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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逆流成河(1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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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做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速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发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是心疼吗?

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

说话的时候依然会哈出一口白气。走廊尽头打热水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龙。体育课请假的人永远那么多。

天空里永远都是这样白寥寥的光线,云朵冻僵一般,贴向遥远的苍穹。

广播里的声音依然像是浓痰一样,粘得让人发呕。

是这样的时光。镶嵌在这几丈最美好的年华锦缎上。

无数穿着新校服的男生女生涌向操场。年轻的生命像是在被列队陈列着,曝晒在冰冷的日光下。

齐铭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易遥。裤子莫名其妙地显得肥大。腰围明显大了两圈。被她用一根皮带马虎地系着。裤子太长,有一截被鞋子踩着,粘上了好多尘土。

齐铭揉揉眼睛。呼吸被堵在喉咙里。

前面的易遥突然回过头来。

定定地看向自己。

穿着肥大裤子的易遥,在冬天凛冽的日光下,回过头来望向齐铭。

看到齐铭红红的眼眶,易遥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在说,“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冬天里绽放的花朵,会凋谢得特别快吗?

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插——哈,占领咯。

学校的电脑室暖气开的很足。

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气。

易遥在百度上打进“堕胎”两个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秒钟后出来2,140,000条相关网页。打开来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社会新闻,或者医院的项目广告。易遥一条一条的看过去,看的心里反胃。

这些不是易遥想要的。

易遥在一次打入了“私人诊所”四个字,把鼠标放在“在结果中搜索”上,迟疑了很久,然后点了下去。

那些曾经在电视剧上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再自己的身上一一上演着。

比如上课上到一半,会突然冲出教室开始吐。

比如开始喜欢吃学校小卖部的话梅。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会一颗接一颗地吃。

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电视剧无法教会自己的。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遥站在镜子面前,皮肤比以前变的更好了。

而曾经听弄堂里的女人说起过的“如果怀的是女儿,皮肤会变好很多哦”。这样的话题,以前就像是漂浮在亿万光年之外的尘埃一样没有真实感,而现在,却像是门上的蛛丝一般蒙到脸上。

镜子里的自己年轻而光滑的脸。像是一个瓷器。

可是当这个瓷器被摔破后,再光滑,也只剩一地尖锐而残破的碎片了吧。

易遥这样想着,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而之前对母亲的愧疚,却也在一天一天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光里,被重新消磨干净。面前的这个人,依然是自己15岁是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

“我爸是够倒霉的啊”,易遥回过头来,“要不然怎么会遇见你”。

一只拖鞋恨恨地砸过来,易遥把头一歪,避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背起书包上课去了。

身后传来林华凤的声音,“你再要摔就给我到马路上朝汽车轮子底下摔,别妈逼的摔在弄堂里,你要摔给谁看啊你?!”。

易遥回过头来带上门,淡淡地说。“我摔的时候反正没人看看见,倒是你打我的时候,是想打给谁看我就不知道了”。

门被易遥不重不轻地拉上了。

剩下林凤华,在桌子面前发抖。端着碗的手因为用力而暴出好几条青筋。

窗外的日光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稍微有了一些暖色调。把天空晕染开来。

远处似乎传来汽笛声。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地理。

黑板上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穿得也像是一张世界地图般斑斓的地理老师站在讲台上,把教鞭在空气里挥得唰唰响。

易遥甚至觉得像是直接抽在第一排的学生脸上一样。

不过今天她并不关心这些。

右手边的口袋里是上次爸爸给自己的四百块钱。捏在手里,因为太用力,已经被汗水弄得有些发软。

而左手边的口袋里,是一张写着自己从电脑上抄下地址的纸。

放学时看到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齐铭,易遥告诉他自己有事情,打发他先回去了,齐铭没说什么,站着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推着车走了。背影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白色的羽绒服被风鼓起来,像是一团凝聚起来的光。

易遥看着齐铭走远了,然后朝着与回家相反方向骑过去。

也是在一个弄堂里面。

易遥摊开手上的纸,照着上面的地址慢慢找过去。

周围是各种店铺,卖生煎的,理发的,卖杂货的,修自行车的,各种市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织成了一张网,甜腻的世俗味道浮动在空气里。

路边有很多脏脏的流浪猫,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易遥。偶尔有一两只突然从路边的墙缝里冲出来,站在马路正中,定定地望着易遥。

终于看到了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白色的底,黑色的字,古板的字体,因为悬挂在外,已经被雨水日光冲去了大半的颜色,剩下灰灰的样子,漠然的支在窗外的墙上。四周错乱的梧桐枝桠和交错杂乱的天线,几乎要将这块牌子吞没了。

已经是弄棠底了。再走过去就是大马路。

其实应该从马路那一边过来。白白穿了一整条弄堂。

逼疚的楼梯上去,越往上越看不到光。走到二层的时候只剩下一盏黄色的小灯泡挂在墙壁上,楼梯像被照的荒废已久般发出森然的气息来。

“还是回去吧”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四下出没着,去又每次被母亲冰冷而恶毒的目光很很地逼回去。其实与母亲的目光同谋的还有那天站在李宛心背后沉默的齐铭。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心脏突然抽紧。

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他怎么说话了吧。

白色羽绒服换成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裹在英俊挺拔的校服外面。

易遥低头看了看自己肥大的裤子,裤腰从皮带里跑出一小段,像个口袋一样支在外面。副班长以及唐小米她们聚在一起又得意又似乎怕易遥发现却又唯恐易遥没发现一样的笑声,像是浇在自己身上的胶水一样,黏腻的发痛。

易遥摇摇头,不去想这些。

抬起头,光线似乎亮了一些,一个烫着大卷的半老女人坐在楼道里。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散放着一些发黄的病历卡、挂号签之类的东西。

“请问”,易遥的声音低的几乎只有自己听的见,“看......看妇科的......那个医生在吗?”

大卷的女人抬起头,上下来回扫了她好多眼。没有表情的说“我们这就一个医生”。

一张纸被丢过来掉在易遥面前的桌子上,“填好,然后直接进去最里面那间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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