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偶拾（1 / 1）
一，偶拾
唐，永淳元年初春，洛阳。
“小红，快去拿一些上好的点心” 艳芳楼的月季姑娘忙着在自己厢房招呼自己老熟客叶天。其实说是老熟客也不是那么准确，叶天实在算不上什么重要的恩客，因为叶天只是每年来一两次，每次喝一个下午的酒。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叶天带来了他才七岁的儿子叶朗。当叶天要叶朗叫月季姑娘“阿姨”，当“阿姨”这脆脆的男童声从衣衫贵重的小孩子口中传出的时候，月季姑娘心中闪过一丝母性的感动，叫外面的粗使丫头去取点心。
“姑娘，点心来了”不一会儿，翠翠的声音引出的小姑娘。这小小的婢女不过五岁左右的模样，一身大红的衣服似乎为了迎合乡绅土财主的喜好所裁减的，看上去让人有说不出的反感，脸上谄媚的笑容因为年幼的缘故还没有到让人退避三尺的地步，而唯一与她年龄相配的是头上的发式，干净伶俐的小女孩的发型。
“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么小的婢女？”
“谁不是从小开始的？小红是妈妈前些日子买回来的，饿了几顿，也打了几顿，现在开始跟在我后面学规矩了。”
“规矩？”叶天冷笑了一下，把手中的酒喝掉。小红忙举酒瓶准备帮叶红添上，不料叶朗正好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两个小孩的手撞在一起，酒洒了一桌。小红一愣，脸上从一进来就维持着的谄媚笑容立刻不见了，取代之的是一副欲哭的紧张，赶快用自己大红的袖子去擦桌子。谁知道粗质的衣服沾了桌上的酒就开始掉色，越擦越脏，慌忙中小红又把装点心的盘子弄翻了，于是桌子上，地上被点心屑，酒，红颜料弄得一片狼藉，甚至姑娘和叶朗的衣服上沾上了酒，点心，以及红色。叶天倒是离开得快，没有被染上，在一旁看着这使劲想收拾干净却越收拾越糟的小红。
“啪！”月季姑娘打了小红一个耳光, 气愤的说, “蠢物，什么都不会。回头看妈妈怎么教你‘规矩’。”小红被打得跌坐在地上，却不敢坐在地上不动，赶紧爬起来，还想找什么把桌上收拾干净。
“姑娘，对不起，今天我要先走了。这里是今天的谢银，也赔姑娘一件新衣服”叶天拿出三十两银子，牵着叶朗出去，跨出门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不要再为难这位小姑娘了，她还小。”
“爹爹，为什么要带我去那里？”走在外面宽阔的大街上，叶朗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签着叶天问。
“因为以后你长大了，你需要与你的朋友来那里，所以爹爹先带你了解一下那里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要到那里去？那里只多了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阿姨和穿红衣的小女孩。”
“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爹爹，为什么红衣服的小女孩会哭，会那么害怕？”
“因为她把酒洒了，把房间弄脏了。”
“可是她是不小心，而且是我不小心碰到她的，爹爹会不会也生我的气？”
“不会，因为朗儿也是不小心的”
“真的不生气？”
“是的”
“那爹爹可不可以买一个孙悟空的糖人给我？”
“当然可以。”叶天牵着叶朗去买糖人，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人，不禁想起刚才那个俗气的丫头。小红，小红，衣如其名，才不过五六岁大的小孩已经学会了那种讨好谄媚的笑容，但酒瓶洒了瞬间，不知所措的小孩姿态毕露。才多大的孩子，应该是一般人家掌心中宝贝啊，现在就被卖了出来，一生也只能小心的给别人陪着不是了。
