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1 / 1)
风中落花谁为主?
是花吗?看来不是。清灵的眸透过车帘,不眨半下地望着那漫天飘飞、纷纷扬扬的“东西”。好像故乡春暮时节,微风拂过,那软绵绵、轻飘飘的柳絮,如云朵似的洁白。
它也是软的吗?迟疑地探出纤纤柔荑,让那些“东西”落入她的掌心。她纳闷地看着它们从有至无,只余下一片冰凉的水渍。
“这是什么啊?”她困惑地抬眸。
“表小姐,您不知道?”驾车的老人神情十分惊讶,在北方,这可是连三岁小孩都会认得。
她闷闷地摇头。
“啊!也难怪。”老人一拍额,恍然大悟,“表小姐住的地方四季温暖,没有这东西。这是雪呀!每年冬天,我们这里都会下雪。寒冷的时候便积在山上、路上以至每一个角落,要到春暖之时才能融化。”老人打开话匣子,“多亏我们在初雪时便赶了回来,不然等雪再下几场,马车便行不动了,那时困在路上可就麻烦了,老爷、夫人会担心死的——”
没有听入他的话,她只是想着那一个雪字。已逝的母亲曾经说过,极冷的北方,天上会飘下白白的东西——雪。
“这就是吗?”她怔忡地望着车窗外那一片仿似无边的白色天地。
雪极美,也极冷……
雪花无根开于天,落地溶于水……
母亲的话再度回荡在她脑海中。
很美吗?她不觉得。在她眼中看来,那一片天地白得苍茫、白得凄凉。
怔怔地,她的泪落了下来。
老人慌忙停下了马车,回身安慰她:“表小姐你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在想父母?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就不要再难过了。表小姐,很快咱们就要到千雪山庄了,老爷、夫人都是仁慈宽厚之人,何况彼此又是血亲,他们会像表小姐的父母一样疼爱表小姐的。”
“嗯!”她拭去了泪,报以老人一个微笑,“我不哭了,福伯,咱们赶路要紧。”
“驾!”老人坐回原位,吆喝一声,长长的鞭子在空中一抖。马车再次动了,冒着潇潇风雪前进。细细地把泪痕抹去,她将悲哀锁于心底。
父母双双谢世,此去已是寄人篱下。
雪花无根开于天,谁道飘零不可怜?
“表小姐到了!表小姐到了!”喜讯顿时传遍了整个千雪山庄。
“恋儿!”庄主夫人柯雨柔,在侍女仆人的簇拥下,急急奔出千雪山庄。“恋儿,你在哪儿?”含着激动的泪花的双眼,四下顾望。柯雨柔心中惟盼快点见到外甥女。
一眼望过,见那神情激动的华衣美妇,她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姨母!”纤手挑开车窗,她拉着裙摆奔下马车,呜咽着下拜,“恋儿见过姨母。”
“恋儿,快起来。”柯雨柔急急扶起她来,泪流满面端详着眼前的少女,从那张芙蓉似的容颜上寻出了与亡姐的相似。
多少年了?她没有见到亲人容颜,犹记得出嫁时,姐姐为她戴上凤冠,含笑祝福的模样。犹记得姐姐对她的万般疼宠。没想到,分别多年,她的姐姐已经逝去,而姐姐的女儿,却来到了她的身畔。“恋儿,你生得真美、真像你母亲。”爱怜地抚着少女清丽的容颜,柯雨柔心中悲喜交加。
“姨母!”恋儿悲咽着扑入她的怀中。
这是她惟一的亲人了。
紧紧将少女拥入怀中,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柯雨柔温声道:“不要哭了,孩子,从今天起,你就是姨母的亲生女儿,姨母会代替你母亲来疼你、爱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走,我们回家。”她拉起了少女的纤手。
夜深,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嗥。
恋儿猛然从沉睡中惊醒。
一轮满月静静地挂在窗前,柔和的月光透窗而入,洒落床前,如银却又如霜。
观望着夜所特有的寂静、安宁,恋儿心神由自回想着那声长嗥。是梦幻吗?为何真实得让人感觉到如斯深刻的恐惧?
良久、良久,再没有听到那个声音,恋儿轻轻闭上眼眸,该睡了,也许那真的是她的梦。
斯时,嗥叫之声再度刺破了夜的静寂。
这一次恋儿听得极真切,真切得仿佛近在咫尺。恋儿顿时不寒而栗。
嗥叫之声中包含着无尽的凄厉悲绝,仿佛将万古的沧桑与悲痛凝聚,发之为一声。
是猛兽吗?为何那声音中会蕴涵着惟有人才会拥有的情绪?
