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寂地（1 / 1）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片刻，直到奈发出一声闷哼打破了沉默。幻魍连忙扶住他一时没站稳的身子，问道：“奈，没事吧？哪里有受了伤吗？”听到询问，银发的奈侧目看了幻魍一眼，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愣了一下，然后随手推开了自家异能者，表情不变地别过头去没再说话。

天圣看了一眼远处街道上蠕行的不知名妖兽，侧目问身边的影子：“你们现在还有几个同伴没有找到？”“两个，萨迪和杰洛克还不知道在哪里……”影子蹙眉。

“这样啊。”天圣拉了拉压皱的衣角，“那么就先回去和中心广场的人会合吧。这一次导致你们进来『里城』的家伙就是那只弱等命食灵，它吃不了你们的话没准会攻击落单的那两个人。所以必须消灭掉它……你们这次才能离开『里城』。”说完，他便率先走向前往城市中心的路，影子隐约觉得还应该问些什么，但看他这副样子便也没再说什么，拉着玄纪追了上去。擎天和琺度紧随他们，而奈则和幻魍并肩跟在最后。

玄纪自从见到天圣开始就变得一言不发，这让影子有些诧异，他转过头看着她，一路上她只是直直地注视着天圣走在前面的身影，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地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回上，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仿佛在沉思些什么。

啊……果然妹妹也到了这样的年龄啦。虽然说对救了自己的同龄男性容易萌生好感不过……就这样多出了一个亲密的男性，果然还是让哥哥我有点惆怅啊。影子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没有云没有月没有星黑暗得如同浸满墨汁一样的天空，在心里自顾自的忧伤起来。

一路无话。

不知不觉就已经回到了中心广场旁边的胡同口里，万幸的是所有人都还安然无恙，先前受伤的那些人甚至已经恢复了元气。在大家聚在一起喜悦地表达劫后余生的快慰之情的时候，天圣依然一个人抱着胳膊站在胡同口低着头，雪青色的发辫冷冷地垂在胸前。

“接下来应该快点找到萨迪他们。”影子郑重其事地在墙上比划着路线，“我们之前来的地方是公园那边，也就是说从公园到中心广场到城门口的路上并没有他们的踪迹。现在应该优先去寻找商业街那附近，或许他们会在那边也说不定……”

“要是我的异能可以在『里城』用就好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到萨迪他们的～”企人郁闷地抱怨，同时水月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等等！大家先别说话……”魈雪突然叫了起来，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三步并两步冲到胡同口，天圣下意识地伸手拦了她一下然后在手还没碰到她之前又缩了回去，本来就白净的脸颊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丝红晕，格外醒目。魈雪没有留意他，只是仔细地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随后转过身，口气里不知是惊喜还是急躁：

“我听到那边有怪物在交谈，说是找到了两个人类，要去召唤命食灵来清理什么的……”

话如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众人听闻都惊愕不已，一起跑到魈雪身边。

“很有可能就是萨迪和杰洛克。”Zohar一拍大腿，“我们赶快去接应他们！”

天圣抬手示意Zohar先别说话，然后看着魈雪再次侧头认真听了听，并和众人汇报了大致的方位：“根据它们的话，大概是在城东的垃圾掩埋场的方向，如果沿小巷子走近路过去的话，也许可以抢在它们之前找到！”

众人纷纷表示赞成，于是由魈雪领在最前面，天圣和草狩跟在她身后，其他人也同样步履匆匆，一起向垃圾掩埋场走了过去。天圣、奈、萧辉的手中已经幻化出了武器，紧紧地握着蓄势待发。草狩看了他们一眼，有点无语地低首叹息——如果自己身上的异能可以用的话，就能保护雪雪了吧。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魈雪的脚步突然放慢了一些，走到了草狩的身边。

“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朱红卷发的女子目不斜视，“我会尽量和那些怪物们喊话分散它们的注意力，然后你就尽量往没人的地方跑。”

“啊……？”草狩吃了一惊，侧头看她，她一记冷眼斜过来：“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每次遇上危机还要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死也不走的话……小心我直接剥夺你做男人的权利。”

草狩呆呆地望着她，突然满目热泪地扑了上去：“雪雪！你原来是在担心我！我太感动了～阿姨洗铁路～！！！”

“哎哎你干什么？！放手！丢死人了，走开啊！！！”魈雪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抱住，顿时面红耳赤，双拳其下外加脚踹头撞，可是被感动得涕泪交流的草狩依然死挂在身上如同八爪鱼一般怎么掀也掀不下来。

“……我说你们俩啊适可而止一点……”排在他们俩身后的Zohar一边囧着捂上了萧辉的眼睛一边满头黑线地望天。无论是魈雪的暴力还是草狩上下其手的缠人方式，似乎都不该是未成年人应该看到的东西……

“应该说他们无论何时都很有精神吧……”影子笑着过去拍打草狩的脑袋，企人和水月则是帮势将草狩从魈雪身上剥下来，擎天和琺度带着微笑旁观他们。

天圣回头看着一干人说笑掐揍的景象，抬了一下眉毛，似是觉得有点疏离一般，默不作声地又将头转了回去自走自的路。玄纪依然盯着天圣的身影作肃穆状，而奈则和幻魍仿佛各怀心事般走在队尾。

