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开学以后的时光过得很快，好像刚刚还是热火朝天，但转眼就又秋高气爽。
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班长这个差使，其实对于我这样既无组织性又无纪律性的丫头来说，既要克制自己总在沸腾着的说话的欲望，又要管束别人，怎么说呢？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爸爸在我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的任职时就微微笑着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看来你们老吴已经抓住了一切罪恶的总根源。”
什么啊，为老爸这句话，我郁闷了好几天，但不久以后终于绝望地发现，爸爸的目光确实精准狠毒，正所谓无奸不商。可是凭心而论，老吴对我真的很好。上小学的时候，我是个不受老师重视的孩子，学习挺好，可是纪律太差，罚站几乎是每天都要上演的戏码。但是老吴待我不一样，她欣赏我，并且喜欢我，于是我的成绩和地位就都如日中天起来。我喜欢和崇拜老吴，不过倒也不是在任何时候都会无条件地拥护和赞成，因为老吴是个专政高压型的女人，对于喜欢的孩子是呵护和纵容的，对于不是那样合作的孩子呢？我得说，老吴是个有点可怕的角色。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我们班空缺已久的班长宝座，那个座位的主人，其实本来是陈撼。我在班里男生中的人缘不错，有两个最要好的死党，都是清俊挺拔聪明过人且成绩不错的男孩子，一个是陈撼，还有一个叫做欧阳楠，处事中都有点不羁，似乎对什么都有点漫不经心。在我们刚刚走进一中校门，在刚刚踏进这个教室的时候，那时候的第一名并不是徐霁，而是陈撼。那时候的陈撼比现在要意气风发，成绩出类拔萃，风风火火地担任着班长的职务。可是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所有的人都渐渐感觉到原来老吴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陈撼，总有那么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感觉，最后终于在第一学期结束时终结了陈撼的班长之位，而陈撼也渐渐走失在了成绩排名表上。
我对此觉得很奇怪，但是徐霁跟我说过一句话，他当时目光遥远地看着前方说，“陈撼就是太有想法了，容易惹是生非。”我呆了一会又问，“那我也是这样的。”徐霁皱着眉说，“你是非痴即傻一根筋，老吴还能不知道你？陈撼心里什么都明白，即使老吴不赞成的，他也会违背老吴的意志硬来，你说老吴怎么能喜欢他？”我当时只觉得徐霁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也没往心里去。后来聊天时把这几句话告诉了陈撼，陈撼想了一会才笑着说，“徐霁确实聪明，可惜胆量太小。”我怔了一下，原来我还真是非痴即傻。
秋意降临，学校组织了一年一度的秋游。说到秋游，以往校方总是强调什么安全第一之类的话，地点也无非是儿童公园之类的乏味的地方，然而这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学校竟然选择了遥远的静山作为目的地，并且来回需要两天。消息公布，大家果然情绪激动，连上课都在讨论这件不寻常的事情。我这个班长呢，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尊重群众的选择，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好好的一节自习课演化成了菜市场。
回到家里，我兴冲冲地凑到妈妈身边，“妈妈，我们明天要去静山秋游！”“静山？那明天不能回来了？这么远的地方多不安全啊，真不知道你们学校怎么回事。”妈妈似乎对这个消息很吃惊，好像也不大满意。“哎呀，老吴带我们去呀，放心吧。”妈妈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我的观点，在家长们看来，我们老吴就是安全和高分的代名词。“妈妈，你带我去超市吧，我要买秋游吃的东西。”妈妈听了我的话微微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两百元钱塞在我手里，神色似乎有那么点愧疚，“对不起啊辣辣，你爸爸公司这两天特别忙，连饭都没空吃，我得去陪陪你爸爸。辣辣自己去买吧，多买点啊。”妈妈嘱咐过我之后，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我手里捏着两百元钱，眼睛里含着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荡来荡去，心里很不是滋味。爸爸三年前投身商海，就如火如荼地忙了起来，我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他，而妈妈也常常要去帮忙。就像今天这样，常常塞给我许多钱，我的零钱袋永远都是令同龄人目瞪口呆的，然而我却常常感到孤单，在一个人吃晚饭的时候，在夜深人静听到奇怪的声音毛骨悚然的时候，在许多个节假日独自去奶奶家的时候。我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一会，觉得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但是这时家里连人都没有，我一个人哭鼻子有什么意思呢？我胡乱抹掉将落未落的眼泪，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去超市。
