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花嚼蕊弄冰弦1(1 / 1)
屋内竟是一尘不染。周围陈设整齐,但隐约间,一种腐陈之气还是显现出来。
承云道:“最近有人来过这里吗?”
谢璟亦疑惑道:“屋子一直锁着,旁人无论如何也进不来。”
承云向里屋走去。只见案几上放着一把瑶琴。他略一拨弦,琴音竟十分精准,显然不久前有人弹过。
谢璟带他进来已觉十分不妥。此时见他步入闺房内里,虽有几分害怕,但也忙跟了进来。承云道:“你刚刚说这里闹鬼?”
谢璟道:“其实我早就想把这里拆封,只是前任管事再三叮嘱这里不可住人。一天晚上我打定主意和几个仆从来察看房子,没料到从屋内竟响起琴声。待我们开门看时,房里却一个人也无。”
承云道:“或是旁边有什么密道?”
谢璟十分肯定地道:“没有。”
层层帷帐把屋子包裹地严严实实。承云命谢璟重新把门锁好。自己屏息坐在屋子的一角。
天色渐黑,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密密的风声敲打着窗户,月光留下零乱的树影。正在承云快要失去耐心时,屋内忽然现出一线与环境毫不相同的光亮。
柔和而孤高的月白色长衫,裙角的玉兰花轻轻摆动。纹凤紫线的玉青色小鞋,佩环声微弱如窃语。玉铃依在,点点清越划破月光的孤寂。而油纸伞却不在,女子容颜温婉秀丽,乌发越过肩膊,向黑暗处延伸。
抚琴,十指翻飞。轻吟,如怨如诉。身影绰约,琴音扬洒。步若凌波,举态娉婷。淡如晓月薄愁,轻如水中之雾,柔如绸心涟漪,幻如云中之仙。
“……试问多情何时休。原道是、南柯一梦。”
女子弹罢琴,双眸微举,目光透过暗夜直直看向承云。承云心中一怔,欲出的话又咽回唇边。霎那间,女子已消失了踪影。
承云站起身来,拨开帘幕,只见天色已隐隐微明。不一会儿,屋外便响起了谢璟打开门锁的声音,原已邈远的心神回到身躯里。
“公子。”谢璟已启了门进来。待看见承云,眼神微微一滞。承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左袖的褶皱间竟悬着一张淡青色的信笺。
承云取下信笺,若无其事地放在袖中。谢璟顺下眼,只道:“秦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承云道,“她在哪儿?”
“就在前厅。”
秦玉然只带着一名贴身丫环,由顺宜引着,四处闲逛。虽只看见一扇扇紧掩的门,玉然的兴味却丝毫不减。
“顺宜。”
顺宜应声道:“姑娘逛累了,先回府吧。”
“孟公子在做什么?”
“公子正在办事,小的也说不准。姑娘也不急这一时,有什么事等公子回明正府再说也不迟。”
“我不累。”玉然道,“去那边看看吧。”
顺宜为难道:“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罢便睹见玉然凌厉的眼神。
顺宜不敢再劝,两难之时恰听小厮道:“大人出来了。”
玉然复又欢喜起来,甩开丫鬟向前厅快步走去。顺宜心中叹了口气,忙提步追上前去。
承云从侧门进去,方至前厅,便听到一串急急的脚步声。定睛看去,一个女子已至在眼前。鹅蛋脸,娇红面,流波顾盼,含笑而立。平日玉然穿着简单,今日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乍看竟有些惊艳。
玉然没了方才的急切,半晌才道:“我娘来信了。”
“什么事?”承云道。
“我爹知道我在这儿了,派人接我回家。”
“啊。”承云惊讶道,“你是偷偷来的?”
“听说你调到了洺城,我便央我爹带我来,我爹不让,我就求我娘帮我偷偷跑了出来。”
“但是秦夫人为什么让你来?”
玉然脸颊微红,道:“来看你呀。”
承云半是感动,半是好笑,道:“你打算怎么办?”
玉然道:“等会儿我爹的人来,你就说我到别处玩了,不在这儿。”
承云心道,这不是小孩子玩迷藏吗?