萨迪不喜欢战斗，但是他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渴望拥有战斗的能力。

现在的他只能徒劳地趴在地上，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着动弹不得，然而明明眼睛的余光瞟不到任何东西。后背那无形的的重负越来越用力，仿佛能把自己整个挤入地底。错觉般感到胸口左侧的某个器官开始放缓了跳动，胃里翻腾想要呕吐，喉间阻塞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够做的动作只有艰涩地呼吸。

简明的一句话便可以描述自己的状况——因为落单，而被某只杀人方式是利用重压的怪物给抓住了，并且正在处于被杀的边缘。再加一句，亦可描述同伴的状况——旁边，杰洛克在拼命阻止这只怪物攻击自己。

杰洛克找到萨迪的时候他已经被压在地上了。而那另一只长有狼的肢体和尾巴，头部却像瑞士军刀一样竖着螺旋形刺突、刀片和金属环的妖怪则正要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因此杰洛克奋不顾身地抛出了锁链，情景便如同现在这样。萨迪想，杰洛克如果能够再瘦一点的话，就可以直接背着自己逃跑，但是现在看来明显只能退而求其次，能耗多久是多久。

银灰色的锁链被绷成一条直线，拴在狼形妖怪的脖子上。杰洛克握紧锁链，身体后倾，用拔河的姿势保持力量上的平衡。那只怪物疯狂地想要跑过去咬萨迪，但是却无法得逞。每一次妖怪转身想要改变攻击对象，杰洛克便跑到它身后去，随即继续拽直锁链。为了锁链不至于滑脱，他甚至将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伸进了锁链的铁环里，指节上被铁环勒出了紫红的瘀痕，却也因此卡在他手中不会松脱哪怕一寸的长度。

该说自己运气好吗，碰上的妖怪是和自己气力均衡的家伙，正好可以僵持住。杰洛克半带自嘲地看了萨迪一眼，带着眼镜的自家异能者依然趴在地上装死般一动不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拜托，萨迪，用爬的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有办法逃跑。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叨。

“杰洛克！萨迪！”远远地传来大家的喊声，杰洛克一激动手一抖，差点被拴着的怪物抡飞。好不容易在脚底擦出一条深深的痕迹后站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地吼出一声：

“带他走！快带他走！！！”

水月一眼看到了趴在萨迪身上肉色疑似史莱姆的粘液怪物，顿时又用一副意大利花腔式女高音的好嗓子尖叫起来。奈的反应极快，咔咔两步就停住了脚，将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锐利的箭矢对准萨迪的方向，还没等水月的尖叫声落地，一束金色流星就从他的指间倏地飞出，只见命中在萨迪正上方的空气时爆发出了一道刺眼的光亮，然后一声高亢的惨叫声从里面迸发出来，伴随的另一阵声音却仿佛是把婴儿放在磨盘上磨碎成肉泥的糜烂声，听得幻魍一阵恶寒，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是流产的母亲们的悲伤集结起来的怪物……”水月抱着头蹲了下来，语调夹杂哭腔和强烈的不忍，“其实不该杀了的……”

“水月——这种时候先注意保护自己！”天圣风一般从她身边掠过，用力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水月惊骇地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跑到杰洛克的身后了。

“再坚持一下。”天圣贴着杰洛克的耳朵只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便一个纵身跳了起来，落在着杰洛克和那只狼怪之间绷直的锁链上，飞快地冲向妖怪。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连接着杰洛克与妖怪的锁链是最快的桥梁，天圣的足尖稳稳地踩着链子一路飞奔，脚步迅疾错换如流水般自然，握在手里的刀刃斜斜地扬了起来，焕发出新月般的锋芒，在冲到妖怪的头顶时，那怪物觉察到危险转身挥爪要抓他，却被天圣偏头一避，随后借着爪子为跳板，如同雨燕凌空，高高地腾身而起，凭着向下的冲力，刀尖毫不留情地穿入了妖怪的天灵盖位置——

“嚎！！！”随着妖怪的惨叫，它的身体也爆炸开来。幻魍以为还要听到那么撕心裂肺的异样声响，于是捂上了耳朵，然而这一次，传入耳里的只有类似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响声，而那只被天圣一刀贯穿的妖怪则如同打碎的瓷器一样碎了满地，天圣落回地面，拍打身上的灰尘，妖怪的身体碎片慢慢地融化不见，杰洛克顾不上管自己十根被勒得红肿的手指头，急急忙忙地跑去察看萨迪的状况。

萨迪坐起来咳嗽了半天，缓过劲来了。他看着杰洛克的手，惭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杰洛克故作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进了『里城』就是本大爷罩你——嘶……好痛……”然后就躲到一边疼得冲手上直吹气。

“危机缓解了就好……”Zohar长出一口气，“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落单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得在一起才行！”“哼哼～我可是就算死也应该是开着高达突破天际最后在太空中绽放烟火而死的人呀！”玄纪在一旁摇头晃脑，“所以才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你们没有被命食灵纠缠么？”天圣走过来低头问着萨迪。影子扶着萨迪站起来，萨迪摇了摇头：“没有……抓我们的就只是这两只妖怪而已。”魈雪急急地凑过来：“已经听到有怪物过来的声音了，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留太久，先到别的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吧！”

