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恶有恶报(1 / 1)
本来只写九章,想想还是舍不得丽君俏扮花旦,又东加西加地,凑个“十全十美”也不错。
柳卿云是弹词中的人物,女扮男装的奇女子,具体故事不详,只记得丽君曾说过:“奴若改装逃出去,学一个,谢湘娥与柳卿云,倘然天地垂怜念,保佑得皇甫全家不受刑,那期间,蝉宫折桂朝天子,方显得,绣户香闺山俊英……”我运用来,为女子争取权益的精神添砖加瓦。(1)宴谈曲回
却说丽君在床上躺了几天,吃了些自己开的止泻药散,病情已渐渐好转,第三日便可下床走动。这天正是崔、丑二人出狱之日,丽君亲来衙门迎接,张瑄和刘奎璧说要为丽君三人开个除讳宴,于是也一道跟来。
却见崔、丑二人衣裳褴缕,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相依相牵着走出衙门。丽君近前,遮袖雅道:“这位崔彧兄,这位丑问兄。这位张瑄兄……”张瑄敬道:“二位有礼!”“还有……那位是刘奎璧兄。”刘奎璧离了老远,生怕崔、丑二人身上的牢房霉味。
随后,张瑄便将崔、丑二人迎回府中。轿侍一路,到了以后,置客室安歇,备有洗浴水、盆,盆外有清茶和热汤,四名婢女合臂托着青衣,正待伺候。
约摸过了三刻,崔、丑二人从房中出来,见一席酒菜甚为丰盛,圆桌围坐着张瑄、魏子尹和刘奎璧。崔、丑二人亦入席中,两个丫环立刻递上漱口水,另两个捧了漱盂,旁边侯着。崔彧先接了茶,有条不紊地漱过口,向张瑄致谢一笑,丑问似有些怯生,愣在那儿,见崔彧做什么,便学着也做什么。
张瑄礼道:“崔兄、丑兄、魏兄三位俊才绝世,今日有幸与三位同桌而饮,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先敬诸位一杯!”“客气了,应当在下先敬张兄的盛情款待才对!”
五人便端起酒杯,张瑄敬过一圈,最为识礼;崔彧挺直了腰板,饮态最正;丑问小心起杯,面面关照;丽君一饮而尽,是最豪气;只刘奎璧舌尖舔酒,便漫不经心地一咕噜倒下去。
张瑄又招呼各人吃菜,大家不免互相抬举谦虚一番,交谈起来。用过饭后,又上了杏仁、松仁、脯干、瓜子儿等四色茶点,泡好了上等龙井,丑问看着直声道谢,刘奎璧却说寒酸,还嫌不够气派。说起水云戏班几日后将到江岸镇表演,刘奎璧便想渡江去看,私下也请来唱几出,张瑄、丑问二人听了倒也乐意,于是定了明日同去。丽君并不应声,只予一个默笑。崔彧却是颇不以为然的神情,斜了刘奎璧一眼。
张瑄转换话题道:“不知几位都是哪里人?今后在下行过几位的家乡,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恐怕冒昧要去打扰,也好得个照应。”说着先向丽君寻去。
丽君捧起茶杯浅思,抿了一口,道:“在下祖籍乃是大都,只因自幼体弱多病,故寄居云南舅舅家中,说起来已有多日不回京了。惭愧,怕是要做个东道主,引领各位游玩一番,也是不能的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表……魏公子在大都还有亲人了!可有什么兄弟姐妹啊?”刘奎璧突然插道。
丽君眼中无神,面上依旧和气带笑,晃了一下神,道:“上有父母在堂,还有小妹一个,相貌同我,与我是一胞所出,如今尚待字闺中。”
刘奎璧此时笑开了花,面上一阵泛红。张瑄摇了摇头,却看丽君目中轻动,露出了深藏着的自信,似乎比刘奎璧还要欢喜几分。
张瑄不甚明了,只得再向丑问和崔彧发问,丑问道:“在下祖上居蜀,求学于滇南,家世寒微,不提也罢。”
张瑄最后去看崔彧,崔彧游懒,有些自嘲,道:“落魄天涯人一个,四海为家,原住即是本地。”
张瑄神机一笑,道:“本地崔元老的府上?”
