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1 / 1）
明成祖年间,扬州
江南春早,四月的扬州城,早已是草长莺飞,柳绿花红.满城的□□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客前来游山玩水,享受大好人生.扬州城郊有四大名庄:城东碧柳山庄,城西依水山庄,城南秀怡山庄,城北琢玉山庄.四大山庄几乎垄断了扬州乃至江南一带的商业.碧柳山庄李家,专营茶叶与丝绸生意;秀怡山庄周家,包揽了瓷器买卖;琢玉山庄何家，专精于珠宝玉器;依水山庄方家,则兼管水运和渔业.
这四大山庄本来渊源颇深,可说是同气连枝,而近年来周府却因第三代主人生意上手段阴损,被排挤出了这个圈子,渐渐有倾颓之势.反倒是碧柳山庄第二代庄主接手以后,声势煊赫,蒸蒸日上,几年内便将名下商号扩展到最大.说起这碧柳山庄,实在是有些奇特之处:
山庄的前任庄主李飞殷和夫人江玉瑶,年轻时在武林中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二人共结连理,还成为一段久传不衰的佳话.只是高手的脾气总会有几分怪异,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的退出江湖,隐居江南做起了生意,几年内创出了江南第二大商号-----玉飞号;更出人意料的是,在独子李逍遥行弱冠之礼后的第二天,这对夫妇便将整个山庄连同玉飞号名下所有产业,一股脑撇给爱子,双双云游四海,修身养性做神仙去了,只每年捎回一封家书报平安,再也没有回过山庄.
李逍遥自小聪明绝顶,一岁半读书习字,三岁练功习武,七岁起学习经商之道,及至成人,不但成了丰神俊朗,飘逸潇洒的扬州第一美男子,而且文武兼备,精明练达,玉飞号在他手下真可谓如日中天.不仅如此,他还是扬州及其附近州县所有未婚女子倾慕追求的目标.只可惜李大公子性情淡漠,眼高于顶,从不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再加上无父母大人在眼前催婚,更是乐得无家一身轻.目前为止,能近他身的妙龄女子也只有他的义妹李菁菁,和他的贴身使女兰泽而已.
此刻,我们的李大公子正靠在书房的躺椅上,“深情”地凝视着手中的一把精致折扇.乍一看,那折扇并无特异之处,虽然是象牙的扇骨,洁白细滑的西域丝绢扇面,却也不能算是什么稀世奇珍.真正让李逍遥专注的是白绢扇面上的一幅美女图.那绝非一般的庸脂俗粉,她眉若远山,目含秋水,长发披垂,发上带着一圈花环,妩媚中隐隐可见天真,鹅黄色的羽衣飘然若飞,整个人似在扇面上活了起来,那样悠然,那样清雅若仙,让人感叹那女子之美的同时不禁佩服起那巧夺天工的画技.
这把折扇是李逍遥的至宝!世人都道他不近女色,不解风情,除了他最亲近的义妹,再没人知晓他的清心寡欲全因扇上这名女子,甚至包括他的父母.幼年时惊鸿一瞥,铭于心间,绘于扇上,从此后李逍遥再难恋上世间任何女子,即使是扬州城第一美女方云水也无法撼动他的心。因此无论多少大家小姐托人为媒，他一律能推则推，不能推则逃，落得个无情之名，却连那女子姓甚名谁都不知晓。有谁能想到世人眼中无情无欲的李逍遥，竟原是痴情至性之人？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幼年时与那女子相遇的一瞬……突然，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不行呀，杨妈妈，少爷吩咐过了，谁也不能去打扰他，你就改日再来吧！”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通情理，我今天可是有正经急事，非见少爷不可！你别拦着，误了我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可是真的不行呀，少爷他…………”
争吵声声声入耳，离书房越来越近。
“又来了！”李逍遥皱皱眉，无奈地立起身来，合起手中的绢扇，以手指轻弹了弹白色绣锦袍的下摆，以免沾染上灰尘，有损他的翩翩风度。
“小龙，”他唤着屋外待命的剑童。
“是，少爷。”
“你从后院绕到青青园去，把小姐请来，就说杨妈妈来了，快点。”
小龙答应着去了。李逍遥则信步走出屋子，向那拉拉扯扯，吵个不停的一老一少走去。
“兰泽，杨妈妈大老远来到咱们碧柳山庄，怎么不让到前厅去奉茶？难道这点规矩都忘了吗？”他故意板着脸，教训道。
“可是，爷，是她自己硬要到这边园子里来找你的呀！”兰泽那张清丽的鹅蛋脸上写满了委屈。
