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凌朗轩事先只说老爷子想见我，我原以为不过是三人一桌的家常便饭，等我到了才知道，决非如此简单。
我到的时候已经不早，凌朗轩领着我往里走，还没进门，就已经听见门内嘈杂的人声，推门一看，一屋子的人，乱哄哄的。
凌老爷子有二子二女，除长子长媳过世，其余都健在，加上他们的配偶，这就已经有六个，这几个人我认得，订婚的时候见过，余下的我就完全弄不清了，凌家的第三代年纪相差颇大，与第四代混在一处，闹不清，抱在手中的有可能是叔叔，满地乱跑的也可能是弟弟。
也不知是老爷子下的命令，还是这些孝顺的儿孙特意而来，凑个热闹，只为让老爷子高兴，凌家的人几乎都到齐了，济济一堂，场面颇是壮观。
凌朗轩没有刻意的向众人介绍我，好在几个长辈大家都心中有数，也就不用讲究什么礼数，打个哈哈，敷衍而过。年青的一辈，三两聚在一处，嘻笑打闹，没人理会我。
没一会儿，凌老爷子被众家人簇着走进来，在餐桌的主位上坐下，“蔻丫头呢？蔻丫头来了没有？”刚刚落座，老爷子便急急四下环顾着问：
老爷子一出现，屋子里的人都动了起来，纷纷向餐桌前走去，没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也没人通知我坐在哪里，我只有原地站着，看着他们在我身边走来走去。那个一直满屋子乱跑的弟弟也不知怎的跑得更起劲了，撒欢的把我撞一个趔趄也没能止住他。我警惕地用眼一直盯着他，他嘟着嘴模仿着飞机的声音扬扬而去，在不远处转着圈，潮红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狡黯的不时瞟我一眼。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老爷子在叫我。
“我来了。”我赶紧应声，回过脸，与此同时，弟弟也呼啸而至，呵呵，太小看我了，我怎会被一个小屁孩暗算了去？我脚步一紧，猛的一溜烟小跑开去，弟弟在身后扑了个空，撞到我身边抱着叔叔的女人，女人大声的抱怨，怀里的叔叔撇撇嘴想哭，女人又急忙去哄，弟弟被拉到一边挨训。
“爷爷，我来了。”我微喘着道，一手扶着老爷子的椅背，两眼却望着垂头丧气的弟弟，呵呵，这个捣蛋鬼到现在还掂记着我，一双眼不时瞟我一眼，愤愤的，他一定纳闷，怎么就没撞着呢？
老爷子见到我很高兴，拉过我，指着他身边的位置让我坐下。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大家庭里吃饭是有规矩的，座位的主次前后也有讲究。
我不过是孙子辈凌朗轩的未婚妻，也就是说，我还只是个外人，只能算客。坐这个位置不合适。
转念又想，何必这般讲究，大家都清楚这不过是场游戏，只要老爷子高兴，他说坐哪就坐哪，就权当自己是个贵客吧。
我更本也没打算坐到那些视我为无物的人当中，挨着老爷子，胃口会好很多，想到这，索性连假惺惺的推让也免了，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入座。
凌朗轩被指着坐在我的对面，这也不合规矩。凌君梅和早已久闻大名的凌家叔伯婶婶，依次往后坐下，饭桌上的气氛有点严肃，不似叶园饭桌上吵闹开心。
老爷子吃的很少，兴致很高。
我不笨，很快我就查觉到，自己的处境尴尬，可能是我太小看这个座次规矩了。早听说凌朗轩在凌氏做事得罪了不少人，从饭桌上的压抑的气氛和夹枪带棒的对话来看，此话不假，他因我不得不坐在上首，当下就受到了讥讽，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面对诘难和冷嘲热讽，还能如此泰然自若，他间或说上两句让人亲不得，也恼不得的话，不卑不亢，全不用老爷子出言相帮。
可是，我就没那么好命了。
也许是我太随意了，这种随性在他们眼中成了小人得志，得宠后便张狂，我代替凌朗轩成了新标靶。
他们早就洞悉订婚背后的始由，语带暗讽将那晚相亲的细节全部晾出来，对那晚的“成功”发出夸张的惊叹声，说到会心处会心一笑，意味深长。他们七嘴八舌说得热闹，这个不能明说的秘密，让他们难受着，也享受着。他们的话说得难听，也只有我和凌朗轩两个当事人心中的数。不知道内情的外人乍一看，还以为这个大家庭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呢。
凌朗轩一直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泰然自若的吃着他的饭，好象饭桌上被众人炒来炒去的那人是别人一样。
我没见过这种架式，刚开始时有些蒙，忍不住还想插嘴为自己辩白两句，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他们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也不需要真相，他们发问，并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提问只为抛砖引玉。他们轮番上阵，配和默契，一问一答，隐晦的嘻笑怒骂，要是这些词语能够算得上钝刀拉肉，那么，此时我和凌朗轩早已是体无完肤了。
反正我不过是个冒牌货，犯不上生气，索性学习凌朗轩，只低头只管吃饭。
“蔻丫头，你怎么不说话，这菜还合口吗？”凌老爷子觉察出什么问：
“唔？”我含着一嘴饭，抬起头，看着老爷子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就是不出声。
“怎么啦？蔻丫头？”凌老爷子被我的摇头，点头弄糊涂了。
我笑，还是不应，飞快地嚼完嘴里的东西，再呷口汤吞下，心满意足的推开面前的碗，“我吃好了。”我道，然后冲着不明就里的老爷子笑笑：
“老白说，人在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这样会有很多空气混着食物一同进入体内，容易产生废气。”我一本正经的道：