“嗯。”天圣看她一眼，偏开脸把刀子插回腰间，“我想，我们还是去‘寂地’好了……”“寂地是什么地方？”萨迪一愣。“是命食灵的群居地。”天圣看着翻滚的天幕，“也就是『里城』的城市外面那片苍蓝色的花田……Zohar、水月，你们都还有印象吧。”

Zohar啊地叫了起来，他想起天圣曾在那里一口气解决掉了十几只命食灵，而在『里城』之中却只见过被命食灵幼生控制的同伴。

“命食灵是一种很懦弱怕死的生物，又想吃东西又没有其他妖怪那样可以不顾一切扑上来的勇气，如果不聚集在一起的话，绝对不敢独自现身觅食。”天圣一边领着众人向城外行走一边淡淡地解释，“这次全员都在这里，我也在，那只最弱的命食灵是没办法攻击我们的。所以它肯定只有寻找同类的帮助……而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寂地’了。”

“我们要去那个到处是命食灵的地方！？”擎天愣了，“别开玩笑了！那不是最危险的吗？命食灵可是一旦咬住我们，就会吸收掉我们存在的生物啊！”“如果想要离开『里城』，必须杀掉那只命食灵不是吗？”天圣回头看他，口气带着一点好笑但表情依然清冷，“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难道还要留在城里一直躲避被其他怪物的追杀？”

擎天一愣，琺度在旁边接话：“可是万一没有杀掉它，大家反而被吸收了存在该怎么办？”

“在『里城』，留在哪里不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天圣突然回过头，凛冽的眼神刀一样刮过去，琺度打了个冷战。他没有等琺度回答便接下去说：“这里本身便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如果不想被吃，凭借实力击败天敌就可以了。再怎么害怕和担忧，对你会被吃掉的命运都没有任何帮助。还是说……”他一挑眉毛，口气里掺杂了浓浓的讥讽，“正是因为你这么懦弱没用，才会显得没什么存在感吧？”

“你——！”琺度愤怒起来，握着拳头冲到他面前，天圣偏过身子躲开了他，琺度瞪着他，突然冷冷地咬着牙笑了：

“没存在感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但这并不代表我是没用的！也许我没你那么厉害，但是至少我会保护我的朋友，虽然自己怕死，但我绝对不会因此就不去做什么了！”

天圣深深地看着他，许久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走：“……嗯。不要后悔哦。”

苍蓝的旷野，开满蓝色花朵的城郊。Zohar仔细地低头观察脚下的花朵，刚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满心担忧着同伴的状况，此时再看，却突然发觉这花的样子很奇特。每一朵花都是六片花瓣，三片大三片小，花蕊像蚊香一样盘在花瓣中间。花朵从茎到叶都是蓝色，是那种并不明朗的灰蓝。但即使如此，Zohar还是隐约觉得有些怪异。这不像是天生就长成蓝色的品种，而是仿佛正常的花朵，在Photoshop里改变了色相出来的效果，自己也好身边的人也好，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行走在特殊处理的照片之中，带着极其违和的不自然感。

“奇怪……”旁边的萧辉也在嘀咕，“我怎么总是觉得，这些花，本来应该是红的？”

他也是这么想的么？Zohar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萧辉觉察到Zohar看过来的目光，侧头有点诧异地问：“Zohar哥，怎么了，我脸上粘到什么东西了吗？”

“不……没什么。”Zohar摇摇头，『里城』这样的地方，什么可能的事情都是有的，自己也不该像个小孩一样那么大惊小怪。

“这些花儿……”水月缓缓地转动目光扫视一圈，口气里带着痛惜，“这些花，已经死去了……花瓣也好，花茎叶也好，都是类似寄居蟹寄宿的空壳一样的地方……有一些花的中间寄宿着的是另一种怪物，不过，它们并不是那么深重的怨念，只是单纯的无形污染物的具象，都在沉睡，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

“呃？都已经死了吗，这些花？”影子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些花朵，它们无风自动，叶展瓣舒，明明那么鲜妍妖娆。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杰洛克把手背到头后面枕着，“现在城市里的好多食物用防腐剂来保鲜，看着新鲜的东西，谁知道到底放了有多久……污染物寄宿在已经死亡的花里面，让它们如同活着的一样，也许是同样的意思吧……”

众人一时无言。天圣瞥了杰洛克一眼，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地叹了口气。

“感觉到什么了吗，雪雪？”草狩走在魈雪旁边，压低声音问她。

“……十六、十七、十八。”魈雪的声音如同冰下流动的水，缓慢而冷凝，“总共有十八只命食灵潜伏在我们周遭的地方，它们正在密谋着什么时候发动偷袭，而且似乎已经有命食灵出来了……”

“来袭击我们的吗？”草狩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拉紧自己的领口，然后又伸手去掩魈雪的脖子，被对方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不要慌！不是冲我们来的。它们在说的是，让比较弱的命食灵冲‘那边’去，不是指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的话……”

话音未落，刷刷刷刷一片乱响，众人周围的花丛里蓦地跃出十几只命食灵，拥有卷曲尖锐的蜘蛛的肢爪以及自由飘忽的蛇的下半身，比起单纯只有乌龟大小蜘蛛形态的幼生命食灵要更为恐怖得多。一转眼，十几个人就被它们围在正中。

