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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幽情冷处浓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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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为什么要嫁给许公子?就算与孟公子的事成不了,但也不可如此轻率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呀。”

“他是许翰林之子,况且父亲也较为中意他。”

“贾公子也是难得的佳配。比起许公子,至少也算得上知心。”盈儿不满道。

“他是商家之后,父亲虽然嘴上没说,心底毕竟还是不愿的。”

“可——”

“对了。前次我叫你派人向孟公子取的东西拿来了没有?”

“早上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给小姐。”

“现在拿来吧。”

盈儿猜不透她的心事,闷闷地去了房中,一会儿便拿出一个锦盒。

玉然双手接过,却不打开。盈儿迟疑着道:“小姐。”

“嗯?”

“听来的人说孟公子病了。”

玉然搭着锦盒的手一颤,“什么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总有一些事无法忘记,总有一些人无法释怀。玉然轻轻地打开门,却闻见一股馥郁的香气,这是药香吗?为何这般浓烈?

那时盈儿不敢看她,只低声道:他得了相思病。

她不该来的,不是吗?

玉然苦笑一下,只见承云坐在案边的红木椅上,再走近些,才发觉他睡着了。一个月没见,他却已憔悴了许多。虽闭着眼,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那一种深重的忧愁。

“是你?”承云忽然醒来,看见眼前的人,惊道。

“坐着也能睡着,你可真是一位梦大人了。”玉然笑道。

没有人会提起那件事。他们相对坐着,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末了,承云道:“你这次来,秦大人知道吗?”

“知道。”玉然道,“这次我是一个人来的,过几天我就回去。”

“这么急?”

“我听说你病了。”

只因为他病了,所以不远千里地赶来。承云沉默了会儿,道:“听说你要嫁人了?”

“是。”玉然道,“所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承云在心底叹了口气,玉然微笑着,却分明有一滴泪从眼角渗了出来。

我走了,保重。

紫罗兰色的幻云笺上轻轻巧巧地写着这几个字。仿佛这一百多年的等待只如午夜梦回时的一刹迷醉,在层层迷雾中虚幻地流失。

梦中说梦梦还空,孤雁斜飞,小楼天一重……他终于还是离开了她,这不是她一直期望的吗?

碧妍慢慢地阖上眼,寒意拢上心头。风吹得紧了,那一股无根无由无依无凭的怨气在冥府上空迅速拢罩。

也不知坐了多久,碧妍趴在窗台上,竟小声呜咽起来。

一段梦,在还未绽放之时便悄然离去,最后的挣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她再也不会来了。承云凝视着瑶琴,心一点点痛起来。

人鬼殊途,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她的一颦一笑,早已烙在心头。

无法忘怀。

是天妒多情吗?是天意弄人吗?玉然静立在门外,听着里面慢慢响起的琴声。忽而如梦似的,竟有一串轻柔的铃声由远及近。玉然仰起脸来,缓缓地朝后退了一步。果然听见里面承云欣喜万分地道:“碧妍。”玉然不再迟疑,转身回房里拿上包裹,那早已雇好的马车正在院外等着她。

房内的人自是不知道玉然的悲喜。碧妍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承云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了。”

碧妍看了看瑶琴道:“我可是要讨债来呢!你不仅不把琴还我,居然还把它从周府搬出来。”

“周府?”承云一怔。

“就是忆颜轩。”

碧妍神色一黯,承云知勾起了她的往事,便道:“你也别太在意,毕竟过去的事已无法再更改。”

碧妍叹了口气道:“如今锦怜也死了。”

“是谁?”

“就是忆颜轩谢管家。”

承云一惊:“你怎么知道?”当初丫鬟在房中发现她时,只看见从她的心口不断地涌出鲜血。直到下葬也没找出她为何受伤。

“她是为我哥而死的。”

“你找到你哥了?”

“是啊。他如今已是冥王了。”

承云没料到短短的一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听碧妍说得伤感,却不知从何安慰她。

“承云。”

“什么事?”

碧妍望了望他的眼眸,却又低下头道:“记不记得那次我来辞行,你对我说的?”

承云想了想,道:“是哪一句?”

碧妍有些失望,只呆呆地看着别处。承云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道:我都记得的。当时写的诗都在那间屋子里,明天我拿来给你看。”

碧妍怔怔地出神,沉默半晌却道:“你说你忘不了我,是真的吗?”

