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花雕原来这么好,痛苦的失眠远离了我,那天,我睡了十七个小时。
[3]
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在厦大海边见。
我抱着那箱花雕去见你,我站在海边的红色木棉下,木棉正在落花,沉重的大花在我身边随时殒落,躲闪不及,有一朵砸在我头上,这时你正好出现。
你哈哈大笑,我总是带给你这种滑稽的感觉吗?你笑得如花似玉,真讨厌。你到底是笑我还是在为自己高兴?亲爱的,人们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大概没错。
我应该替你高兴。
那样远远地看着你,你比我们大学那会儿成熟多了。那会儿你还不是这样一位青年才俊,那会儿你是个断肠人在天涯的愤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牙膏般凉叟叟的味儿,动不动就说:靠,没劲。
可现在你喜欢说:板栗头,你不能再这么混了,今年找份工作吧?
你一说这种话,我就想吐你一脸唾沫,怎么人一毕业就自动犯俗,你干吗歧视我没工作啊。
红楼梦里我就讨厌那薛宝钗,因为她总爱劝宝玉务个正业。正业是什么?读书仕途经济学问往上爬,这是多么令人厌烦的事情呐!所以我爱黛玉,黛玉就从来不说这些狗屁话,而且黛玉死得早,清清净净,完美无缺,只留给世人一个纤弱骄傲的背影。这也是我的理想之一。
你把那箱酒放在摩托车上,再把我放在摩托车上,然后发动引擎。
去哪儿啊?
去我家啊。
去你家干吗?
吃饭。
你总是知道我什么时候饿了,你给我做沙茶面。“放多一点鱿鱼啊,放只螃蟹啊,喂,鸡丝,要撕细一点啊。”我幸福地罗索着。
你做的沙茶面总是那么好吃。
我能吃两大碗。不过,近来我很是淑女了一些,所以只吃一碗半。
余下半碗,求你吃掉,你有时候吃掉,有吃候看着一片狼籍,你唤来你的小狗猪牛牛。
猪牛牛从来不嫌弃我。狂吃起来,大快朵颐,吃后把碗舔干净。
我爱猪牛牛,因为它也爱我。
哼,你没猪牛牛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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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面,我又困了。
多难得,让我再睡一觉。
我就在你的小房子里睡着了,我们的母校厦门大学,校外是整片的珍珠滩,我睡在你海边的小屋里,想像着我是在一艘船上,这船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我们将飘去很遥远的地方……就像鲁滨逊飘流记……
就让我们一起做野人吧。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你也在我身边睡着了。忽然想起以前在学校那会儿,几个人打牌,打累了就枕着你的大腿睡觉。那时我们都不觉得别扭。反正我们是无性别的友谊,一对铁哥们儿。
现在,我不能枕着你的大腿睡觉了。
你也不让我枕着你的大腿睡觉了。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我们的身体有一只苹果那么远的距离。
我翻个身,你也翻个身。
我说:我得走了。
你说等等。
你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
我失眠才喝酒的。
你忽然把脸一拉,婆妈起来:要是失眠的人全都喝酒,那这世界还要医生干吗?
我不敢去医院,我不想吃安眠药,不想接受医生稀奇古怪的催眠。
我站起身,摔门离去,我不要听你罗索了。
你在门里喊:以后你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了!
也太悲壮了吧!你不就是要结婚了吗?你结婚别人就无人照料了是吗?全仗着你我才活到今天是吗?
我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猪牛牛屁滚尿流地跟出来,想扯我的裤角。我早就把它甩在身后。
[5]
我确实不能再游手好闲下去,其实我已经体会到坐食山崩的危机。
水电费,煤气费,物业管理费,还有,网费,电话费,手机费,啊,账单何其丰富,我一边拿计算器算账,一边欲哭无泪地想,明天,就明天,我得去找工作!
于是我去见了祝明,他是我在BBS上的网友。因为我帮他的公司做过几次电子月刊,他认定我是个怀才不遇的才女,屡次怂恿我去他们公司工作。
那天下午,我和他见了面。
他怎么打扮得像台新电脑?我看着他,直想按他鼻子开机,按门牙重启,用他胸前钮扣当键盘。他则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你被录用了!
