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我不知道人在从昏迷中苏醒时，是先睁开眼睛，还是先打开耳朵，我最先打开的是我的耳朵。
头昏沉沉的，眼皮还找不找在什么地方，我的耳朵最先苏醒了，也许是因为头脑还不十分的清醒，我听到的只是片言只语，怎么肿的这么厉害，腿恐怕是断了，真是怕人，什么时候醒，担心死了，万幸，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能醒？
我听到了爷爷的声音，还有老白的，师兄的，还有阿圆的声音，我还听见老白叫阿黄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来了，我听见他们轻轻的说话声，听见他们在我的床前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甚至很清晰感觉到他们低下头微微拂在我脸上的呼吸。可我的眼皮沉重如铅，我能清楚感觉到四下里微微地关切和焦虑，但我却不想睁开眼，我不知道我是在期待着什么还是想在回避着什么。
可是人只要不死，最终还是要醒过来。
大难不死，醒过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竟是范西嘉救了我。他从后面将我推开，范西嘉用的力过猛，我头的上伤是因为撞到了路边的树后又倒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弄上的，我的腿磕在了路牙上，只是一些皮外伤，都不严重。
是范西嘉救了我，我从车轮底下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他自己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的一条腿被撞的骨折，现在他正和我同躺在同一家医院内。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范西嘉救了我。
老白知道有人救了我，知道救我的人伤了重伤，此时正与我同住在一家医院里。他拎着礼物去看过好几回，没见着人，前回是做手术，后几次都被范西嘉给挡了回来，老白只得放下礼物，悻悻而归，回来后对我赞不绝口的称赞范西嘉：“现在像这个年青人这样的人真不多见了，一定要好好的谢谢他。”大有要把我以身相许的架式。
老白一直在我耳边叨叨，我心下好笑，老白是没见着范西嘉，要是他知道范西嘉就是三年前他盛怒之下要放优优去咬的那个臭小子，不知道他会作何感叹。
告诉老白我想吃草莓，老白忙不迭的去了。
终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爷爷两个人，脑子已经清醒，现实无从回避，心里的那份痛楚让我无法再沉默，我想对爷爷说些什么。
“爷爷。”我轻声叫道：
“嗯？！”爷爷在给我削苹果，他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等着下文。
“我想和您说些事。”看着爷爷手中的苹果，我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我干咳了一声停住了，满肚子的话，一腹底稿，张嘴之间忘得精光。
爷爷没接话，仍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对付手中那只苹果。
“爷爷，我去见了范西嘉。”
“嗯，我知道。”爷爷轻声应一声，并没有觉得到奇怪。
我望着爷爷平静如常的脸，想到了范西嘉递给我的那只白色档案袋，想到白纸黑字写的病情，忽然之间，一阵心酸涌上来，我直想哭，想抱着爷爷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哭出来。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我不能哭，我不能，我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平平无奇的三个字“我知道”后面隐藏着爷爷多少坚持了忍耐。爷爷一直都是知情者，他在完成他的心愿，在为他的梦想努力，从不曾放弃，从不曾报怨。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还有什么需要说呢，难道我还不明白爷爷的心意吗？而我能为爷爷做些什么呢？我能做些什么？
“爷爷，你教我种兰花吧。”
“怎么？你有兴趣？”爷爷没抬头问：
“是呀，我很想学。”“我很聪明的，老白常夸我的悟性。我下决心了，这回一定用功努力。”
“你不怕那些白胖胖的虫子啦？”爷爷说着瞟我一眼，见我立时呆住的脸，不竟莞儿一笑，我有些汗颜，知女莫若爷呀。
“我不怕，会慢慢习惯的。”我不服气的道，“你以后可不要妒忌我，我这么聪，以后的我园子一定会比你的大的很多。”
“呵呵。”爷爷笑：
“爷爷，你知道吗，那个范西嘉是裕隆的项目负责人。”
“嗯，知道。”
“爷爷，三年前在学校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嗯？三年前，学校？”爷爷眯起眼睛想了想
“那个人也是他。”
“是他？”
“嗯。”“这回救我的人也是他。老白刚刚说的好人就是他。”