“哦？”李逍遥故做不解地挑起剑眉。
“呃……呵呵，是这样的……”杨妈妈一脸谄媚地甩着手上的大红帕子，“老身今儿个是替周家小姐做媒来的，前几次说的那些姑娘家世品貌都配不上少爷，难怪您看不上眼，可这周家小姐美貌多才，秀怡山庄又与碧柳山庄齐名，这……”
“哪个狂妄之徒敢说秀怡山庄与碧柳山庄齐名的？”
杨妈妈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清脆娇美的声音打断了。月洞门里，一个身穿淡绿衫子，垂着两条长长辫子，看来清灵可爱的少女盈盈然走了出来。
一看到她，园中的三人顿时有了三种不同的表情。兰泽是一脸喜色，李逍遥则是眼角眉梢溢满笑意，忍俊不禁却又故做庄重，而那杨妈妈的一张脸，就只能用“苦瓜”二字来形容了。其实，也不能怪杨妈妈有那种看到鬼的表情啦，这位看来天使一般的李菁菁小姐，可是她命定的魔星呢！因为她菁菁小姐的千般刁难，万般阻挠，碧柳山庄的媒从没保成且不谈，她“扬州第一媒婆”的名号还差点晚节不保呢！唉，噩梦啊！
李菁菁款款走到杨媒婆身前站定，圆圆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嘴角微撇，一张口就是一大顶帽子扣下来：“杨妈妈，你屡次三番把那些上不得台盘的女子硬要塞给我大哥，到底是何居心哪？”
“唉呦！”杨妈妈背脊一阵发凉，连忙开口辩驳：“大小姐这个罪名老身可担不起啊，那些姑娘家世照比碧柳山庄也许略差上了那么几分，可也都是方圆几百里以内的大家闺秀，虽说配不起少爷，但也不能算上不得台盘啊！况且这次的周家小姐更是才貌兼备，温柔贤淑，家世又相当，足可称上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啦！”
周迎才貌兼备，温柔贤淑？才怪！李菁菁暗忖。哼，先前那些女子也许长相家世是不错，但一看就是那种矫揉造作，心机深沉的女人，这位周家小姐更是个中翘楚！这种可怕的女人想染指我大哥？门都没有！
“小龙，”她唤道，“去把帐房中那些秀怡山庄周老爷子签下的帐单子拿来给杨妈妈瞧瞧，看是不是和我们碧柳山庄家世相当啊！”她语气中不无讥嘲。
小龙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帐房，这边李菁菁又作出一脸惋惜状：“杨妈妈为我大哥亲事几番劳碌，想来原是好意，就是眼光不大好。我们家倒也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硬要女方家世煊赫不可。碧柳山庄想也不需要靠联姻来壮声势，但我大哥人中龙凤，岂是那些庸脂俗粉所能匹配？说起才貌兼备，哪一个人比得上方家云水姐姐了？若说起温柔贤淑，呵呵，那周家小姐只怕还比不上我们兰泽姐姐呢！这样的人也想进我李家大门吗？”
“小姐！”兰泽满面绯红地低叫。“怎可将兰泽与方小姐相提并论？那，那可是扬州第一美人！”
李菁菁不以为意地一笑，眼角瞥到已取来帐单的小龙，便道：“快送过去给杨妈妈看啊。”
“不……不必啦！”杨妈妈此时早已冷汗直冒，一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胖脸混了汗水，又用大红帕子一抹，登时一塌糊涂。“老身早就知道，那周家如何能与碧柳山庄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天壤之别，老身这就告辞，去回那周家老爷啦！”说完，立即转身快步走出后园，倒好象有鬼在追一般。
李逍遥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妹妹，这一次又多亏了你！”
李菁菁俏脸一板，半怒半嗔道：“哼，好人都给你做尽啦！杨媒婆这张大嘴一嚷出去，全城的人都会说我泼辣刁蛮，你倒怎么补偿我呢？”
李逍遥强忍笑意，揉了揉小妹的秀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外面做生意，自然要和气生财，不能轻易得罪人，你帮了大哥这小忙，有什么要求我不答应你了？”语气不无宠溺，他也只有在菁菁和兰泽面前才会有如此“放松”的表现。
李菁菁眼睛一亮，喜道：“真的我说什么都成么？那下个月的集市我要去看热闹！”说完双手叉腰，大有“你不答应我就闹给你看”的架势。
一见及此，李逍遥不禁摇头微叹，“好，就依你这一次，只不过你需得扮为男装，我还得陪着你，你身份不同，莫要惹出什么乱子或出了危险。觊觎我李家财势之人不在少数。”
