些真正懂它的人，就算不幸被一些不得其法的人买走了，也可以用蛊符的力量通过乐声传达一些前人的感情而已。”
她笑着点头：“姑娘是真正懂这些古琴的人。不愿所爱之物被人践踏，也是合情合理。这柳琴，烦请姑娘开个价吧。”
她走了以后，江清芷连连感叹：“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她竟能看出我用在琴上的蛊符。”
“唐少棠的妹妹——唐若兮”，尹陌漫不经心答道：“她是个麻烦人物，你不用理她。”
江清芷愠怒的瞪了他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却又迅速换上了另一种语气：“清芷，我等了你很久。”
江清芷装作没听到，径直往里走。
“清芷，你为何不理我？”他在后面紧追不舍。
江清芷倏然站住，怒气冲冲道：“天舒宫的少主，便是你这样闲吗？”
尹陌毫不在意：“我是少主嘛，那些事情就让母亲大人操心好了。”
江清芷愣愣看着他，原本对他存有的歉意、抱怨和距离感，那些不满和芥蒂,通通烟消云散。目光也变成了无奈和鄙视：“我真是替天舒宫和你母亲担心。”
“等我做了宫主，必不会让你失望”，他不疾不徐道，脸上还带着惬意的笑容,似乎只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才不要嫁给这样的人，死也不要，绝对不能嫁给这样的二世祖！江清芷一边咬牙切齿的暗暗发誓，一边哀叹自己的不幸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