叶天看天色还早，想起洛阳还有一个名叫霹雳铁拳张正的旧友，于是就想去拜访。说起这个霹雳铁拳张正，在武林中也是一个人物，一双肉掌舞起来虎虎生威，有劈树断石的威力，为人也甚是豪爽，朋友有难总是竭尽全能的帮助。唯一的不好处是太男子气概，总是不当女人是一回事，侍妾娶了一门又一门，以后若不喜欢了的，愿意就留在府中的就降做丫鬟，不愿意留下的就随意给一些银两打发出去，自此再不相干。
叶天到张正府前，轻轻扣门。门离开开了，透出一个三十年纪上下的神色有些慌乱的婢女，但看到叶天倒是愣了一下。
“张公子在府上吗？我是他在江南的朋友，姓叶，请通报一声。”
“对不起，这位公子，我家老爷随新夫人出去游玩，还没有回来，不过刚才小厮来说，须臾，老爷就回来了。公子可愿进屋等待？”
叶天笑了一下，说：“拿到不必了，等你家老爷回来，请通报一声就说，江南叶天曾到访。”
婢女倒是一愣，盯着叶天看了很久。
叶天倒是没有在意，转身离开。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叶公子暂住哪家酒家？奴婢好回应老爷。”“成承酒家”叶朗应道。叶天笑笑，没有回头，牵着儿子走了。
晚上叶天正在教叶朗习字，夫人沙笑在一旁打点行李。却听到小二来报：“客官，有人说是您的旧友，在柜台那里等着见您。”“知道了，我马上下去。烦劳把客人引到桌上招呼。”“这个小人晓得，不劳客官费心。”叶天对沙笑说：“可能是张正来了，你想不想下去见见？”“我就在上面陪朗儿吧，对于女子，张正哪会待见？”
叶天走下酒家的大厅，却没有见到那浓眉大眼的张正，正欲问小儿，却看到下午为他开门的婢女穿着同样的衣服，一愣，还是走到桌旁。婢女看到叶天来了，立刻跪下，说：“叶公子，不知您可记得奴婢？”叶正扶起婢女，坐下，说道：“你不是下午开门的婢女，你家老爷出什么事了？” “我家老爷一切都好？” 婢女凄然一笑，接着说, “叶公子，贵人多忘事，果然是记不得奴婢了，五年前长白山下公子曾救过奴婢一命。”
叶天抬头看仔细眼前婢女，这才把眼前素面女子与五年前陪在张正身边的华丽女子联系到一起。她大概叫盈盈吧, 五年前是张正最宠爱的侍妾，那是长百山附近有一群流民集聚抢劫过路的商人，叶天张正正好路过，就剿灭了这个集聚点，把首要的一些解给了官家，其他的发放一些银子，让他们做一些本分的买卖。这位侍妾一直伴随张正左右，甚至被土匪抢去做了一时的人质，当然叶天张正自然不会将这样的土匪这样的威胁放在眼中，瞬间就将盈盈解救回来，把捉她的土匪点倒在地。叶天把盈盈拉到自己夫人沙笑的身边，沙笑担心盈盈脸色有所苍白，就顺手帮盈盈把了脉，却发现盈盈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那是张正还说：“正好给我生个儿子，长大了再与叶朗做兄弟。”
叶天看着眼前的盈盈，不知她忽然找他有什么事，但盈盈又不开口，只好问道：“你的孩子还好吗？”
盈盈一听孩子俩字，悲从心起，又立刻跪下，“请你救救我的女儿。”
“孩子怎么了？张正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鼎力救他的孩子。”叶正赶快扶起盈盈。盈盈被扶起来，在桌上断断续续说出事情的原委。
叶正的这“鼎力”两字出口的实在太早了。原来盈盈后来因为怀孕不能伺候张正，张正又娶了一房新的侍妾，这个侍妾委实厉害，没有半年的时间就逼迫张正将她扶正成夫人，等盈盈生孩子的时候，盈盈在张府中的身份只是一般的奴婢了，张正本不喜欢女孩，所以也没有什么欢喜的，再加上盈盈因为怀孕生子的缘故美貌不在，所以也没什么在意的。新上任的张夫人却忌讳这位小小的孩子，于是找了一个小孩生病的机会，要挟盈盈，如果要张夫人重金聘请大夫，就必须在小孩这次病愈之后将小孩交与夫人送人，并且盈盈永远不能相见。盈盈只好答应。于是张夫人蒙蔽张正说，小女孩已经病死。而真正的小孩治愈后已被夫人带走。盈盈只好在暗处哭泣，但想到也许小孩被送走说不定会遇到善待她的养父母，也自我安慰不少。直到一个一直敬重盈盈的家仆偷偷告诉盈盈，她的小孩被卖入妓院，盈盈才如晴天霹雳。于是盈盈急急的去找夫人，夫人供认不委，盈盈说要告诉张正时，夫人叠叠冷笑，原来给孩子治病的钱，夫人并没有明确从帐目上支取，而是“偷”去，张夫人是当家女主，本不要用“偷”这个词，而“偷”这个词是为了可以扣在盈盈头上的。张夫人说，如果盈盈敢与再与任何人提小孩俩字，一旦被她听到，就立刻去张正那里坐实盈盈偷窃的罪名。按照张府的家法，盈盈最好的命运就是被打一顿，然后立刻扫地出门，至于最差的命运则是想都不敢想的。