“耶！”李菁菁欢呼起来，毕竟她这大哥整日忙于商业，少有时间陪她，她虽贵为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小姐，外人看来不知有多风光，但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难免寂寞无聊，这次能一同出游，当真是机会难得。
※ ※ ※
扬州城水运便利，使得商业繁盛，城中富庶繁华几乎不下于都城。每月一次的集会更是汇聚了天南海北的珍玩异物，大至家居摆设，小至胭脂花粉，吃食饰物，无不应有尽有。李菁菁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换上男装，化身为俊俏的翩翩佳公子，拉了大哥出门。此时正穿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鸟儿出笼一般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手上举着的风味小吃也塞不住她的嘴。
穿过卖绣线花针，玉器首饰的小街，转过一个弯，李菁菁眼尖地发现街的另一端围了一大群人，不知在干什么。李菁菁扯扯李逍遥道：“大哥，你看那里一群人，一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过去看看好不好？”说完，一双无辜的大眼乞求地望着他。
李逍遥细细观察一番，料想不会有什么差池，自然顺着妹妹的心意，两人快步走了过去。
拨开议论纷纷的人群挤到前面，李菁菁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眼，李逍遥则是皱起了一双好看的剑眉。
人群里，一个少女双手被缚，跪在地上，身上的衣裳既破且旧，肩头可明显的看到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她身子极为单薄，头深深地低垂，看不清模样，旁边，一个虬髯大汉一边对那少女拉拉扯扯，一边扯着公鸭嗓嚷道：“唉，老子真倒霉，大老远的把这丫头带来，没想到就因为长的丑，居然卖不掉。其实这丫头丑是丑了点，但一双手灵巧的很哪，会养很多希奇的花种呢，哪位大户人家可以买她去种个花花草草的啊，不信你们看看她的手！”说着把那少女猛地一扯，少女不堪如此大力，重重倒在地上。
“住手！”菁菁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民风保守淳朴的扬州，买卖婢女虽不犯法，却一直为人所不齿，这人不但买卖少女，还如此加以欺凌，简直太过分了！
那大汉愣了一下，看到菁菁锦衣华服，立即堆砌起谄媚的笑容（虽然笑的很象大猩猩）。“这位小公子，看您一定是位富家少爷，不如就把这丫头买回去作个下女吧，她很能干的。”
“哼！”菁菁满腹怒气，看了一眼那始终不曾吭声的少女，不觉顿生怜意，一双美目已漾起泪光。“大哥……”她乞求地望向李逍遥。
“不行！”李逍遥冷下脸。“山庄里不能收留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结果话音刚落，就见菁菁眼中泪珠大颗大颗落下。
“怎么了，菁菁？你不要哭啊！”李逍遥顿时慌了手脚。
“呜……原来大哥你这样狠心，当年我不是也是来历不明？若是爹也和你一般想法，我现在说不定早已经死掉了！哪还有什么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原来……原来你一直如此排斥来历不明的人，你根本就不疼我！呜……我要去山里找爹和娘……呜……”菁菁一哭而不可收拾，完全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
李逍遥心中一动，想起了当年菁菁初到山庄时楚楚可怜的神情。这些年她一直如此活泼快乐，他以为她早已忘了当年的事，没想到她一直把痛楚深深埋在心里……
“好了，菁菁，别哭了，大哥依你就是了，好不好？”李逍遥软语安抚道。
“真的？”菁菁停止了哭泣，睁大眼望着他。
“真的！大哥骗过你吗？”
“喔，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菁菁顿时破涕为笑地化身八爪鱼吊到李逍遥身上撒娇。
李逍遥宠溺地笑笑，转身丢下一锭银子在那大汉脚下，冷冷地道：“卖身契拿来！”
“是是，谢谢公子爷！”大汉满脸堆欢地取出卖身契，恭敬地递了过来。
“大哥，不好了，这位姑娘昏过去了！”菁菁焦灼地喊道。