崔彧一惊,道:“正是!”
“怎么?崔兄还不肯承认就是崔攀凤公子吗?”
“崔攀凤!咳……”刘奎璧嘴里含着脯肉,险要咳进嗓子眼儿里。
张瑄过来替刘奎璧捶背,刘奎璧惊道:“他就是崔攀凤?”张瑄点头示意。
刘奎璧满脸不屑,道:“果然是落魄天涯人!镇口那个没人要的废宅子就是你府上吧,妹婿?”
却见崔彧拍案而起:“高攀不起!魏兄、张公子,在下先行告辞,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说着便拂袖而去。丑问也急道告辞,便追他去了。
“哼,这什么除讳酒,我看是添堵宴!”又听刘奎璧怨道,一气回了房间。
这样一来,却不解了丽君:“张兄,这事……”
“魏兄,来,坐下!不明白之处,待我一一告诉你。”
原来这崔彧本名崔攀凤,也属刘家的表亲,幼时曾在庙中见过刘燕玉一面,并对她一见倾心,央求母亲巧定了姻缘。后来崔家败落了,刘捷就借口推了这门娃娃亲,从此崔刘两家也再没有来往。
(2)水云戏社
翌日一早,丽君便叫醒了刘奎璧,二人一同去找张瑄,说着就要去往江岸镇,顺便让荣兰整好行李,看过戏后,持刘捷的信就可以坐官船直接去大都。到码头全是山路,不能坐轿必须用走的。于是张瑄带了数名护院,刘奎璧有他的八名家将。
终于到了码头,天竟下起雨来,张瑄赶紧去与那私船主交涉,船家见利从天降,又岂能放过,瞒天开了三十两银子的船钱。张瑄不服,便与船家讲理,于是就僵持在那儿。
“差三个的喽!”
丽君见另一只小船就要撑走了,趁着这会儿混乱,便拉了刘奎璧到一边:“刘兄,我们上那只船吧!”
“那……张兄他们怎么办?”
“人那么多不好玩!我们先去,到戏台再找他们不就行了?你不想和我单独去吗?走!”说着一手拽着刘奎璧,一手牵着荣兰,三人偷偷去坐那只小船。刘奎璧本来还要推托,却被一只纤柔素手牵引,感觉飘乎云端、神魂颠倒,再没有抗拒的理由。
待他们三人进了小船,船便立刻发了。狭窄的船舱里面挤了二十多号人,有做小买卖扛着麻带包的,有探亲访友备了大包小包的,也有出门远行背着包袱的……丽君三人只能坐到最里面边上的位子。
却说荣兰见丽君对待刘奎璧不但不加怨恨,反而倍显亲热,早已是看不过眼,此时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刘公子,你的手该放开了吧!”原来刘奎璧一直紧紧握着丽君的手,待坐安稳了,还舍不得放开,听荣兰这么一喊,慌忙松开了手。
丽君斥道:“大胆!刘兄是怕我们坐在船边危险,才扶住我,你怎敢如此无理?是我平日把你宠坏了吗?”