“我们这里的话，就不要幼体来控制直接强行捕食了……吧。”草狩嗤笑一声，把魈雪的话补充完。

“大家小心！”影子双臂用力伸开，闪烁银光的结界顿时张了开来，如同巨伞一般将众人护在当中。也就是张开的那一瞬，几只急不可待地扑上前来意欲啃噬站在外侧的人的命食灵被狠狠地挡了回去，发出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如同金属和金属摩擦的响声，一入耳便让人觉得牙根发酸。

“扑上来的这些都是强力的家伙！”水月躲在企人身后，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些命食灵，“弱的都在后面，没有上前……”“比起上次大家围殴一只怪物，这次是打群架呢～”萧辉手中的十字架瞬间浮现出来，“我已经等着要大打一场了！”“不要离开结界太远，小辉！”Zohar沉声命令，“如果体力不支，立刻就退回来！”

天圣伸了个懒腰，走到结界外面找了片空地坐下来，开始摘花瓣玩。命食灵似乎很忌惮他，完全不管他的存在而直接蜂拥向影子的结界。“天圣你在干什么？！”草狩扭头向他大叫。“你们这么多人，十八个命食灵如果都除不掉的话……”天圣将一朵花执在手心，慢慢地拨弄着花瓣，“那就真的和有机垃圾没什么区别了。”

“你……”草狩正在气结，啪地一声，结界突然消失了，好几只命食灵伺机冲了进来。影子慌手慌脚地再次将防护层打开，然而反而将那四五只家伙圈在了里面。顿时众人如同炸团的羊群，四散奔逃，又不敢离开防护罩，只好贴着边缘左躲右闪。一旦被咬住就必死无疑——在无形中这样的概念给人施加了强大的压力。

“混蛋……”琺度狠狠地一挥手掌，“给我退散！”随着他的动作激荡而起的一股力量将迫近的命食灵硬生生推开了十几步的距离，但是并没把它们打出结界。奈紧随其后，视线锁定了一个最佳的角度，搭箭一记猛射，耀眼的箭光迸发出来，三只命食灵被同时穿在了一支箭上，发出尖叫声化为了飞灰。

还剩下一只命食灵似乎打算垂死挣扎，速度瞬间快了一倍还多，迅雷不及掩耳避过了奈的第二支箭，再一次看清楚它的动作的时候，草狩已经发出一声惊骇的大叫，被命食灵按倒在地上，白森森的牙齿距离他的脖子只有寸许距离——

“滚开！”魈雪冲过去抬脚飞踢将命食灵狠狠地踹开，然而由于命食灵的八只爪子还死死地扣着草狩的身体，一人一灵一起飞出了很远，跌到了结界外面。这下无疑是羊入虎群，其他徘徊在结界外的命食灵顿时群扑而上，向草狩飘了过去。

“不许碰他！”魈雪的怒火史无前例地爆发，带着人挡杀人的凶悍气势跟着冲出了结界，企人和水月想拉也没能拉住。她先是握紧拳头抡飞了一只很大的命食灵，然后用胳膊肘向后冲顶甩开了想从身后包抄的一只命食灵，最后甚至以手撑地，一个高空跟头越过其他命食灵翻到了草狩的身边，草狩还在用力推拒着压着自己的命食灵，魈雪大吼一声，捏得死紧的拳头照着命食灵的面门就招呼了过去——

“啪叽！”命食灵的蜘蛛身体如同被打烂的瓜一样炸开，随即蛇尾巴形的下半身也开始细细碎碎地化为飞灰。魈雪伸出一只手将草狩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示威地冲其他命食灵挥了一下拳头：“谁还敢上来，就让它一样脑袋开花！”

命食灵发出嘶嘶的声音，纷纷退开——它们是听得懂魈雪的话的。“起来！”魈雪将草狩拽起来，在浮来浮去的命食灵畏惧的视线下把他带回了结界里面。

“魈雪姐姐……你……你真的是太帅了！！！”水月双手握在一起，摆出典型的少女姿势，星星眼地注视着魈雪。“是这家伙太笨了而已！”魈雪不爽地看了一眼草狩，后者则是笑嘻嘻地挂在她身上：“雪雪～有你在我身边我真是太幸福了～～”“这种时候不要把肉麻当有趣！”

萧辉站在靠近结界外侧边缘的地方，挥动十字架斩击逼近的命食灵，巨大的十字架在他手中轻松得恍若无物，命食灵一旦被尖锐的边缘割裂也同样会立刻消散。奈则是冷静地持箭射出，每一箭都非常精准地命中目标的要害之处，毫不含糊。若是有跑得太远的家伙，杰洛克就会扔出锁链将它缠住，拖近，然后再由奈射杀或者萧辉砍杀。

在众人齐心协力的配合下，渐渐地，命食灵的数量终于只剩下用一只手就能数清了。它们似乎也感到大事不妙，纷纷退避到比较远的地方开始悉悉素素地交谈着什么。

“……它们似乎说，这边的目标太扎手，要去那边……”魈雪模糊地分辨着它们说话的内容，眉毛越皱越紧：“难道说……那边还有人类不成？”

“它们走了！”杰洛克喊道。四只命食灵如同夹着尾巴的狗，飞快地向更远的地方飘了过去——那是Zohar曾经呆着的有一个巨大黑洞的方向。影子一直注视着它们的动向，直到确认走远了之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坐在地上，累得满头大汗。玄纪站在一边，不作声地将口袋里的手绢掏出来递给他。