晚上我躺在床上，独自在漆黑宁静中聆听悠扬婉转的乐曲，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游荡在天地间一个孤单的灵魂，既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陪伴。想到这里时觉得心酸得厉害，冰冷的泪水就开始顺着眼角在脸上慢慢爬行。一个人默默哭了不多时，忽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我呆了一下，连忙把脸藏进柔软的被窝里，此时此刻，我不愿理会总是冷落和遗忘我的父母。妈妈轻轻推门进来隔着被子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对爸爸说，“还是回来晚了，孩子都睡着了。”爸爸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不知谁关掉了音响里的音乐，接着是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卧室里就这样恢复了漆黑和寂静。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却还是觉得委屈和伤心，只能在黑暗中用被角抹去眼角脸颊残存的眼泪。
秋游这天天气很好。
静山被这许许多多的孩子丰富起来，变得生动而名不副实。我们本来是走在一级级台阶上的，可是往身旁郁郁葱葱的树林望去，在层层叠叠的阴影里，一条条荒野的小路很多，似乎每一条都通往一个未知的迷宫，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和不可言喻的吸引力。我和高晓彤都是不能安分的女孩子，哪里能按部就班地爬台阶，走了没一会就跟着一伙男生爬到山野小径上去了。
其实最初大家都是在一起的，可是静山荒野的小路实在是太多了，我们都是所谓的热血少年，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看中的路是最具有吸引力的，于是不知怎的，队伍就一再被分化分化。
当意识到队伍单薄的时候，我才感到有点恐惧。我四下环顾了一圈，我们置身于黑黝黝，冷清清的荒野树林里，而成员只有三个人，我，高晓彤和陈撼。荒芜人烟的山林里，周围似乎四通八达，身边都是苍翠欲滴的老树，偶尔有鸟雀呼啦啦地在头顶上方飞过，阳光投过难得的缝隙照射进来，让我感觉到的非但没有阳光的温暖，反而是一种诡异至极的光影斑驳。脚下厚软的是一层层腐败的树叶，伴随着脚下的移动发出凄惨的沙沙声，远处似乎还有隐隐的水流声，可是听起来却不甚真实。
其实平心而论，眼前的这幅画面还是美不胜收的，可当时的气氛却又清冷阴森。我们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我们这是在哪里？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最终还是陈撼先回过神来，他清清喉咙，“别怕，有我呢，我们现在就找回去。”陈撼的表情虽然很无畏，但是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里却很突兀，而且，我觉得听起来也有点涩涩的沙哑。
我们在山林里摸索了很久，走过一条条看起来似乎正确的道路，却又一次次无功而返。经过许许多多失败后，我们终于在一块高地上看到了最初走进时的痕迹，那是我们班一个男生绑在一棵树干上的一根红丝带。直到这时，我们才终于开始大胆地欢呼雀跃，其实刚才在山林里走来走去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甚至开始计算背包里的零食和水能够支持多久，刚才我并不敢把这样的担忧说出来，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大声欢呼和深深呼吸了。我们狂喜了一会，却又忽然安静下来，这块高地已经没有向前的路了。虽说出口就在我们的脚下，但是，眼前只有一个两米左右并且接近垂直的“斜坡”。斜坡上没有什么可以固定的树干，只有杂乱的荒草，斜坡下面是凌乱的树枝，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怎样才能够下去？或者，我们再回头去寻找那条不知找不找得到的路？
陈撼看了看天，似乎犹豫了一会，终于说话了，“我们就从这边下去吧，我先下去，如果不是很难走的话，就在下面接你们。”我又看了看这个斜坡，心中忽然充满了恐惧，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或者敢于“走”下去。
就在我恐惧不安的时候，陈撼已经一点一点地开始向下攀爬。他总是试图抓住生长在土地上的草根以固定自己，但是在我看来，他几乎就是打着滑掉下去的，不过他终于还是到达了地面。他抬起头来向我和高晓彤微笑，脸上有被划破的痕迹，但是笑容堪称阳光灿烂。我转头看了看高晓彤，却发现她也在看着我，当她发现我比她显得还要恐惧的时候，忽然干巴巴地笑了一下，“那我先下去吧，你居然比我还要胆小。”就这样，我又看着高晓彤慢慢爬了下去，就在她快要跌落的时候，陈撼一把扶住了她。