荣兰默默低首,却并不服气。
船行到江心时,雨势更大,船舱内空气低沉,似乎还传来阵阵的咸汗味儿、馊臭味儿。丽君大病初愈,为免呕症复发,就掏出了自带的清荷瓶,放在鼻前嗅了嗅定神,顺势将头伏在了刘奎璧肩上。
丽君小睡一会儿,已到达对岸。不难打听,水云戏班今晚要在露水阁开台演出,丽君三人便直接向那儿去了。
露水阁是这个镇上最大的客栈,入住价钱也颇高,通常是为达官贵人准备的,刘奎璧订了东边的两间厢房。听闻水云班一众住在露水阁南面,绕过水榭便是。
所谓露水阁,是以晨夕烟水迷漫,极富诗意而得名。楼阁若临风翅鸟,停驾水面,南北、东西各有高台,台上建亭,台下搭桥,有如飞鸟双翼瞰于空中;绕水有榭,迂回曲折,环抱楼阁,径通八面,好比冲鸟余波,荡回水上,层层叠叠。
从东南亭阶下楼来,便有青石板桥接入水榭,穿过观鱼栏、采光轩,行约十丈步,就可望见南面厢房。丽君独自一人向阳走来,秋日的放晴午后,风清清扬,云懒懒舒,太阳淡淡然,照得水面透亮透亮的,让人心中也一片怡然。远远地,有什么声响,在耳边越来越清晰,伴着铿锵嘹亮的胡琴,咿咿呀呀的连曲声此起彼伏,虽然是零星几句,不成段子,还是听得精神。
丽君走近南厢房,透过镂空的廊壁,见到几个小孩子,搬高了腿,紧贴着柱子,一丝不苟地在练功,又几个抖擞地翻起跟头来。
丽君儿时跟兄长偷学过功夫,但没坚持下来,就是因为这劈腿太疼,小孩子总是贪玩的,后来大了些,想学舞蹈,竟然自己劈了下来,所以腿脚的功底还算不差,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也晓得一些。
却听门口已经有人要求拜见。一个跑腿的呈了帖,请水云班为他家主人独演,□□个大汉便将礼物强行往里头抬。戏班子一下全静了下来。
“这是做甚?还有王法没有!”一个人拦住了大汉,丽君见是位小花旦,虽然抹着彩,听声音便知是个女孩子,比自己小了个两、三岁,顿时添了几分关心。
“我们家楚员外是本镇的贵人,也是露水阁的老板,你们这小小戏班,也敢不识抬举?就任个丫头片子在这儿撒野吗?”厮仆横声横气道。
这时一个蓝褂长须,身形高大的老翁哈腰站到前面,恭敬道:“不敢不敢,只是我们早已答应镇长来露水阁公演,说好的事,又怎能言而无信呢?还请你家员外多多担待!若是真要包场,也等我们这几晚演完,您说是不是?”
“什么公演!能有几个钱?我家老爷愿出双倍!帖子上时辰、地点、戏目、规矩,都明明白白。班主你小班小社的,吃饭是最要紧,难得我家老爷看得上你们班里的柳卿云,是你们的造化,自家的运程,可给我想好了!”
“说不去就不去,我哥也不会去!”小花旦又顶起来,老班主赶紧捂住她的嘴,却已经惹恼了对方。厮仆欲叫大汉们给戏班子一点教训,两个汉子动手就将戏班的门牌子砸了个粉碎。
“住手!”丽君喝道,“员外老爷便是如此行事吗?若是官再大些、权再高些,那岂不是能翻天了?为人还是谦虚些的好,若不然,只怕是要招来祸端的。”
厮仆打量打量丽君,问道:“公子是哪一位?可不要多管闲事,自找倒霉才好!我家老爷可不是一般的仕绅得罪得起的,亲侄是正本县的县令大人,表兄乃是云南行省宣慰司都元帅府的宣抚司,家里走动的都是州、府的官老爷们。哼!云、贵、川境内还没有不赏几分薄面的!”
丽君谦厚一笑,道:“哦?您家老爷既报了一遍家门,本公子也不好不识礼教。家父比不了您家老爷势满云、贵、川,只不过在京城的五亲王底下做个副守而已,多年未返家了,只怕‘一般的仕绅’也难记得了!”
“京城副守?你也吹得没边了吧!”
“我看不是吹牛!听说云南有个副守公子刘奎璧,因射柳姻缘闹了个不可开交,已往大都寻父,算算日程,到了我们这儿也不足为奇。”
那边自己人已经打了起来,有人便要动粗,有人心中存疑,欲阻动手……丽君瞥见旗把箱里的一柄长剑,兀闪闪地,于是倏地一个弓步,抽出长剑,反手一亮,剑已架在了那个横仆的颈上。横仆大惊:“你,你……你想做什么?”
丽君大笑道:“哈!道具剑可伤不了人!本公子只是予你们证明一下,我有没有本事射柳夺袍!”说着正手一挥,卸下剑来,拳掌相揖,挑衅道:“嗯?请了!”汉子们推推让让,竟无人敢上前应战。横仆摸了摸脖子,嘻皮笑脸起来:“刘公子出身名门,文武双全,刘副守大人必有大量,定不会与我们这些下人一般见识。今日得罪了,告辞!”说完,示意大汉们快抬走礼物。
“爹爹,他家老爷姓什么来着?我倒忘了!”小花旦还不肯罢休,班主直向她摇头,丽君却接得快:“姓楚啊!‘衣冠楚楚’的楚。”
“我识的字少,敢问是‘衣冠禽兽’的哪个字啊?”