还真是麻烦！李逍遥皱了一下眉，快步走过去抱起那女子，回身凌厉地扫了那大汉一眼，道：“敢在这里明目张胆欺凌弱小，算你有胆子！最好不要让我在扬州城再看到你！”说完，带着菁菁迅速穿过人群，消失在街的另一端。
那大汉愣在当地，被李逍遥的威严气势震住了。旁边几位好事之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幸灾乐祸的说：“老兄，刚才那可是扬州城三大公子之首，碧柳山庄的少庄主李逍遥啊，要不是他身旁的李大小姐急于救人，你现在早不知是什么下场了，还是快收拾收拾行李溜吧！”
“什么？！他惹到了李逍遥？天啊！”那大汉不禁在心底哀号起来。
※※※
“少爷，您这是……？！”见到匆匆赶回的李逍遥和菁菁，小龙惊愕不已。天要下红雨了吗？他尊贵的少爷居然抱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少爷不是从不碰女人的吗？
“小龙，快请秦大夫！”李逍遥丢下一句话，抱着少女冲进庄内。“呃？”可是他想留下来看热闹耶！好吧，虽然很奇怪，但还是先请来大夫再说吧。小龙转身朝外走去，好在秦大夫住的不远，就在庄东的绿柳村。
李逍遥将少女安顿到客房，叫来兰泽替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同时也看清了那少女的容貌，本来算是清秀的五官，却因左颊上一片褐红色的斑痕而变的十分可怖。兰泽和菁菁不禁叹息起来，一个妙龄少女，本该有着如花般的岁月，却生成这样，平白地夺去了她快乐的权利，老天真的有公平吗？
“秦大夫来了。”小龙一边喊着，一边带着一个长衫儒巾，书生打扮的男子走入。作为一个医生，他的年纪看起来太轻了些，可与他比邻而居近三年的碧柳山庄中人却知道，这位秦飞医生简直可说是妙手回春，再加上玉树临风的儒雅气质，使得他也成为城郊七村十八寨中待嫁姑娘们的梦中情人了，这不，他一走进门，兰泽的脸就“刷”地红了起来。
“秦兄，”李逍遥抱拳为礼，“请你瞧瞧这位姑娘的伤势和病情以及她的脸。”因为大家已熟识得很，所以他也不多礼直接步入正题。
秦飞温雅含笑地走到床边，一边执起少女的手把脉，一边戏问：“李兄，不知这姑娘与你何亲何故啊？竟然劳你如此费心。”李逍遥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好不容易抓到一回小辫子，岂能轻易放过？
李逍遥不以为意地一笑，“她是菁菁要买回来的，与我无干。”
“哦？”把完脉，看过伤势，秦飞注意到少女脸上的斑痕，眼神古怪起来。他用手轻触少女鬓旁的肌肤，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神色变得莫测高深。开了一张药方，他命小龙去抓药，接着回身道：“李兄，菁妹，请借一步说话。”
三人走到屋外，菁菁首先焦急地问：“秦大哥，这位姑娘是不是病得很重啊？”秦飞笑答：“菁妹放心，她的病势不重，昏倒只是因为身体虚弱，加上急怒攻心，服了我的药，再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好。不过……”他沉吟着。
“秦兄有话直说无妨。”李逍遥道。“嗯，我是想说，那位姑娘的相貌非她本来面目，而是经过易容，而且是易容术中最为高深的一种。”秦飞道。
“□□？！”二人同时低呼，“难道她是江湖中人？否则怎么会有这种本事？”李逍遥的眼神霎时变得如寒冰一般。平时他也许是个无害的商人，但如有人居心叵测，惹到了他，他决不轻饶。
“李兄不要担心，那位姑娘身无半点武功，而且我的预感告诉我，她不会对碧柳山庄有什么威胁。不过这也正是她奇怪的地方。我想先不要惊动她，等她身体复原后，我再用摄魂术让她说出她的身份和来历，你觉得如何？”秦飞提议。
“为什么不索性看看她的真面目？”菁菁问。
“不可，这种□□一旦戴上，就只有主人才知道如何摘下，如果弄不好，会伤了她。”而且说不定她和你们将来有莫大的关联呢！这一句话秦飞放在心里没有出口。
“好，就依秦兄所言！”李逍遥道。他相信秦飞特异的预感，也见识过他的摄魂之术，可说是绝妙无双，他肯帮这个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那么，在她醒来之前，不若就请秦兄到前厅坐坐，尝尝兰泽亲手做的小点心，如何？”李逍遥热情地邀约。
“哈哈，兰泽姑娘做的点心堪称一绝，我早已垂涎三尺了。”秦飞笑道。于是三人说说笑笑的向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