她还记得!承云先是一愕然后便狂喜道:“真的,是真的。”

“那么,”碧妍盯着琴弦道,“我……”

承云心中一紧,热切地看着她。碧妍却突然不说了。

“我明天再在吧。”还未待承云反应过来,碧妍身形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碧妍,碧妍!”承云急忙打开门。夜风吹来,浑身冰冷。承云这才清醒过来,鬼魂并不是要依靠门来进出的。

她就这么走了?承云呆立在门口,心中空落落的。明天她真的还会来吗?可她是这般若即若离,教他捉摸不定。他兀自伤感,余光却突地瞧见一个身影。

清冷的夜空下,碧妍坐在石阶上,头靠着膝,哭了。

他该怎么做?是叫一声“碧妍”,还是悄悄地揽住她?夜静得可以听得见呼吸,声音哽在喉咙里,唯有无边的孤寂。

“我爱你。”

“我知道。”

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就像在这个夜里,听见你哭泣,你的泪水都流进了我心底。就像在更早的时候,你说着你的不甘和怨恨,你的忧愁左右了我的悲喜。就像那一串又一串的铃声,那样轻易的命中注定。

承云一手扶住门框,止住将掩的门。重逢的欣喜经历几翻波折,化作了绵长的悲伤。

“碧妍。”承云轻声道。

“我多想像玄音一般永远地陪伴你。我多想守在你身边抚慰你的悲伤。可我不能死去,我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做……”

碧妍原本背对着他坐着,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天际的下弦月。眼框中跳动着晶莹的幻影,这不是真的泪。因为她的人连同她的心早在一百多年前死去。

月无长恨月长圆,可怎会没有恨呢?“我从没想过,”碧妍道,“我从没想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也许我们能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也许这一切只是泡影。也许过了若干岁月,你爱上了另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

“不会的。”泪水顺着承云脸颊流了下来。

“我很幸福,可又很悲伤。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来,直到你厌烦了我,我会悄然离开。”

“只要你愿意来,便已是上苍对我的嗯赐,我怎么会厌烦?可是你永远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而我会一天天变老……”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碧妍闭上眼睛,一字一字地道,“可我是一个鬼魂。”

“我不在乎。”

“我已经一百多岁了!”

承云似乎一直没想到这个问题,怔了怔道:“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小呢?”

碧妍噗呲笑出声来,“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自己当作老头子的。”

听见她的笑声,承云的心也没那么沉重了。走到碧妍身前,与她并肩坐下。身后的门因为失去了手的支撑,被风一吹,便砰地关上了。碧妍尚在出神,被门声一惊,才发觉承云就在身边。第一次与他靠这么近,碧妍脸颊微红,轻轻低下头去。

这真的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鬼吗?承云想起那时在忘川的记忆琉冰里看见的小碧妍,不由笑意更浓了。

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吧。要不然为什么第一次他在墓前见到她,便把她当作了把他从冥府里救出的仙子呢?承云凝目看着她,碧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却更红了。

时间过得分外的快。天边已有光芒透了出来。碧妍忽然惊觉,起身道:“我该走了。”

承云看了看天色,知不可挽留。只好道:“明天早些来。”

“嗯。”碧妍朝他一笑,接着便消失了踪影。

这一夜真如梦境,不仅再次见到了她,竟还得到了她的许诺。

——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来。这真的是她说的吗?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他幸福得快要溢出来了。

顺宜端着茶水走过,陡然看见承云面带笑容地站在石阶上,不由一怔。

倒是承云先发觉自己神情不对,讪讪一笑道:“没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碧妍对着面前的棋盘正冥思苦想。承云推了推她道:“别看啦。输了就输了。”

碧妍把他的手打开,道:“谁说我输了?”

承云呵呵笑了两声,站起身来,自去里间拿出了一样器具。拍拍碧妍的肩道:“投壶你会吗?”

碧妍扭头看了看他,不以为然道:“会啊。”

“那我们比一比。”说罢自去取了六支箭。

碧妍接过三支,掂了掂道:“这么重?我房里的那支要轻得多。”

承云得意地笑了笑,右手一挥,一支箭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壶中。承云正想炫耀,忽听砰地一声剧响,三支箭分毫不差地一起投入了壶中。承云愕然转身,只见碧妍摊了摊空空的双手。

“你怎么会……”

碧妍笑道:“这太简单了。”

投壶投准难,连投难,一次投多支更难。承云没想到她会有如此身手,不禁感叹道:“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

承云说得认真,碧妍却大笑起来。承云被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疑道:“我又说错了什么?”