听到这话,那边横仆再没了好脸,‘哼’一声挟怒而走。
班主愁眉深锁,向丽君道一声多谢,自称柳姓,有一儿柳卿云,一女柳飘云。丽君也与戏班里人人点头问好,然后拾起水云班的牌子,念道:“‘底事干卿,风吹皱一池春水;多情笑我,浪淘尽千古英雄。’好联!好个浑世‘水月天’!”
班主疑道:“刘公子这年纪,怎晓得我们两社分开的事?”
丽君道:“‘南水云,北月天。’二十年前有谁不知?家父还是您的戏迷呢!家父总说,您的老生唱的是全京城最好的!如今听不到了,甚是可惜。”
“谬赞了!”班主笑笑,心思放开了些。
“刘公子好俊秀啊!和我家兄长还有几分相似呢!”飘云很喜欢丽君,心直口快道。
丽君也就戏瘾大发,在南厢房与水云班的人讨论起戏精来。
(3)粉墨登场
日头西沉,夜幕渐渐降临,水云班也要开始准备晚上的演出了,丽君一个云手上翻,碎步慢退:“告——辞——了哇——”逗得戏班里人人笑出声来。
“刘公子慢走!”班主道,“卿云!你还不出来见见人家刘公子。”
丽君见柳卿云终于要出场了,便停下步子,仔细朝帘后寻去,但见一位倾城佳人,兰指打帘,弱摇姗步,披一件白雪红梅袄,顶一束青纶金月毡,髻发斜梳,未经描摹,素面雅颜,灵眸清目,超然脱俗。
丽君眸子一闪,道:“世上竟有如此微妙绝色,我今日可算是见着了!若不是个女子假扮的,那便是神仙儿下凡了?”
戏班里一时窃窃私语,班主面上显异,柳卿云却坦然自若,正眉浅笑道:“人间竟落了个天上嫦娥,还是个才貌双全,文武并用,莫不是广寒宫墙遭了天狗食吗?”
丽君得趣一笑,道:“不愧为梨园名家,小生服了!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话说丽君与柳卿云相见恨晚,灵犀相触,但碍于晚上的公演,丽君也就先告辞了。
丽君却不急休息,而是绕到了刘奎璧的房间。刘奎璧已找了丽君一个下午,见丽君回来,急道:“张兄他们今晚恐怕是到不了了!至今没有消息,说不定与那船家卯上了!”
“哦?如此又好又不好了!”丽君故作高深起来。
“什么叫‘又好又不好’?”
丽君眉宇藏笑,道:“‘好’在只有我们两人上路,等到了大都我家中,自然为你引荐舍妹。”丽君一停,“‘不好’的是没有刘副守的亲笔信,我们走不成官道,怕是要耽误行程了!”
“这你不必担心,信,我是随身带着的。在这儿呢!”刘奎璧掏出信来,递给丽君看。
“如此甚好!刘兄可介意将此信交予小弟保管?”
刘奎璧有些诧异,丽君解释道:“哦,只怕刘兄你反悔,非要等家将同行,小弟便浑身不自在了!又有……”丽君走近刘奎璧,悄声道:“苏小妹三试新郎,孟丽君振破夫纲,魏家媛只求一个夫妻信任。刘兄若做的到……长兄为父,此刻便允了你这桩婚事!”
“那我与贤弟又成了亲家了!”刘奎璧听了又岂与有不从,兴高采烈道,“甚好!交予贤弟。”
这边说婚是真是假?那边弄情急坏荣兰。却说丽君回到东厢房中,已是暮色四合,露水阁点点灯光,灿灿动人,相串成星,让丽君想起了家乡的花灯戏:“有呈贡花灯嘞,有玉溪花灯,那格儿是弥渡花灯,嘿嘿,元谋地小花灯大呦,绿丰花灯是最亮嚯!”丽君一边走,一边数,一边还唱起来。
正是欢天喜地之时,进来自己屋子,气氛可就不同了,丽君寻了半天,才看着荣兰一人闷坐在角落里,嘟着小嘴,呆呆地攥着锦帕。丽君故意‘哼’了一声,荣兰像是听见了,却没回应,依旧玩摆手里的帕子。
“荣少爷——请————奴才一旁伺候了——”丽君唱得是字正腔圆,洗脸巾也递在荣兰手头,“荣少爷,如今你倒成了小姐了!还气什么?”