玉然见他神色犹豫,央道:“好吗?”
夜里下了一场阵雨,清晨起来,府内水气氤氲。积水从琉璃瓦上落下,如珍珠般澄澈通明,却又是续续零零,一滴一滴地敲砖碎瓦。
“大人。晖州秦府有人来了。”
承云正在穿衣,隔着门懒懒道:“谁?”
答道:“客人姓苏名吟。是秦府的门客,亦曾是秦姑娘的蒙师。”
“秦姑娘呢?”
“秦姑娘不在房里,大概是听戏去了。”
承云想了想,道:“让他到西边会客厅等我吧。”
庭内满是积水,承云从走廊绕道会客厅背后。从小门进去,面前是个宽大的屏风。屏风后站着两个人,承云一惊,眼前却是玉然和丫鬟盈儿。承云不禁哑然失笑。玉然也没料到他从后门进来,慌忙作手势示意他噤声。
屏风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承云放重脚步,快步走出屏风。只见苏吟背对着屏风,面朝正门,似看屋外之景。承云上前道:“苏先生。”
苏吟转过身。承云道:“请。”苏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露出一抹异样的笑容,收回目光,亦道:“大人,请了。”
于是二人落座。未待寒暄几句,苏吟道:“我是为秦小姐来的。”
承云对他的开门见山没有半分意外,只道:“秦姑娘有事吗?”
苏吟道:“你不用为难,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承云不愿意一开始就受人胁迫,既不肯定,也不替玉然隐瞒,神色淡然道:“是么?”
苏吟道:“是秦小姐让你不要告诉我她在这儿的吧。”
话已至此,承云只能默认。心中几分蹊跷,疑道:“究竟是什么事?”
苏吟道:“秦大人让我护送小姐回府。”
承云知道这“护送”的含义,道:“什么时候?”
苏吟道:“小姐想回家的时候。”
苏吟的回答让承云十分意外。承云道:“如果她现在不想回府呢?”
苏吟道:“大人不介意我在你府上借住些时日吧。”
承云笑道:“东边还有好几间空房。先生不必拘束。”
苏吟道:“如果秦小姐愿意马上回府呢?”
“怎么会?”
“怎么不会?”苏吟微笑着看着承云。
承云道:“我自然会恭送。”
“呵呵。”苏吟道,“苏吟还为一件事困惑。”
“什么事?”
苏吟看了看屋后的屏风,道:“为什么秦小姐宁可站在屏风后面也不肯进来一起坐坐?”
“小姐想好没?”
玉然摇头。
苏吟道:“要不我直接问他?”
“你怎么问?”玉然绞着手中的帕子,“若是他不答应?”
苏吟笑出声来。玉然恼道:“笑甚么。”
苏吟道:“要是有美人千里迢迢老见我,我一定……”
玉然嗔道:“为老不尊。”
苏吟摸了摸自己空空的下巴,道:“我老吗?”
玉然也笑了。这时门被推开了,盈儿进来先向苏吟行了一礼,苏吟脸色变得古怪,玉然已伏在案上大笑起来。盈儿转向玉然,道:“小姐。”
苏吟道:“盈儿你……”
盈儿不睬他,只道:“小姐叫我有什么事?”
玉然脸色的笑容瞬时凝住。苏吟心中虽不愿,但也退出房间。玉然展开手中的丝帕,丝帕上有字。玉然默念了一遍,折好。
盈儿接过。
“小姐。”盈儿为难道,“要是孟公子问我,我可怎么说?”
“无论他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好。”
盈儿走到房门口,回头略望。玉然点了点头,她才放心离开。接着便听到苏吟的声音:“盈儿你……”
玉然此时竟有些羡慕盈儿,至少有一个人能够如此待她。心情再也无法平复,一遍一遍看着房门,一次一次盯着窗畔。
秋风能明白花的心意,故花能在飘落中留下永恒的美丽。流水能明白行云的心意,故云能把倒影永远地溶在波心。
但是。承云,我的心意,你能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