碧妍笑得更欢,承云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也笑了。“原来你耍我。”

碧妍笑道:“这灵力可也算是我自己的本事吧。”

承云道:“鬼魂都有灵力吗?”

“那也不是。要是不修行就不会有。”

“修行?”承云笑道,“那不是道士么?”

碧妍“白”了他一眼道:“谁说只能是道士?和尚和女冠也可以修行的。”

承云“若有所悟”道:“原来都是出家人啊。”接着又道,“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出家的。”

碧妍差点喷出口血来。承云道:“那么投壶算你赢,下棋算我赢。要三局两胜才好。下面比什么呢?”

碧妍啐道:“谁要和你比?”

承云在碧妍对面坐下。碧妍大概也从棋局中看不出什么能力挽狂澜的方法了,只懒懒地把棋子分为黑白两堆,放进盒子里。

“碧妍。”

“嗯?”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呀?”

“我?”碧妍想了想道,“早上先去买些雨针,然后回家研磨,再用药杵把彗竹捣碎,和锁身草放在一块儿烧掉。多的时间就是神游吧。”

“你都神游到哪里去了呢?”承云笑问。

“反正没神游到你这里。”

“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才不是呐。”碧妍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弄这么多药草有什么用啊?”

“雨针是用来稳定魂魄的。彗竹可以补充灵力。锁身草是为了让你能看得见我。”

承云奇道:“既然彗竹可以补充灵力,为什么还要修行呢?”

碧妍道:“彗竹就好比补要。若是不加以修行,灵力终究不为己用。玄音在时,这些事原本是他帮我做的。”

承云却是一惊,“怎么?玄音不在了吗?”

碧妍也不由黯然道:“是啊。他走了。”

原来是因为玄音走了,她才来见我的啊。承云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碧妍也不想再多提此事,问道:“那你呢?”

承云还没回过神来。“什么?”

“我没来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

“也没别的事。就是批批公文,有时见一下别的官员或者审几个刑堂办不了的案子。”

碧妍哦了一声,大概觉得当知府也挺没趣的。过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要是我每天晚上来,你什么时候睡觉呢?”

“我中午靠一会儿就行了。”

“这怎么行?”

承云见她急切,笑道:“反正我就算白天睡觉也没人会说我朽木不可雕也。”

碧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承云道:“为什么我以前没发觉你这么油嘴滑舌呢?”

承云理所当然地道:“心情好,我有什么办法呢?”

碧妍不和他胡扯了。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明天四更以后再来,你先睡一会儿。”

承云抗议道:“我肯定睡不着。”

“这样好像是我害了你啊。”碧妍苦恼道。

承云笑道:“说好了要陪我,现在反悔可不行。”

碧妍看了看窗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概是丑时吧。”承云紧觉道,“想走了吗?”

碧妍看见他一脸戒备,笑道:“我不走,可你也不能不睡觉啊。连我们鬼魂也是要休息的。”

承云奇道:“你也要睡觉吗?”

“是啊。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够了。”

承云眼睛一亮,“既然你也要睡觉我也要睡觉,不如……”

“我坐着也可以睡。”碧妍抢先道。

承云笑道:“我是想说,再叫人铺张床。”

碧妍的脸顿时飞红,转过身去,道:“你快躺下吧。”

承云还在追问:“你怎么睡呀。”

“还怕鬼睡不了觉么?”碧妍催促道,“你快点。”

承云合衣睡下,盖上棉被。“好了。”

碧妍转回身来也在椅子上坐下了。承云在床上问道:“你这样真的睡的好吗?”

碧妍硬生生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承云见她恼了,只得闭上嘴。床帐没有合上,因此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侧面。碧妍坐了会儿,便也趴在桌子上睡了。

但是这般如何睡的着?承云呆呆地瞧着她,竟是不曾阖上眼。不一会儿,碧妍也抬起头来。

虽然是卧房,床边还是放着一个小书架。碧妍走到书架前,一本一本地把书抽出放回,鼓捣了好久才远定了一本。

碧妍拿着书正准备走回座椅,突然看见承云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碧妍一惊,骇道:“你怎么醒了?”

“我根本就没睡。”承云理直气壮地说。

“天。”碧妍这才意识到他大概一直盯了自己,“你真打算气死我呀。”

可承云的笑容分明就是气死人不偿命,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不会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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