荣兰被弄了个不高不低,苦笑难当:“你,你还恶人先告状!……小姐递了条洗脸巾子就充得了丫头吗?叫了找了一下午,急了多少天啊,你倒给我解释解释呢,你跟刘奎璧是怎么回事?”
丽君憋着一口笑,终于吐了出来:“傻丫头!大仇——得——报——就是今晚!”
看者有疑若荣兰,且待我换个景儿再把故事来续完。话说公演就要开始,丽君、荣兰和刘奎璧已坐在了南高台,静待表演。东、西、南、北各高台也伸出一个头,四面拢着水中的舞榭,八角环着一圈蓬建筑,一层廊叠着一层,此时站满了看戏的人,吆喝着,尖叫着,催喊着开锣。下面虽然不消停,高台却看得写意,后轩一径,清幽少人,连着的就是后台。丽君摸摸时辰,诳了句肚痛,便甩开刘奎璧,带着荣兰向后台去。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工夫,还不见戏班子开锣,戏迷们等得不耐烦,都闹起来,有的破口大骂,有的还向台上砸东西,后面的要向前面挤,前面的要向后面退,眼看有几个就要掉水里了……
“嘡嘡嘡嘡……”师傅终于起了锣,戏迷们也就稍安,压下性子来听,可过了一遍锣,两遍锣,都三遍锣了!寻着那角儿怎么还是不见呢?这叫一个急人哪!台下的蔑声立时又起。
“哐嘁咍嘁,哐嘁咍嘁(禁妈妈上)……忽听得唤窦娥愁眉锁上,想起了老婆婆好不凄凉……”观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唱的是二簧散板,一个靓俏的身影斜侧而出,白带素衣,褶裙坠地,头上系一方水纱蓝巾,秀发长倚,半腆半休,娇妮柔美,“只见她发了怒有话难讲,禁妈妈呼唤我所为哪桩?……”
“不是唱《白蛇传》吗?怎么改《窦娥冤》了?”
“把式好像慢了一拍!”
“花旦是不是柳卿云啊?”
……这时台下微拂骚乱。
却见戏台上并不慌乱,那花旦蹲步扭转,面带悲凄,右掠一圈,腕甩而臂不动,左边水袖便荡上来:“我哭哭一声禁妈妈,我叫叫一声禁大娘,想窦娥遭了这不白冤枉,家有银钱尽花光,哪有余钱来奉上?……”
花旦面上一抬,骤时艳惊四座。贴额的髻子修匀出俏脸,拎高的彩抹描托出柳眉,唇上樱桃口一点,衬得粉装多妩媚,最妙的是一双美目,开则似天上明星,合则比半弯新月,脉脉有情,烨烨生辉,天生的一对戏招子,叫人见之忘俗。
“望求禁妈妈你、你、你行善良……”唱腔圆润而婀婉,哀中带怨。唱毕,撂下长袖,又跪洒悯泪。
“好!”
“唱腔好,身段好,长得更好!”
“不输柳卿云哪!”……
花旦赢得一片喝彩,越唱越有自信,不禁秀眉单挑,傲目灵动,流露出不凡的智慧。
不料这时,官兵大队杀到,两股蓝流灌入人群里,便将看戏的人都向外撵。
“本官奉命捉拿‘应拜大盗’,哪个是刘奎璧?”
“在下正是刘奎璧!”
“抓住他!‘应拜大盗’——魏子尹!”
官兵直向南高台上去,不由分说,逮住了刘奎璧。
(4)李代桃僵
却说一场精彩好戏让突如其来的官兵给搅了,观众们纷纷扫兴而归,台上演员也都退去,风流舞榭一时间落得个冷冷清清。
暝夜里,魅影丛生,潇潇凄弥,一行三人藏在了蕉叶林中,静待时机。一片残叶浮风,划闪过一道泪痕,抬首望天,是一颗明星的陨落。却见另一头,花旦在林中奔逃,一行三人窜了出来。
“柳老板,你没事吧!”
