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四 橙香－9－（1 / 1）
朱衡不客气的瞪视了我一眼，问尚隆："勤政自律的廉王，惑于美色的幽王，陛下希望死后如何定谥号？"
"人死万事空，谁管得了身后事，"尚隆哈哈一笑，"两个都有最好。"
这漫不经心的一笑却将满怀不满而来，已到了爆发边缘的朱衡引爆了。
"臣终于明白了！原来陛下喜欢的是亡国之戏，所以从蓬莱一直玩到大雁！"朱衡也学着漫不经心似的笑了。
尚隆握着我的手一抖，脸上的肌肉已紧绷，口中冷道："退下。"
蓬莱故国的亡国之恨，一直是他心里化不掉的疮疤，最是忌讳，连六太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朱衡怎可以拿这件事揭短，如此口不择言。
"请夫人回避！"朱衡一向胆大，在朝中最具铮臣之风，号称‘一日三本’，每天不参上三个大臣就象没吃饱饭一样，此时头一扬，寸步不让，今日誓要参天子了。
"月姬退下！"王已下令，"我有几句话想和这位名臣聊聊。"他皮肉不动的说。
我望着他，知他已动了杀机，忽然冲动起来，几步上去，响亮的抽了朱衡几记耳光。忠臣之怒怎样？天子之怒又如何？我只是个小女人，却也晓得发怒。
"月姬退下！"尚隆震惊的喝道。
我知道我已闯下大祸了，尚隆不允许宫人对大臣不敬，更不必说如此折辱朝廷重臣，也必然在朝中引起轰动，他绝不会护我，怕是下场连如意夫人也不如。不过，我觉得很痛快。
"好一位名士！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天下有几位君主宽宏到任臣下肆意攻击圣颜？你能安然站在这里，是因为他大度的允许！因为他时刻将亡国之恨刻在心里，不敢一刻或忘，才一直支撑了漫长的五百年！你只想着成就自己的诤臣之名，有否好好体贴君王的心情？你把自己的心冻起来，便情不自禁的希望别人也如此，把你身上的套子强加在他身上，有否想过一个心死之人如何能使一个国家朝气蓬勃？"
我望着尚隆，他会治我的罪吧？会吗？他的脸色已告诉我了。我有些心酸，忽然觉得自己痴傻，君臣之间哪里有我插足的地方？但这一刻，我却了悟了朱衡夫人的心情，"死去何其容易，以一死换得常驻爱人心间，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可我此时分外的想活下去，只要可以多陪伴他一刻，哪怕迎着冷霜，便是因此下十八层地狱，又何妨？我不知道这种黯然的感觉是否是在引领我的幸福，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将'爱'这个血字钉在胸口上。"
我傻笑了一会儿，望着朱衡，泪却涌出了，"原来我和您夫人一样的傻呀！可是更傻的是大人您吧？任她日日向众人埋怨自己，却从不阻止，明明早已爱上她给予的温度了，否则一颗冷透了的心怎撑得过这黑漆漆的五百年？那是多少个孤寂的日夜，连轮回超升——都厌倦了——"
朱衡转过僵硬的身子，大步离开了，象是再无法继续忍受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的侮辱，但走出几步又停下来，他再度转身时，那张脸上挂满了泪，"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啊！"
尚隆背过身去，刚栽上的花被他用脚碾折了。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句话，"我最恨别人拿亡国旧事批驳我。这天下，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拿这件事指责我！"
真的已成'旧事'吗？如果真成旧事，又何必怕被人拿出来说？我只知道他从不在日落黄昏后在我房内停留，然而，几个孤绝的子夜，他会毫无预告的突然闯进我房里，一把将熟睡的我紧紧抱起。那时的他带着一身冰冷的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梦，他不要我沏好的热茶，只大口饮着冷酒，抱着我静静一直坐到天亮。那样的他，在我心里留下了泪，让人好心怜……
可是，我不能问，也不能说。他不会向任何人讲他的梦，即使是六太，即使是他最信任的大臣，因为他是王，不能被任何人掌握到弱点。那是他的骄傲，也是王者的尊严。
对于一个刚强无匹的男人，如果你不小心窥到了他的软弱，不要笑，——继续仰视他！
我跪在地上，将他踏倒的花枝重新栽好，"花谢，还会再开；往昔，已不必回头。"
我抬起头仰望着他，他高大的身躯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甚至连太阳也遮蔽了。我向他伸出手，如同他曾经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在你身边，无论多漆黑的夜。"
清风从遥远的云端吹拂下来，午后的寂静仿佛将时间的脚步拉长了，一瞬间走过了远古和未来。
他将我拉起来，"这么纤弱的身体，但——也许真能为我提供休息的地方吧？"他叹息着问。
"我能！"我肯定的说。
"可有期限？"
"只要你允许，直到夕阳坠落。我承诺！"
那一刹那，尚隆在美丽的金瞳中终于看到了自己寻找许久的彩虹，才想起泪怎么流，热血的人心如何澎湃。天涯海角，神明万众，'最重要的人'已在我身边！
“我的有些角落，绝不允许被人探究，否则我会杀了他。但，很奇怪，我并不怕你探究，也许——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勇敢的人来探究，一个探究后继续信任我，肯好好怜惜我的好人！”
他把我紧紧抱进怀里，我看不见他的脸，觉得什么湿润的东西大滴落下来，渗透进发根。
“其实，我是个很笨拙的人，从来只会轻浮的哄女人，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向你传递我爱你的心情。我已老了，怕是再也学不会了。月姬，把身子给了我吧？我珍视你的纯洁如同珍视我对你纯洁的感情，但我找不出更好的方式表达自己，只有这个笨办法，想要和你更深的结合。所以，交给我吧？你的全部。"他喑哑的问我。
"拿去吧。"从肉体到灵魂，我决定将自己全部交付。
"不能回头？"
"永不回头！"
凤凰涅槃的方式是在火海中获得永生，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放任自己在大火中一路焚烧，直到灰烬！
"给你幸福，我最珍爱的妻！"已盼了三生三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悸与痛楚中，命定的那人带领我从生涩的巫山攀向销魂的云海。
爱情的滋味，象橙子一样甜丝丝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