他并不是公司的高层,他不过就是个部门小经理。但是他用他最大的能力帮我找到了工作,甚至连应聘考试都不用参加,我能感觉到这个人对我的好。
他开着他的马6送我回家,他的西装,我的T恤衫,他的CK-B味,我的海飞丝味,简直是一点也不搭调。但是他说:板栗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做朋友就做朋友吧,虽然我不缺少朋友,我只缺少男朋友。
[6]
我的失眠症有所缓解,因为我必须每早八点起床去上班。
但是,偶尔我还是睡不着。
一想到你,就更睡不着,你令我食欲不振,心情消极,你真是个讨厌的人。
花雕还有大半瓶,我认真地斟了一杯。我饮尽这凉而微苦的液体,一口,又一口,像喝着冰凉的毒汁。我觉得我越来越剔透,越来越单薄,一切都远远的缓缓的,再想起你,就不会那么难过。
你要结婚了,是的,下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你将娶那门当户对的你深爱的女子为妻,你从此会成为她的丈夫,你会爱她,并且不久就会和她生一个小孩。小孩身体里流着你们的血,你们两人,在一个新生命里溶合,再也不会分离。
啊,我对着一只空酒瓶,哭得像五月的梅雨天气。我是个没用的人,就知道哭。
我拿起电话,又放下电话。
我不想打电话给祝明,也不想打电话给你。
如果我打电话给祝明,告诉他我喝醉了,他一定会误解我的意思;如果我打电话给你,你一定会骂我瞎折腾。
所以,还是算了。
可是,就在我放下电话时,电话却响了。我仓促接起电话。是你。
你说:板栗头,今天晚上有球赛,他们都在我这儿看呢,你要不要过来?
要啊要啊要啊。
板栗头,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是啊,我治失眠。
不要这样。
那应该怎样?我还能怎样?你告诉我,告诉我啊!你要我怎——么——样!!!
我变得很激动,哭哭笑笑对着电话发神经。你在那边说:你不要乱跑,你要一直和我讲电话。
你真是个尽责的好朋友。
半小时后,看球的那些人全都出现在我家里。
他们把我团团围住,给我倒热水,帮我擦脸,往我身上盖被子,他们不让我再喝酒,他们陪了我一整夜,怕我出事。
只有你没出现。
是啊,你不能出现了,你快要结婚了,你得井水不犯河水,守身如玉才对。
[7]
2006年6月6日,你的婚礼。这是个吉祥的日子,有那么多们漂亮的“6”。但你知道吗?在西方,这一天是魔鬼降生的日子,整个西方世界仓惶不安,几乎崩溃。
这一天是你的吉祥日,是我的受难日。
别怪我乌鸦嘴。
我和死党们坐一桌,嘻嘻哈哈嗑着瓜子儿。我们好乖好乖地等着婚宴开始,我发现我也没有特别不开心。
你和新娘敬酒到我们这一桌,新娘把花球送给了我。
你对我说:“板栗头,来,把酒给我。”
你不要我喝酒,你自动替我干掉那杯酒。
新娘就有些吃醋了:“你替人家喝什么酒呀,人家男朋友还没替她喝呢。”
“是啊,我男朋友一会就来替我喝酒。”我赶忙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我告诉过自己,千万不要给你们添乱。
你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啊?你有男朋友了?不简单啊板栗头,怎么不早说?”
他们把玩笑的目标转向我,你和新娘去敬酒给下一桌。我和他们干了几杯之后,我走出酒店的大厅,我站在风里,给祝明打电话。
“祝明,快来接我离开这里。”
祝明来了,他把我接走了。祝明要进我的房间陪我,我把他关在门外。我哭了,我一边哭一边说:“祝明对不起,我其实根本不喜欢你。”
是的,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和他谈恋爱。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地、静静地呆着。也许这样我就能好起来,不再失眠,振作一点,把那些从没和人讲、也不能和谁讲的事全忘掉,重新做人。
有一些话我一直没有跟你讲,其实,那次我要去绍兴旅行,你忽然跑来找我,塞给我一大把钱,你要托我带一箱上好的花雕回来,你兴高采烈地说:“我要结婚了,带一箱花雕,婚礼上我们几个老同学喝!”
我没有告诉你,那次我去绍兴,在投醪河的桥旁,想着我快要失去你,我就踩着那些泥沼和蒿草,慢慢走进了水里。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当河水淹没我,我一点也不痛苦,我甚至是带着欢悦地向里面沉落,就像一粒石子。
可是,好心人把我救了上来。
所以你还能见到我,我还能参加你的婚礼,对你说一句:百年好合。
我当然也没有跟你讲过,后来的一个下午,我在你的小房子里睡着了,有那么一会儿,其实我醒了,我醒了,我很想枕到你的大腿上,告诉你我经历过的这件事,可惜,我一直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圣经里说: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我不会惊动你,不管你情愿还是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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