“二哥!是你们……”
你说巧是不巧?此番蕉林遭遇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华与丽君。
“这位是……好面熟。”熊浩摸摸脑瓜,“是,是……哎,像不像你三弟?”
熊浩和燕玉齐向少华望去,少华呆呆冥想,惊为天人。
“各位别误会!正是小弟魏子尹。只因水云戏班的花旦突然间不知所踪,班主再三恳求,小弟迫不得已才粉墨登场,实在有失斯文,还请见谅!”丽君有些底气不足,一张莲花巧舌灿然坠声。只见三道质疑的目光,一道严肃,一道锐利,一道破人心机……自己纵有再大的本事也似抵挡不住了。
“男扮女装,怎么比女子还要美?从前倒是见过唱戏的,也没见你这样的……”熊浩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位天仙美人竟是个男子。
丽君左闪右避,正寻突围口,却事不容拖,燕玉已盯着丽君的耳洞许久,少华眼中夺出异样的光彩……
“柳老板呢?”
“对啊,我们是来救人的!”
“水云班台柱柳卿云?”
“那帮贼人,逃来这边就不见了!
“糟了!柳老板有危险了!小荣,你先带燕玉姑娘去‘云霜客栈’,熊浩、二哥,咱们快去附近找一找!”
天近发白,荣兰和燕玉在客栈已等得不耐烦。燕玉道:“他们不会出事吧?”荣兰纠起眉毛,不知如何作答。
燕玉又道:“你家少爷假作花旦,却怎么有个经年的耳洞呢?”
……
“我们回来了!”门前讲话的正是丽君。
“少爷!”荣兰跑了过来,“找到吗?”
丽君摇摇头,招呼大家各自回房梳洗一下,一会儿大厅见面。
到了房中,五人各怀心事,都不得平静。丽君见荣兰总是欲言又止,却也不曾相逼,事实上荣兰是有件天大的事要告诉丽君(看者与我都知道)——“你二哥就是皇甫少华,你的未婚夫啊!”可不知是时机不允许,还是连日来的艰难困苦,让荣兰学会了城府,或者是丽君近日的表现拉远了荣兰和自己的距离,荣兰终究没有说出来。
早餐时间,大家围坐下来,想谈一谈数月来各自的经历,旁边的时事讨论却先声夺人。
“听说柳卿云昨晚失踪了!”
“那昨晚唱戏的是谁啊?”
“说起来那个花旦与柳卿云长的竟有四分相似,却比柳卿云还美上几分,昨晚看戏的都说是遇上神仙了……”
“我看有名堂,柳卿云多半就是给他抓走了……”
“你以为是‘妖怪花旦’不成!”
“我看还是‘应拜大盗’抓走的!”
“你们都省省吧,柳卿云清高自傲,准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老爷了!”
……
一时间,种种猜测搅得人头昏脑胀,不免让少华他们担心不已。熊浩道:“若真是权贵什么的‘请’去了,过两天也定要放回来的,大家先等两天吧!”
“这位大哥,敢问这‘应拜大盗’是什么人啊?”燕玉有种强烈的好奇。
“就是劫富济贫的一位大侠啊,昨儿个也听戏呢,当场被抓了,好像叫‘魏子尹’吧!”