今夜,怕是睡不着了。恋儿坐直娇躯,双手环膝,凝望着那一窗月光。
直至天亮,那声音都没有再响起。
“姨母,夜里,您可曾听到什么声音?”恋儿问。
“声音?”柯雨柔微一怔忡。
“是啊!好像野兽的叫声,又好像不是。”放下手中的茶盏,恋儿一脸困惑。
眸中逸过一丝奇怪的光芒,柯雨柔摇头,“不曾听到。不过兴许是千雪山中的野兽在叫。”满目温柔地望着恋儿,她道:“咱们山庄离千雪山很近,难免会听到野兽的叫声。恋儿,你莫要害怕,野兽是不敢入庄伤人的。”
“嗯!”恋儿乖巧地点头。总觉得姨母说话的语气有点怪,像在掩饰什么。
轻拍了拍外甥女的手,柯雨柔带点歉意道:“你姨父应隐佛寺方丈之请,去主持筹办龙州府一年一度的神祭日。怕是月里不能回庄了。临行之前,他要我待你来山庄后,替他表示不能亲自去接你的歉意。”
恋儿温文一笑,“姨父如此嘱咐姨母,姨母又如此对恋儿说,这不是折煞恋儿了吗?恋儿怎么担当得起呀!”
“是啊!”柯雨柔也笑了,“咱们一家人本用不着客气的。”怜爱地看着外甥女那张清丽的玉容,她赞道,“你这孩子不但生得惹人疼爱,难得又聪慧温婉,善体人意,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
“姨母,莫要取笑恋儿了。”恋儿羞涩地垂眸。
“怎是取笑?有你这样的外甥女,姨母高兴得做梦都会笑醒的。”柯雨柔感慨地一叹,“可惜我同你姨父半生无儿无女。”她神色黯然,这午夜梦回的憾事再次在心头缠绕不去。
“姨母。”恋儿来到她面前,真诚地道,“您不是说过恋儿便是您的女儿吗?”
凝睇着眼前的少女,柯雨柔愁眉顿展,“是啊,恋儿,你就是我的女儿。”说到底,上天对她不薄,将这样一个灵秀的少女赐给她。说不定,今晚做梦,她真的会笑醒的。
“什么是神祭日?”为使姨母不再难过,恋儿刻意将话题牵开。
“神祭日是龙州府方圆数百里特有的习俗,每年都有专人选定一个吉日,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柯雨柔目露崇敬之色,“每年那一日,龙州府一带的百姓,都会齐聚隐佛寺,向神弓祈福,求神弓保佑未来一年不受妖邪侵害。”
“神弓?”恋儿不甚明白地眨了眨眼眸。
“那是隐佛寺的镇寺法器,其上刻有金刚伏魔咒法,是以那弓射出去的箭,能破除任何妖法,斩妖除魔、无往不利。”柯雨柔一脸凝重地解释。
“啊!是这样。”恋儿顿时心生好奇,很想亲眼见一见那把可以降妖魔的神弓。
看出了她的心思,柯雨柔微笑,“一个月之后便是今年的祭神日。那是龙州府最热闹的一天,恋儿,你可莫要错过啊!”
夜来,长嗥之声又起。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恋儿听了也不觉得害怕了。只是她总觉得声音好近,近得仿佛就在千雪山庄内似的。
毫无睡意之下,恋儿披衣下床,走出室门。
四下静悄悄的,众皆沉睡。
月,依然是满月。恋儿恍惚记起今夕是十六。怔怔地站在雪地里,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夜风拂过,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回室取了一件披风,她竟然又出来了。
直到长嗥之声再现,她的足不受控制地寻声觅去。她才明白,潜意识地动了好奇心。
也许是因为那声音太奇怪了,也许是因为姨母说及此事时那极不自然的表情。总之她很想弄清楚那是什么在叫。
大概是她幸运,今夜嗥声一直不断,让她毫不费事地寻到了声音的出处。
那是千雪山庄一处极偏僻的角落。一面高墙由东而西,拦住了她的探索之路。
神奇的是墙上却开了一扇铜门,斑斑斓斓的很是古旧。惟门上的那一把铜锁却光洁无尘,由此可知,常有人开锁进出。
探手把玩着那把铜锁,确定没有钥匙是绝对打不开后,恋儿也就宣告放弃了。
反正她确定声音是从里面传出的也就够了。听其音,也可知必是猛兽,她就算是有钥匙,也未必有胆进那扇门。冒着被猛兽吞吃的危险,去满足她的好奇心太不划算了。
拢了拢披风,将寒气隔开些,她正准备结束这个月下寻声的游戏。
突然,铜门上方传来一声撞击的轻响,音虽细微,却活生生吓了恋儿一跳。
抬眸,借着雪地反射的月光,她看到了一个长长细细似箭形的物体,悬挂在举手可及之处。方才的声响便是箭形物体与铜门撞击之声。平定惊魂,恋儿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