听完这一切，叶天知道“鼎力”二字实在鲁莽了，这是张正的家务事，朋友实在没有办法插手的。沉吟了一会儿，叶正问：“你希望我为你坐什么？”
“请叶公子赎出我的孩子，就算孩子给叶家小哥为奴为婢，也比在妓院强似百倍。”
“可要将小孩带给张兄？”
“不必了，只要夫人在一天，孩子见到老爷之时就是盈盈的死期。而且老爷也不会见待我的孩子。只请叶公子远远的带走她，也请不要告诉孩子她的身世，这样的父亲不知道也罢。”
“请恕我冒昧，为什么你一定要留在张府？据我所知，张府侍妾以后出府的也不少。”
“公子不知，盈盈我自小就在张府长大，从小与少爷一起吃饭，习武，读书，伴随少爷左右，后来少爷成了老爷，盈盈也成了侍妾，现在只不过盈盈又做回奴婢了。这二十多年来盈盈的所有饮食起居都是以老爷为中心，如果离开了老爷，盈盈的生命就没有一点意义了。”
叶天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叹了一口气说，“我本想赎出你的小孩，而你正好也出府，我给你一笔钱让你与自己的小孩生活，现在看来你是不会愿意离开张府的。”
“对不起，在老爷和自己的孩子中，我选择老爷。所以恳请叶公子，带走我的孩子。”说罢，盈盈又欲跪下。
叶天拦住了盈盈，问道，“你的孩子在哪里？”
“艳芳楼侍侯月季姑娘的小红。”
叶天微微皱了一下眉，笑到，“我过一会儿去将小红赎出，你如果想见小红，明日一早来酒店即可。”
“多谢公子，我出来不少时间，再不回府，只怕夫人要骂，明天我也不知是否能够出来，盈盈在此再谢公子了。”
叶天看盈盈冲冲忙忙跑入夜幕中，也就上了楼，与沙笑说了此事。沙笑知道除了带走这个苦命的女孩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在朗儿和你两个中选一个，我也一定痛苦万分。”
叶天到了艳芳楼，老鸨看到叶天来了，陪笑道，“啊哟，客官您下午来过，这会儿又来了，可是下午兴致被一个贱丫头扫了，这会儿想玩得尽兴？真是不巧，月季姑娘这会儿在陪其他的客人，您在这里先坐坐，我们这里漂亮的姑娘多得是。”叶天只觉得耳膜被刺得阵阵生痛，立刻说：“我晚上来不是来找月季姑娘的，我想赎她身边的小红，我儿子身边正好缺一个使唤的小丫鬟，而小红又对上了我儿子的眼，所以还请妈妈成全。”老鸨先是一愣，转间变笑说：“小红，这丫头真是好命，出了这样的篓子还能受小公子爱戴，客官您如果真的对小红感兴趣，就请到后院谈，别影响了前面的生意。”叶天点头，与老鸨到了后院，老鸨一边叫人去叫小红来，一边拿小红的卖生契，一边说：“客官，您别看小红小，可是模样俊俏，长大了不定会是什么样的美人胚子呢，您这一说要，妈妈可真是心疼阿…….”叶天不耐的说，“多少银子？”老鸨狠狠牙说：“五十两”，叶天才想反驳，却看到小红被人家搀出来，下午伶俐的丫头，这会儿却是满脸苍白，头发凌乱，想必是因为下午的事被打了，叶天再也没有多语什么，拿出银票，“这里是一百两的银票，卖身契我拿走了。”从老鸨手上拿走卖身契，看了一眼，不顾愣着的妈妈，就欲从前门离开。“客官，前面还要做生意，行个方便从后门走好吗？”老鸨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立刻叫道。叶天扶着小红从后门走了出去。
叶天觉得小红太虚弱，就将小红抱到怀中，疾步向酒家走，怀中的小人儿却问了一句：“为什么？”“嗯？”“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妈妈那么多钱，我不值那么多的。”“傻孩子，我们回家。”叶天抱着小红，心中有着丝丝的怜惜：朗儿身上的佩玉都价值千两，小红却说自己都不值百两；两个小儿弄洒了酒，一个得了个孙悟空的糖人，一个却得了一顿毒打。叶天也终究不能解释为什么会给高于老鸨的出价，也许是不愿让小红过多的见到自己被买卖的过程，也许小红的价值在叶天的眼中远远要比别人高。但是再怎么高，其实也不过百两而已，多给的钱能弥补小孩子心中什么？
从此之后叶家的叶朗多了一个贴身小丫鬟：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