“……奇怪。”天圣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扑打了一下沾在衣角的花叶，“我感觉到那边出现了和命食灵不一样的怪物的气息，而且似乎还不算弱……”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思考了片刻还是指了一下命食灵离开的方位，“我们去看看吧。命食灵之外还有别的怪物来到这里的话，那边若是真有人类，处境就会非常危险了。”

克罗拉觉得血在止不住地从额头的伤口里流出来，眼睛在血泊里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面前的那只两人多高，长着巨大的翅翼，然而却是直立的猫的形态的怪物，正在用血红和浑浊的眼睛盯着自己，那种嗜血的气息毫无遮掩地散发出来。他想要对那怪物说些什么，却已经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翼猫怪物突然扬起头，发出了一声如同狼嗥的低吼，音色悠远而沉郁，仿佛军队里吹响的号角。被这声低吼所催促着，刚刚飘过来的几只命食灵如同看到了属下上缴的礼物，狂喜地扑了上去——

……花瓣如同苍蓝的雪，顿时纷纷扬扬飘舞在整个花田，填充了每一寸空间。

先赶到的是脚程较快的男性们，Zohar、萨迪、杰洛克、擎天、影子、草狩和天圣。他们在远处就看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翼猫怪物的身影，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等到抵达的时候，除了天圣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毛，其他的人都愕然地僵在了原地。

他们赶上了那最为鲜明和残酷的一幕。

四只命食灵饥渴地咬在一个趴倒地上的男人身上，如同寄生的水蛭一样贪婪而毒辣，能够听见咕咕的响声，好像人在喝水的声音，然而随着这样的声音，那个人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透明，包括衣服、包括头带、包括身上那些零碎的小饰物，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没有人冲上前去救他。大家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缓缓地渐渐地变得透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即将被彻底吸食干净，他很快就真正地“死了”。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人上前去救。

花瓣突然疯狂地乱飞起来，几乎要让人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等手被再度放下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四只命食灵已经进食完毕浮游到了半空中，虎视眈眈地觊觎这些刚赶到的人类。而另外一只翼猫怪物，则圆瞪血红的双眼站在几米开外的远处，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呼，呼……”其他的人也都赶到了这里。

魈雪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发出了一声惊叫：“它们说它们吃饱了？！吃饱什么……人类的存在？你们、你们大家都还好吗！都还在吗？！”她紧张地环顾四周，Zohar、萨迪、杰洛克、擎天、影子、草狩和天圣，所有人都在，似乎是没少了谁。

“你们为什么不救人！？”水月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会眼睁睁看着别人被吃。

“……它们刚才吃了……人类？”擎天抬起手，轻轻地按住额头，“真的吗？什么时候？吃了谁？我无法想起来……”

“……啊，想不起来。”其他人也似乎是一脸茫然，仿佛刚刚在记忆的白纸上画了一幅铅笔画，就立刻被橡皮擦掉一样，完全没有印象。“我想不起来谁被吃了……被吃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Zohar怔忡地爬爬头发。“不知道……”杰洛克也少有地呆滞起来，“……完全不知道。那人被吃的时候我们应该还不在这里吧……不，当时发生了什么？我想不起来……”

存在消失。

之前，与之后的一切。

之所以无动于衷不是因为麻木不仁，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这个人相关的一切已经彻底从众人脑海里淡化出去，包括他濒临消失的现状。因此就算再怎么震惊与恐惧，再怎么吃惊与愤怒，也没有任何助力可以让他们为其做任何事情。这是一次真实的来源于『里城』的死亡，虽然这种死亡如同给人打了麻醉药然后割开的伤口，虽然无比鲜明地发生了，却留不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疼痛。

于那个人而言，便是在冰冷漠然的『里城』，最终寂静地死去之地。

玄纪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影子旁边，用力掐了他一下。

“好痛！玄纪你干什么——”影子生气地低头看她。“冷静一些。”玄纪指了指已经开始游近的命食灵，“无论我们的队伍里是不是突然少了谁，或者是发生过什么，现在保全还在这里的大家才是紧要的！”

众人如梦方醒，顿时严阵以待。谁知道更加意外的状况还在后面，水月指着那只翼猫妖怪，惊恐地大声提醒：“大家！那只妖怪的本质——那只妖怪的本质是人类！是人类啊！而且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她的身体里有一只成熟的命食灵在寄生！千万不要伤害到她，她不是坏人，是一个具有特异功能的——也许，是哪个异能者的舞伴也说不定！”

“你说啥？！……这个怪物是异能者的舞伴？怎么可能啊？！”Zohar回头看着她。

“是真的！这个怪物的外形是她自己变化出来的，只是在那之后她被命食灵控制了，所以，所以……”水月急得直跺脚，“你们千万别伤害她，她和我们是一样的……”

“没用的。”天圣突然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刀子刷一声抽了出来，在疯狂纷飞的花瓣里一步一步走向那只翼猫怪物，“水月，你该是能看出来吧？这个家伙寄生的命食灵的能力到底是如何的。”他冷漠地看着水月，直到少女满眼痛楚地在他的注目下低下头去，才意识到有点过分，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不希望我们杀了它。但是……已经太晚了。如果不真正地杀掉的话…………”