“魏子尹?”这件事倒是扑朔迷离起来,大伙儿更需丽君一个解释了。丽君却一跃而起:“走,我们去楚员外府上一行,自然一切明白。”
熊浩、少华又随丽君来了那位仗势凌人的楚员外的住处,大清早的,几个官老爷就进了楚府密谋。丽君叹了口气,知道凶多吉少,只叫了少华一人潜入探听。
这边燕玉和荣兰也迫不及待地上街打探,见一告示:“经查‘应拜大盗’魏子尹,屡犯盗窃,令云贵几府人心惶惶,今胆大包天,掳劫、杀害名旦柳卿云,罪犯滔天,处斩立决,三日后午时行刑。”
燕玉、荣兰面面相觑,柳卿云果然还是死了,百姓们个个扼腕,戏迷们个个悲愤,奇怪的是案子一日判决,水云社不知去向,楚员外远走他乡,刘奎璧来不及喊冤,已身受重刑,等待处决。
少华一行会合客栈,便觉此地不宜久留,立时向前进发。行了一路水程,遇到了不少向‘江岸镇’行进的百姓,有要为‘应拜我’请命的,也有要为柳卿云申冤的。荣兰因大仇将报开怀了不少,丽君却常常独望苍天:究竟天是不是有眼的呢?如果报仇要靠伤害另一个人的性命,甚至害死更多无辜喊冤的人,这仇报得还有意思吗?柳卿云,当真是天纵英才,一个女扮男妆的奇女子,为了尊严为了理想而死,她的苦只有我知道,而我的下场会步她的后尘吗?我的倒行逆施已经遭到了上天的惩罚,让我失去了心中的知己,不论巧合与否,我绝不能将她的死作为报仇的工具。
行及‘足远镇’,是上官船走官道的最后一站,历来人流交汇,少华到时只余下两间下等房。“这……“
熊浩望着丽君:“是不是应该你们……”“自然是燕玉姑娘一人一间,我们四个大男人一间房有什么关系!”丽君抢道。
分房时依了丽君,待安顿好了,熊浩和少华倒不敢进房,站在门口守护。丽君请来燕玉,大家聚在一处,丽君便娓娓道来:“诸位一定以为在下并非魏子尹,是个女子,而魏子尹才是‘应拜我’大盗,然则,并非如诸位所想,‘观音济世男转女,子尹救场串花旦’都是情势所逼,子尹从小体弱,才会穿了耳洞假扮观音,希望可以消灾弥祸。若说貌似便是女子,那么那位名旦柳卿云唱作惟妙惟肖,必是女子无疑了?麒麟山大王韦勇达,神采俊飞,难不成熊大哥也敢戏称他是女子?”熊浩被震得哑口无言。“在下是如假包换的魏子尹,堂堂的男子汉,那个‘应拜大盗’却是被我陷害,实际上是我的一个仇人……”
“少爷!你要放过刘奎璧吗?”荣兰看出丽君言下之意,一句话语破天惊。
“你说 ‘应拜大盗’是刘奎璧!?”
“你为何害我兄长?究竟有什么冤仇要至人于死地?”燕玉急道。
“原来刘姑娘……是刘奎璧的妹妹”,丽君惊中有虑,道,“正好,明日我们上了官船以后,麻烦二哥立即回头,将刘捷的亲笔信交予县官一阅,到时刘奎璧自然无事,百姓也会少一场浩劫。”
思及‘应拜大盗’三日后处斩,燕玉道:“为何要等明日?魏公子既然有心救人,迟一日不如早一日啊!再者,如若我哥那边冤情得昭,我们这边还是不坐官船的好。”
丽君微微笑意,道:“刘姑娘莫要心急。‘应拜大盗’一案一日完结,城中早已是沸沸扬扬,只怕光凭刘副守的一封真假难辨的书信,不足以力挽狂澜。但若是真贼假以用信,那么真信就可以救假贼了。如此胜算才能多几成。”
少华心中曲折,却佩服地点了点头,燕玉同意留下来静待消息,熊浩也对丽君再无疑心,只有荣兰心结难解。
(5)应拜大盗
话说这夜商量完后,燕玉回房,丽君对少华一番叮嘱,大家也准备休息。开起房门,是一阵秋凉。荣兰道:“我去向店小二借些被褥。”
少华和熊浩睡在地上,为了明日的策马急驰,丽君帮少华先铺好了床铺,便要出去寻荣兰,这时却见是小二送来了被褥。
有道是患难同仇见真情,之与此,总角亲恩可曾浅?锋刀磨砺吾不惧,怕只怕,曲直有异生合离。
“‘我孟丽君今日在此立誓,定为她报仇申冤!昆明湖水一日不竭,我心一日不变。若违此誓,愿陪映雪同赴黄泉!’言犹在耳,不敢忘怀!”荣兰回头看见,正是寻她而来的丽君,“你还相信我吗?”