“啊？呵呵呵，”老爷子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发出长长的一阵笑声：“你这个坏丫头，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给你绕进去了。”
“没有啊，怎么会呢，老白说，这只适用于女生！”
“噢？呵呵。”老爷子笑着直点头，“老白是谁？”
“老白就是老白呀。”
“呵呵，老白还说了什么？”老爷子打趣的问：
“老白还说，人吃饭的时候，要保持好心情，这样才能吃的好，吃的好，才会消化的好，消化的好，才会有充足的营养，有了充足的营养，皮肤会好，头发会好，气色更好，人就会更漂亮。”这是老白从小就在饭桌上对我唠叨的话，我倒背如流。
“嗯。”老爷子一边听，一边望着我，直点头：“老白说得不错，蔻丫头很漂亮。”
“呵呵，”老爷子又说到了我的痒处，我颇得意的道：“那当然，我可是老白的试验品噢。”
“试验品？”
“唔，爷爷您知道吗，苹果的香味可以缓解人的忧郁情绪，不同的香味可以治疗不同的病，同样，这些香味也可以美容，我们家有一个香熏室，老白弄的，在我们那里很出名，我就是香熏室的形象大使。”我半真半假的替老白吹嘘着。
“噢？是吗？”老爷子很感兴趣的扬眉。
接着，我就开始大讲老白发明的各种鲜花浴，鲜花点心。
凌家的男人对我说的不感兴趣，一早散去，余下半信半疑，权当是听故事的女人，女人天生爱美，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只要谈起美容，总会有共同语言。
年纪大一些的还有些矜持，只听着并不答话，她们宁愿相信美容院，不过，看史要看野史，看病喜欢偏方，是人的通病，做美容也是如此，她们虽是半信半疑，但也听得很有心得。
年青的女孩就少有顾虑，上前捏捏我的脸，拽拽我的头发，确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便围拢上来，七嘴八舌问起详细，最后纷纷下了定单，让我下回带来，她们也想一试。
凌朗轩并不多话，静静的看着我神气活现，指手画脚的淘淘不绝，深深的眼睛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美容沙龙散后，我推着老爷子去后院花园里散步。
“蔻丫头，你和轩儿怎样了？”老头儿忽然发问，
“嗯？什么怎么样？”我被老爷子这突然的一问，问的愣住了。
“小丫头，喜欢阿轩吗？”
“喜欢！”这回我不敢怠慢，立即应声，老爷子听此回答，点了点头，道：“你喜欢就好，阿轩也是很喜欢你的！”我站在凌爷子背后翻白眼，凌朗轩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毛病，算是在老头子身上寻到根了。
“爷爷可不是个老糊涂，还是跟的上时代的，我这个孙子，一向心高气傲，但是那天，他见到了你的照片，看了之后，他就同意了，他要是不喜欢你，那么就是他那个脾性，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呵呵，是吗？”我假装害羞的笑，敷衍的应道。心想，还不都是为了您吗？就是拿一只猪的照片给他看，他也会很爽快的答应的，呵呵，要是真的是一只猪的话，那他就不用太费心了，呵呵呵，想到这种可能，我不由抿嘴偷笑起来。
凌朗轩从后面赶上来，伸手接过了我手中的轮椅。
“你们两个，不用呆在这里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多没趣，年青人应该多出去玩玩。时间还早，你们两个一定还有节目吧！”老爷子笑的很暧昧。
“怎么会，什么节目也没有和爷爷你聊天有意思，您还没有把我爷爷的事说完呢？”
“蔻丫头就是嘴甜，不象你那个爷爷，不过今天就不说那些住事了，你想听，以后就常来，这一阵子阿轩也忙坏了，爷爷今天放你们俩个人的假。”
即这样，我收工。
“去哪儿？”凌朗轩将车启动，手握着方向盘问：
“公车站。”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们的合同里已经有了来回的车费。加上车费和礼物费用，今天一共是一千三百捌。”
凌朗轩听到我的话，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没见他立马掏钞票，我好生纳闷，我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就是催他付款吗，银货两清，懂不懂？
“快停车！”车过公车站没停，我敲着车玻璃大声提醒，“快停车！”车在我的叫声中急刹停下，我一个没留神，头撞在前面的椅背上，我气愤地斜一眼凌朗轩，这个人今天是怎么回事，整个心不在焉。是不是刚刚被那些叔伯婶婶给骂傻啦。
“你怎么了？”凌朗轩回头，一脸不明就里的问：
“我就在这里下车。按合同说的，你该付钱了。”我一伸手道：
“唔。我知道。”凌朗轩点点头，返身拿起手机：“喂，是我，你把东西送到，嗯，这儿是－－”他将头伸出看了看。“汽车南站。”说完收了线。
“叶小姐，你稍等一下。”凌朗轩说着打开了车内的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哼哼唧唧失恋的情歌。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我不愿呆在车里，推开车门，一个人走到路边站着。
夜晚的城市充斥着霓红，光怪陆离的夸张的色彩，让城市的夜变得不再纯粹，浑浊的空气，不纯粹的，复杂气味，我不喜欢。
可我喜欢城市中灯火辉映下热闹的街，暖暖的光，拥挤的人群，目不暇接，来来往往，瞬间消失，又源源不断向你走来，忽然之间，发觉，原来这热闹和拥挤也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