“嗯。”魈雪突然也开了口，喃喃地说，“她在让我们杀了她。她说她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而且再这样下去还会和其他人战斗。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甚至不想去和任何事物战斗，希望能够把这一切都结束掉。”

“我们亦是不得不去这么做。”天圣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口气生冷淡然，“因为一个人的缘故连累所有的人，这样的事情想必她也不希望发生。”还没等别人提出抗议，他已经一跃而起，冲了过去。

“住手！不要！”萧辉猛地挡在他面前，“锵”地一声，被刀刃上的力量推开了很远。两个人一前一后落地，萧辉扶着十字架气喘吁吁：“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她只是被寄生而已，如果能直接解决寄生的家伙……”

“我说过了。一切已经太晚了。刚才水月不愿意说出口，那么，我代替她说好了。”天圣将刀子横在身前，眉宇间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这个怪物……抑或是说人类变成的怪物的身体里，寄生着成熟的命食灵。比起幼生的命食灵寄宿在体表，这种成熟的命食灵，是会寄宿在宿主的要害部位的。如果是人类的话，基本上处在心脏的部位。也就是说，杀掉这样的命食灵，也等同于在那时候杀了宿主。”天圣微微地压低了音调，“而刚才水月不想说出来的事情……就是，这只寄宿在这只妖怪里的命食灵，才是所有命食灵里面最弱的那一只。”

“什么？！难道你的意思是——”萧辉不禁愕然，还要说什么，身后的翼猫妖怪突然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狼嗥般的啸叫，然后向众人冲了过来。四只命食灵跟随在她身侧，来势汹汹。

天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要率先去证明什么，持刀飞奔而上，一划一挑一刺一扫，四只命食灵就在那一瞬化为了飞灰消失。收刀，在半空中一个转身，飞踢向翼猫妖怪，它一声咆哮，振翅飞起躲避开来。

天圣落在地上，指尖轻轻滑过刀刃：“那，感觉到了吗。明明现在一只命食灵都没有，为什么你们还是回不去洛裕？明白了么？”

大家齐齐地看向了那只在空中盘桓的翼猫妖怪，心底浮生出一阵寒意。

……原来如此。

寄生在翼猫妖怪身体内的那只成熟的命食灵，就是将他们带进『里城』的那一只。如果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让它归西，而如果消灭它，同样意味着要杀死这只化作怪物的人类……那个和他们一样是红桃舞会的契约者，带着迷惘不愿战斗的，本是很善良的不知名的女孩子。

“为什么啊。……我们不是来灭灵的吗？为什么还没做什么就先要杀掉同类？”第一个感到无法接受的人是擎天，他用力地摇头，并且拉住了琺度，“我不信！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解决？就算真的要杀，我也不打算参与这种事！”

“在这种地方，命食灵是人类的天敌。”天圣冷哼一声，“强者生存，是这个『里城』唯一的准则。无论是什么种族，就算人类能变身成那样的怪物，如若精神是软弱的，同样会被趁虚而入……”刀子向前一指，“在『里城』最可怕的并不是自己面对死亡……最为可怕的，是你不得不选择让别人先面临死亡。”随后，他将手慢慢地抬了起来，在弯刀的弧度下，金色的眸子锁定了飞在空中的翼猫怪，“如果你们都下不去手的话，这一次便让我替你们担了吧。只是……下不为例。”

原来之前他的能力只是小试牛刀而已吗——众人看到青发的少年几乎在无视地球引力地跳起到可以和翼猫怪平行的高度，一刀从右侧刺过去的时候疾如闪电，翼猫振翅向左飞躲，而他已经在空中抓住了它的翅尖，顺着翅膀扬起的趋势直接被带到了左边堵住它的去路，再一刀劈过去的时候翼猫向上拍翅躲开，而他则是落在地上用力下蹲，再次起跳，又追上了对方的高度。即使翼猫怪物掌握空中的优势，却也在他的身手之下讨不到半点便宜。

“嗖！”

正当大家提心吊胆地观望之时，意料之外地，奈默不作声地从人群的后面突然放出一支阴森森的冷箭——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空中正打算翻身骑到翼猫怪背上的天圣已经注意到了动静，顿时一个后跃，险险地和那支箭擦过。当他落到地上的瞬间，那支箭已经刺中了翼猫怪的翅膀根部。

“嗷——”

完全没对下面人群设防的翼猫怪物中箭负伤，再也无力飞行，发出一声凄惨的嗥叫坠落下来，落地时由于用力过猛，箭反而更往深处刺入了几分。众人连忙跑了过去，看着它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哀哀的声音，竟是一时有些不忍下手对它做什么。奈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幻魍连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先不要射，天圣走到杰洛克身边，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萨迪看着杰洛克放出锁链将翼猫怪捆了起来，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杀了它，你们这次就能回去了。”天圣提着弯刀走到了怪物的旁边，低头看着它剧烈喘息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像是屠夫看着自己即将宰杀的牲口，“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和你们见面，不过，我想这一次过后，你们应该也是不想见到我了吧。”第一次，他的口气带了点低沉的自嘲。

