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回 细雨绵夜(1 / 1)
是夜。
正值雨季,自天色将暗,细雨便开始飘落,相府的主院灯火通明一如白日的喧哗。
而西院,也一如往日的静谧。这是陆萧让和陆萧然平日习武的院子,因为左丞相有意隐瞒陆萧然习武的事情,所以西院成了相府的禁地,连陆雪娴平时都很少出入这里,外人都只当陆萧让不喜欢被打扰。
西院的凉亭是樟木所造,许多年了坚固依然。亭中玄色铠甲的男人倚坐在柱子边,手中提着一户酒,时不时的喝上一口,看着满院的海棠含苞待放,忽然心中一阵烦躁。霍的拔出身上的佩剑,只见细雨暗闷的夜里划出一道亮眼的白光,待到一切恢复平静,那些洁白的海棠散落一地。
“你心中不痛快,又何苦折辱了释剑。”忽的身后一个温柔儒雅的声音。
陆萧让不回头,也不答话,是的啊,这把千年传世的释剑之中凝着多少英雄豪杰的英魂,此时却只用来斩花,说“折辱”一点也不过分。
身后的人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然,我不喜欢海棠,明天叫人统统移走。”陆萧让饮一口手中的酒,回头对那个还撑着伞在雨中的男人道。
那人一袭白衣,面目依稀似陆萧让,却全然不同于他的刚强豪迈,而是带着浓重的书卷气,面上绽一朵浅笑,宛如这六月江南的细雨,懒懒的温柔,此人正是相府二公子——陆萧然。
陆萧让看着他,笑了一下,“怎么把那身紫袍脱了?”
一袭白衣踏上台阶,收起手中的伞,脸上仍是那种浅浅的笑容,“我不习惯,或许,等你什么时候习惯了脱下这身铠甲,我也就习惯穿上那身官服。”
陆萧让看着在黑夜中泛着寒光的玄色铠甲,薄唇上勾起一抹笑意,自十六岁起便很少脱下它,即便是在没有战事的时候。
“唉!”虽面上笑着,陆萧让还是不自主的深叹一声。
“怎么,这可不像你。”一袭白衣坐在他旁边歪着头问。
陆萧让开着他一袭白衣,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清丽绝伦的笑容,她也如陆萧然一样浅浅笑着,然后还会抚着宽大袖口边淡褐色的回云纹。
“没什么,只是……”
“可不要说是因为雪娴,嗯,也许因为她会有一些失落,但是你那声叹息,是为别人。”陆萧然打断他说了一半的话。当然,身为他的弟弟自是知道陆萧让扯鬼话的功力非同一般,所以还是事先给个警告。
“不愧是我陆萧让的老弟,什么都瞒不过你。”陆萧让夸张的拍着陆萧然的肩,只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喜欢海棠……我会叫人把它移光,但是偌大的西院,也不能空着啊……”陆萧然也没有再追问,只是似有似无的问起花。
“换梨树吧,全换了。”陆萧让又饮了一大口酒,然后起身拍拍衣服,摇摇晃晃走进雨中。
亭中人叹了一口气,“梨树?”他从来没有见过陆萧让这样失魂落魄,不过去了边关大半个月,怎么会这样?静默了一会,他朝着陆萧让离去的方向喊道,“子岳哥再过几天就回来了,不介意我去问他吧,关于梨树?”
然而,只有夜雨,静静的落着,没有声音。
半晌,陆萧然正欲离去,只听一声穿透缠绵的雨,“你要是敢问他,我就杀了他!”
什么嘛!喝醉了还这么不讲道理。陆萧然摇摇头撑起伞,没在相反的方向的黑夜中。
城中,主干街道上,静谧如同相府的西院。
一袭玄色铠甲,身形有些摇摆不定,他扔掉手中空了的酒壶,朝城北去。
即使身子已经开始不稳定,但是大概思想还是清醒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去处。
只是离开漠北几天,怎么就这样思绪不宁?明明匈奴应经退了……
忽的,眼角一滴热热的水顺着脸部简洁的线条滑落,陆萧让抬头看了看天空,京城就是好啊,连雨水也是温暖的呢,不像漠北。
当他低下头,看见一把油纸伞,一袭白衣,满满的充溢这他的视线,陆萧让拨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黑发,斥道:“陆萧然,别跟着我!”
话毕绕开挡在面前的人,继续向城北郊的方向去。
“堂堂护国大将军的眼泪,被我看见了呢!”这话语温婉,如同这雨,又带着初冬的清澈,令人舒畅。
陆萧让突然像触了电一样,转过身,看着横在面前的油纸伞缓缓移开,露出一张小巧清丽的脸庞,陆萧让愣在那里,这女子还像前几日那样,带着闲淡的浅笑。
他无奈的一笑,甩了甩头,自己第一次掉眼泪竟然被她看见,真是够丢人的!然而他不知道,那天在十里城的梨园中,她也是第一次在人前落泪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萧让稳住身子问道,嘴角扯起一抹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笑。
“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女子娇颜绽出一朵笑靥,她总是不知为何,就对他莫名其妙的一笑。
“你与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占了便宜就跑,怎么,还不许我追来报仇?”
“只是为了报仇?”
“只是为了报仇。”
…….
她说的对,只是为了报仇,但是却不是为那“一吻之仇”,陆萧让不做声,他知道她不是那么无聊的女人,如果她不愿意说就算拿着刀逼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说,更何况,他陆萧让根本不屑做那种事,他也不是那种无聊的男人。
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渐渐平静不少。
雪离看着他淋湿的发,和疲惫的神情,拧起秀眉。
她走到他身边,为他撑伞,“夜深了,你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回去吧。”
“我没有伞。”陆萧让目不转睛的盯着近在咫尺的人,说着不成理由的理由。
这次他承认他不敢再莽撞的抱她,不是为别的,而是怕眼前这个是幻像,一触即散。
雪离别过头去,明知道他是淋着雨来的,明明可以把雨伞给他,但是她却说:“走吧,我送你。”
身边的人依然,原来只这么短短数日思念竟有如此之深,尽管他不承认,她也不承认。
她是他的敌人,仅仅是在她面前流过眼泪的女人。
他是她的敌人,仅仅是在他面前流过眼泪的男人。
命运横在中间,不知道怎样才能够改变,他们都想,然而,没有人问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能放弃自己的方向;
她为什么不能放弃自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