秋风扫遍,院中是刺骨的凄凉,主仆二人就这样立在风中,任片片霜叶红透眼眸,枯叶纷纷,落声簌簌,却遮不住人的心声,你我眼中只有彼此冰凝的泪滴。
荣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尽管心里是有千万个不情愿:“小姐总是对的,我知道,到最后总是对的。我不应该问的,我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
“不,你该知道!为什么我苦心设计,现在又要放他?将来他小心提防,甚至挟恨报复,如何再为映雪报仇?”丽君怯了一下目光,“我也不愿意,但是不得不这么做,千万百姓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你难道忘了问斩麒麟山乱党的事吗?官场黑暗,只怕生灵涂炭。过了这关,将来……报仇会更艰难,我这次没有做对,但我也不会后悔。”
这回,荣兰在丽君眼里读到的不只是坚毅,那团燃烧在丽君内心的熊熊火焰,经过灼热的千锤百炼,终将一飞冲天,普照大地。
次日,天刚蒙蒙亮,荣兰已起来打点行装,雇好了马匹,藏于暗处。五人到达官渡口,果然顺利坐上官船,然后由荣兰将信交予少华,少华便驰马而去。等到午时,丽君找了个借口下船,他们四人就仍在足远镇等待少华。
这日晚膳,丽君四个坐在房中,点了几个川菜,叫了壶小酒。燕玉有些魂不守舍,熊浩笑笑,对丽君道:“难怪刘姑娘担心,此去凶险,救不救得了人还不一定,千万别自己赔了性命才好!”
丽君顿时心领神会,捻起酒杯,敬向燕玉:“我倒觉得没什么危险!……一来,我信二哥有这本事,二来嘛,若是真的‘应拜我’又再犯案,还有扣着‘假盗贼,真公子’不放的道理?我量他一个小县令也不敢!”
“哦?是以假乱假,调虎离山之计!魏公子好计谋啊!”
熊浩拍掌称快,燕玉却愁眉淡释,丽君知道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信誓旦旦不过为了多少安慰一下燕玉。
“熊大哥,刘姑娘,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小县城,是河流冲击形成,所以是个船流交汇口,年年商贾云集,哎,就像足远镇一样。有一年,大雪阻行,冰封千里,足足下了一个月的暴雪,于是在这个小县城的渡口,留困了许多人。城里有一个叫风铃渡口的客栈,有一天,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贵重物品一齐不见了,于是所有的失主将这家黑店告到了衙门,岂奈官老爷不急不慌,说三日之后定能查明。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众人就上衙门去讨说法,谁料县官老爷竟不知所踪。众人走出渡口,发现大雪已停,河岸已通,县官早已逃之夭夭。”
“县官就是盗贼吗?”燕玉好奇道。
“后来众人冲抄衙门,窃发现县官房中的案上放着一堆纸条,人人读过发现,都写着自己丢失的东西,最后还有一行小字: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应拜我’到此一游!而这个小县城从此富庶一方,穷人有钱有粮,富人再不敢为非作歹,但却没有人知道原因为何。”
“哈哈,真的?这个应拜大盗这么厉害,县令都被逼得逃走了?”熊浩笑道,“一路上也听了不少应拜大盗的故事,什么‘七家宝号连失案’,‘三省放贷群揭案’,‘七十二牙行齐倒案’,这个还没听过呢!”
燕玉也按捺不住:“你说‘应拜大盗’可不可能就是那个县官,或者他有通天本事,到任何地方都有一个假身份呢?”
“不对啊!”却见小荣兰在旁边满脸狐疑,“少爷,我一路上与你同行,我怎么没听说过呢?难道是在戏班听说的吗?”
大伙儿看看丽君,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坏笑起来:“我随便说说,你们也相信?”
“少爷你骗人的本事又长了!”荣兰气道。
“非也非也!这故事虽然是我从奇谈怪说里组合杜撰的,不过嘛,‘应拜我’这样一位传奇人物,行侠仗义从不留名,你怎知他就没有做过?若是古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看‘应拜大盗’也必定做得出来!”
“歪理歪理,不可信也!”熊浩真是无可辩驳。大伙儿都好好地笑了一场。
丽君心道:若是日后能有机会做上高官,倒真想与那‘应拜我’过一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