玄纪突然分开人群抬步向天圣走了过去。动作之快让影子都来不及反应。大家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的时候玄纪已经站在了天圣面前，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那样，她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玄纪……”影子想跑出来拉住她，这孩子从来独立独行随性说话，但是似乎表那个白实在不该是在这时候，更何况对象也有待斟酌——可马尾少女已经双手背在身后，带着一丝凝重的表情，仿佛在做一道关系着是否及格的判断题那样，缓缓地对面前满脸意外神色的金眸少年开了口：

“喂。你和雪莉，是什么关系？”

…………

那之后一贯镇定自持的青发少年瞠目结舌地在她面前石化了半天的模样让影子至今记忆犹新。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住了，尴尬地僵持了许久，天圣极慢极慢地呼出一口气，表情显得有些迟疑地，轻声问道：

“你跟她……是朋友？”

“不是。”玄纪干脆地摇头，“我和她不同班甚至不认识，只是曾经见她在校庆的时候做过英语朗诵所以有印象。”话头一转，带着一点好笑的味道继续说下去，“不过，她才真是让人见了也觉得难忘的人呀。相比之下，你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玄纪？”影子已经走到她身边，自家妹妹和天圣这种奇特的对话说是搭讪不像说是拖时间更不大可能，反倒像是感觉眼看要见不到了希望搞清楚什么事情一样，心下便感到有点纳闷。

玄纪侧过身来看着影子，眼波里流转过有趣的光芒，随后用大拇指向着天圣一挑，解释道：“影子你知道吗？这个人长得和我们学校那个文学社的成员一模一样，猛一看几乎是同一个人……除了性别之外。”

……啥？！

好几个想要了解天圣身份的人闻言都吃惊不小，都将视线纷纷聚焦在天圣脸上，眼神五光十色表情迥然各异，天圣感到那些充满光怪陆离的审视意味的目光让自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终于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用尽量平稳的声调叙述起来——

“雪莉是我的孪生妹妹。”

“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我们两个人具备着相同程度的力量。”天圣精准地从自己的回忆里挑出和现下情况有关联的内容，一字一句咬得无比清晰，“当然，也包括我和她的异能。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们，我是异能者……是一进入里城，就会失去自己的特殊能力，只能被怪物追杀的存在。”

“我曾经是这样……雪莉也是。但是……后来，在某个时刻我遇到了黑桃君。黑桃君给了我那条一开始我就最希望走的道路，因而我欠这家伙一份人情。”天圣睁开眼睛，将垂到胸口的发辫扫回脑后，“所以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注定没有办法离开『里城』。”

玄纪眯起眼睛。

雪莉。那个在学校总是会被人注目的女孩子。对所有人都毫不设防，单纯得有点傻，喜欢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口头禅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因此误会了她这句话。虽然只是些从别的女孩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但也足够因此延伸出来一个清晰的轮廓。那次英语朗诵时玄纪看到了雪莉的样子，身材不算高但很匀称，青色的长发末端稍微有点自然卷，金色的眼睛如阳光般明朗灿烂，笑容始终清甜地挂在嘴角，对任何人都那般热忱而富有感情。甚至连被万千女生追捧却不屑一顾的校草，都那样地评价过她——

“可爱的雪梨酱如同太阳花一般……她真是太美好了。”

如果是这般温暖又明丽的女生，不难想象作为她的孪生哥哥会如此拼命地去守护这一缕身边的阳光。

他和她是双胞胎的同时，也是都具备着异能的存在。然而亦是同样地，在『里城』失去一切，除了普通人的身躯之外什么都没有。互相扶持着在里城艰难地挣扎过活，一次次相依为命死里逃生，即使身心俱疲前路渺然，却依然十指相扣行走至其中一人倒下的那天。

那一天他触摸到了她的血。被怪物所伤害而流出的血。周遭的命食灵狂性大发地扑上来咬她，怎么赶也赶不开。她的身体开始泛出透明，在记忆益发淡薄之时，他干脆扑在她身上——如果要消失的话……兄妹两人一同消失反而更好吧。

然后他看到了黑桃君居高临下的笑容。面纱下如同残月般冷冽翘起的嘴角。

“做我们红桃舞会的客人吧。我会给你一个非常不错的办法，救回她，同时你也依旧可以继续保护她喔。”

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最甜美的诱惑魔咒，容不得人摇头抗拒。

异能者也好舞伴也好，在进入『里城』之后都是以精神的状态存在，而活在表城的，则是他们的身体。如果在『里城』被消弭了『存在』，那么精神和身体都会随之消失掉。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存在』都是一个容纳了两个世界的具象的重要容器。

双生子的『存在』，可以在施加了某种能力之后共通。雪莉的『存在』已经被命食灵吸取得残缺不堪，注定要消失不见；但是天圣的『存在』却可以让两人共用。其具体的办法便是，用洛裕表城天圣的消失换取雪莉的存在，而当雪莉进入『里城』，精神将倒换为天圣本人的精神。如果天圣的精神消失，则连带着雪莉的身体也一并被彻底抹消。意即……同样一个『存在』，在洛裕的时候，就是雪莉的身体和思维言行，进入『里城』之后，则变为男性，以天圣的一切进行活动。