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上面了，可是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勇气爬下去，这个陡峭的斜坡和丛生的杂草在我面前忽然变成了一个巨人，站在我面前，越来越大，张牙舞爪。“罗嘉木，下来吧，我会抓住你的。”陈撼冲着我说，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只是迟疑地看着他，高晓彤急得在旁边不停地叫着“辣辣”。我蹙眉想了一下，才畏畏缩缩地说，“我好像不行。不如你们先回去，找人来救我吧。”“罗嘉木！”陈撼听了我的话一声怒喝，他抬头望着我，我也看着他，为什么，我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同于往日的一种认真和执著，而且浓浓的，写满了关切。“下来，我会抓住你的，如果你摔下来，我也会在下面接住你。”我看着他，忽然不知所措起来，陈撼，他现在全然没有我以往看到的那副嘻笑的神情，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信任他。“罗嘉木，你听着，如果你摔了下来，我宁可给你当垫背也不会让你摔在地上！”
啊？我呆了呆，他的一席话让我有些惴惴不安，我看到高晓彤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撼，而陈撼仍旧盯着我，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我吞了吞口水，“我很重哦……”“是吗？就你这样的排骨，我想也没有几斤重！”我有些懊恼他的话，不过看着他清秀稚气的脸上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我终于开始慢慢挪动我的四肢。我的脚在潮湿的泥土上打着滑，双手不停地在杂草中摸索，可是没有用，我感到自己掉了下去，完了，我绝望地想着并发出了令自己都吃惊的尖叫声。这个过程是很快的，就在我哀悼自己的时候，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似乎先是被牵进一个港湾，然后就回到了地面上。
当然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因为事实是陈撼在我跌落的时候抱住了我，然后才把我放在了地面上，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局面，我只好很白痴地在地上跳来跳去，似乎是在为终于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而庆祝。
等我们终于回到大部队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小小”的失踪几乎把学校带队老师们弄得人仰马翻，老吴看到我们的时候先是长长松了口气，接着就对我们进行了有史以来为最为严酷的惩罚，那就是命令我们三个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各位带队老师打杂，外加回到学校后打扫一个月教室卫生，每天早上在教室里蛙跳十五分钟，还要把这个学期的所有英语单词抄写十遍。
晚上学校在静山上举办了篝火晚会，成了免费劳动力的我们被带队老师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累得半死。唯一的回报是我们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就首先看到了点燃的篝火，看着跳跃的火焰，再想到今天在深山里的遇险，不知怎的心里就盛了满满的感动，忽然好想爸妈，其实我一直明白，爸妈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我。
“在想什么？”我被陈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进他的眼睛，深深的，像一潭深水，原来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高晓彤呢，我看了看周围，根本没有那死丫头的影子。“噢，没什么。”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去看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啊，那个，我今天很逊吧。”“不会，第一次觉得你原来也有这么女孩子的时候，很特别。”陈撼的声音很温柔，我却忽然急噪了起来，想打破这样的氛围。“那个，你说的是女里女气吧，，我也知道我的表现很差劲，可是……”“真的不会，其实怎么样的你我都很喜欢，很喜欢你。”一颗重磅炸弹就被陈撼这样轻松地炮了出来。“什么，那个，你疯了吧，我们是哥们儿啊，你一定是疯了！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语无伦次地跳着脚反驳，一边拼命克制住想要拔腿就跑的欲望。“呵呵，好可爱。哥们儿都是你说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以前隐藏得比较好，而且你也比较迟钝罢了。”陈撼笑了笑，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篝火，侧面被染成了红红的火焰色，这个仍旧稚气未脱的男孩子，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最后的结论是：这个人疯了！而我的决定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