“唔。”爷爷望望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爷爷，人生真是奇怪，没有纯粹的恨，也没纯粹的爱，明明觉得憎恶，却又有些感激，可是感激也并不能代表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走自己的路，不能说绝对的对还是错，只希望自己能够知道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爷爷，你一直这么坚持，应该没错，可是，如果不是绝对的正确，那么错在哪儿？”
“爷爷你没有想过放弃呀？”
爷爷拉过我的手，将削好的苹果放在我的手上，拍拍我的头笑笑道“好啦，别叨叨了，象个哲学老头，快吃苹果。”见我一脸严肃接着道：
“蔻儿，世上的事，只要人尽力去做就可以了，余下的，就只能听天命了，不要强求什么结果，强求下拥有并不一定是幸福，如果能在适当的时候选择放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你能说出刚刚那些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照顾我，嗯，现在我想，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花园，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就开始准备，爷爷，到时候，你会不会愿意到我的园子里去住？呵呵，你一定会的，就是不知道老白，阿黄他们会不会愿意还跟我们在一起，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我也想好了，我－－”
“你想干什么？”老白手捧着一箩洗好的草莓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阿黄，“你想把我们撇开不管是吧。”
“哪里有，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不会不管你的，我只想给阿黄一笔钱让阿黄自己开一个店，其实阿黄的手艺真的不错，一定会很赚钱的。”
“蔻儿，看来老白是白疼你一场了。”老白报怨道，
“你还不知道我老白最想要的什么吗？是家，是感情，我孤老头子一个，说血缘亲，身边也只有阿黄这一个，我和你爷爷认识也有六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在我眼里头，你爷爷，你和阿黄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是一家人，人老了老了，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想和自己的老朋友在一起，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看着小辈你们成家立业。钱，我要钱做什么，你想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天天坐在家里数钱玩吗？”看老白越说越激动，我敢紧的打断他，用了个小小的激将法，向老白打了个停的手势后道：
“老白你说什么哪，谁说要丢下你，你当然是和我们一起住，我们是怕你不要我和爷爷，要丢下我们走呢。”
“蔻儿，你又胡说，我那里会丢下你们，我要把你们特别是你看紧紧的，你休想把我支走了，好去那个鱼丸汤那里去吃面，那可不成。”老白缓和了一下气氛，众人都笑了起来。
“唉哟，我的伤口有点痛，还有我总觉得我的脸有些不对头，快拿镜子来给我。”没有人答理我的话，我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我的脸怎么了？
“快一点呀，不然我自己去拿了。”我威胁道：
“蔻儿，我们都是老爷们，哪来的什么镜子，还是先忍一忍吧，回家后再照？”老白哄道
“那怎么行，是不是特别难看，会不会是个猪头的样子，不行，不行，啧啧，我还是要看一看自己长成猪头样是什么样子，快，快点拿来。”
这一回我是真的见识到什么要猪头了，我尖叫一声把镜子扔了出去，一会儿又忍不住捡了回来，皱眉撇嘴再次打量道“唉，要不要来张照片留个纪念，嗯，这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我还是有些担心，用手轻轻摸摸自己的脸。
“蔻儿，别担心，医生说这只是暂时性的瘀血，没破相，放心，过两天就没事了。”
“噢。真的吗？”我再仔细照照，放下镜子，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脑子里一晃闪过凌朗轩的脸。
老白一旁继续唠叨着安慰我。我打了个哈欠，爷爷说让我多睡，睡饱了，人也好的快。我看自己没什么大碍，一切都可以自理，便让爷爷他们回去，这个时候，家里还是需要人的，商量之下决定只留阿黄陪我。
村里也有人来看我了，三三两两，陆续不断，还有人带来了鱼丸汤的面，阿圆也来了，带着她的新男朋友，个子高高的，很安静，有些腼腆，微微的有些忧郁，阿圆的眼睛大部分的时候都在他的身上，我想她是真的爱他的，阿圆又恋爱了。
凌朗轩一直没有出现。
人真的很奇怪，原先憎恶的现在可以感激，而原来暗自喜欢的，现在却有些怨怒。
不过这怪不得别人，一切都是明明白白，没有人推你跳下去。你希望他怎样？叶蔻儿，你错的有些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