她和他的命运，如同地狱的曼珠沙华。妹妹若是现世的花，盛开得依旧火红凄艳，那么哥哥就是花闭之时在幽暗的『里城』生出的叶，默默于『里城』守护她至死不渝。花开，叶落，生生相错。她注定无法与他相见，甚至不曾记得他——在洛裕，自那之后，便从不存在天圣这样的一个人。

即使他的意念无时无刻不与她同在。

“那么……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契约么？……身为异能者，背负被洛裕所抛弃一切的命运，去做妹妹的舞伴？还是选择自己活下去，忘记消失了的她，直到你自己也死亡或者解开这份诅咒的那一天？”

“我希望做她的舞伴守护她。”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不，就算时间倒流，他依然会做同样的抉择。

哪怕因此要付出的代价是永恒的孤独，一个人在『里城』之中面对无休无止的战斗，并且绝对不能让自己出一星半点的问题……只要想到在洛裕的妹妹，可以因为自己的努力而一直好好地活下去，便是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那之后他碰见了Coin。这个时刻都笑得那么爽朗，看上去好像全无心机那么讨人喜欢的男青年，坐在半空中用谈生意的口气和自己讨价还价：“那个～你就不想带点什么给她嘛？如果肯付我钱的话，我能帮你捎一样你的东西给她呢～虽然也许她还是不会知道是谁给她的就是了……你的存在已经消失了嘛。不过至少不至于拿出了里城就消失掉啊～”Coin眨眨眼睛，“照片啦贴身的东西啊，什么都可以呢～～”

天圣低头擦着刀子，许久抬起头来：“你需要收我多少钱？”

Coin比了个手势，天圣摸摸口袋，正好是自己拥有的全部金钱。付出了这些，在『里城』所有的财产也就是时刻未曾离身过的刀子了吧。即使是这样——他手一扬，将钱包扔给了Coin。Coin看着钱包里兄妹俩的照片，正要将它送走，天圣摇了摇头：“我要留给她的不是那个。”

“……请你，把我的笑容都给她。”

全无一丝笑容的他。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是这样……不是因为刻意伪装，看到魈雪他们打打闹闹的时候，他非常希望会心地笑一笑……

在遇到他们之前天圣曾一直觉得，笑容本是已经不需要了的东西。

“嗷——！！！”

当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圣的刀子已经穿透了翼猫怪的心脏部位。妖怪在挣扎着进入了垂死的状态，有一缕乌黑的烟气从它的口中冒了出来，挥发到空气中。它的身体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然而在透明下来的怪物的身体里，如同被茧包裹着一般，静静地躺着一个少女的身体。

“是她！就是她！”水月叫了起来，大家也立刻匆忙地把天圣的过去丢在一边，跑到近前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气若游丝地躺在天圣的胳膊上。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天圣轻声问她，面无表情，声音却很温柔。“柳……小芸……”女孩子微微地睁开眼睛，赤色双眸里浸润了泪水，如同晶莹的红宝石。“是个很美好的名字。”天圣将手缓缓伸进已经变得透明的怪兽身体里，抱住了也同样开始透明的柳小芸的身体，“对不起……作为补偿，我会努力记得你的名字。”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子轻轻地在地上划了起来，一笔一笔格外认真。

柳小芸。柳。小。芸。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少女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力气了，慢慢地闭了眼睛，泪水不停地顺着眼角流下来。

“嗯。睡醒之后，就会到家了。”

“…………”

天圣站起来的时候，众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幻魍茫然地看着奈，后者也是难得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们刚才是在听天圣讲他的事情的……对吧……”影子看向天圣寻求肯定，而天圣只是抿着嘴，方才刻过字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留下。

记得，与不记得。消失，与不消失。存在，与不存在。只是在她在死和不死之间的事情而已。

“对了……”魈雪跑过来，一把抓住天圣，“你刚才说，你妹妹是在现在的世界吧？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你有什么想要说的话，我们可以替你捎给她嘛～”“……啊。”天圣轻轻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似是有些赧意地偏开了头，“你们离开『里城』之后是不会记得我的……除非再次和我见面为止。所以，没必要了。”

“谁说的啊！”魈雪皱着眉毛，低头去摸身上的化妆包，“我这里有口红，你写在我的手上，我就不信留不下来——”可是她刚刚把拿口红出来，就突然感觉到一阵狂风吹过发际，再抬头的时候，面前已经是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坪了。身边的地面上布满碎玻璃片，而萧辉正坐在她旁边愣愣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喂——雪雪！你没事吧——”头顶传来草狩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了爬满苔藓的洋房的墙壁，也看到看到二楼的窗口，萨迪、杰洛克、草狩、Zohar他们都站在那里，正用力和她挥手。果然是回来了。魈雪看着他们，突然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口红。

……奇怪，为什么突然要拿口红出来呢？

次回预告！

企人：我们是侦探，不是职业保镖！所以保护她的事情，您请另谋高就吧！

幻魍：好奇怪……为什么……我看不到她的未来？

Coin：亲爱的～我们终于可以把生意做到『里城』之外的世界了～～

雪莉：你们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呢……

影子：她和玄纪明明是一样的年龄，为什么玄纪能做的事情她不能？

夜无边：你拿了钱就跑路我是没意见啦……不过……可不可以不要老是让我来收摊？

『钥匙能打开的不仅仅是锁，看不见的并不代表不曾存在。那朵太阳花，也会成为黑暗的入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