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两极（1 / 1）
“是关于令尊的事情。”包庆天恢复风平浪静————诧异过头儿的升级版就是风平浪静。
“令尊？”很陌生的两个汉字，孔芬芳脑袋没有响应。“令尊”生平第一次造访孔芬芳的CPU，CPU检查“令尊”有无带毒，CPU识别不出“令尊”的文件格式，CPU数据处理中．．．．．．CPU甚至推算“令尊”是一种瓷器。
“是关于令尊的事情。”包庆天误以为孔芬芳没有听见。“令尊”再次造访孔芬芳的中央处理器。
ＣＰＵ数据处理中．．．．．．．．．．
“是关于令尊的事情。”包庆天怀疑自己前两遍一不小心说成了葡萄牙语，他断定第三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确实是汉语。
“令尊”三顾孔颅。
“您是说．．．您刚才是指．．．您的意思是．．．”孔芬芳的音频系统又有点儿接触不良。
“是关于您父亲的事情。”包庆天终于换词儿。笔者代表读者感谢包庆天同志。向包庆天同志学习！
“我的、父亲？”父亲这个概念对于孔芬芳来说相当陌生，其陌生程度不亚于孔芬芳对周口店人的了解，从小到大一直都只有“爷爷”和“奶奶”两种概念兼容着隶属于自己的一切亲人关系。
“请您先看看这些。”包庆天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文件夹说：“这里是遗嘱通知书和一些有关财产继承权方面的复印件，还有您父亲的照片。”
孔芬芳接过和父亲有关的东西。
“您知道吗，找到您本人可真是一件非常规性复杂的事情，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目标从国缩小到了省，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目标从省缩小到了市，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目标从市缩小到区，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目标从区缩小到街道．．．．．．何止是大海捞针的难度，简直就是针捞大海啊。”包庆天一口气儿数完三十六头牛和八只老虎之后又开始构思《针捞大海》的童话科幻故事其想要对孔芬芳表达的中心思想无非可以用七个汉字来形容：吃水别忘挖井人。
父女两个人的生平第一次约会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呈现。
别人家的父女第一次见面，通常应该是父亲把女儿抱在怀里。
孔芬芳父女的第一次见面，孔芬芳把父亲抱在怀里。
躺在文件夹里的五寸平面彩色父亲正在冲着孔芬芳笑。
“这就是我爸、爸吗？您是说您知道我爸、爸在什么地方？是吗？”孔芬芳的眼睛同步开始湿润，显然有些激动，二十多年来头一回从嘴里叫出“爸”这个称呼，发声装置显得措手不及，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生涩中调整过来。
“照片上这个人就是您的亲生父亲，令尊是一位美籍华人，叫梁文千，祖籍河北，今年已经有五十岁，从二十五岁开始到美国定居一直到现在，令堂叫祝雨然，祖籍河北，在您出生时去世，芳年二十五岁，您被当时医院里的值班护工戴淑华女士领养至今，随其夫孔姓，取名芬芳，令尊出国的时候还未知令堂已怀有身孕，出于对令堂的忠贞和思念，令尊这些年来一直奉行着独身主义，从未结婚，其间曾回国探寻令堂，但查无音讯，最近才得知令堂早已去世，为其留有一女，令尊大悲，加上病疾缠身，身体状况每日愈下，渐感不支，已不便活动，故立遗嘱，将平生积蓄继承给唯一的女儿，就是您，令尊希望您得知情况以后，能够去美国和令尊团聚，见令尊最后一面，了却老人家的临终遗愿。”包庆天陈述完毕，总共用时八十九秒，发音二百七十三次，标点符号三十五个。
包庆天铁定知道这段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见多不怪轻车熟路的模版型职业化表述，换一个角度考量，对于孔芬芳将意味着什么。
孔芬芳死机。
“孔女士？”包庆天Ctrl+Alt+Del三个键同时按，无济于事。
孔芬芳继续死机。
在孤儿模式下成长的孔芬芳风雨历程二十四载，在第二十四个年头突然从天而降下来一个即将濒临灭绝的父亲，请读者朋友们同情孔芬芳。
孔芬芳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来接受这二百七十三个字。
两个小时以后的孔芬芳意识到了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都有爸爸妈妈。
爸爸叫梁文千。
妈妈叫祝雨然。
“您是说我父亲他、他现在还、还活着！临终．．．．．．最后一面．．．．．．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才能见到他？我应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孔芬芳由于眼部的剧烈震荡出现渗水现象，语言和行动同步开始无伦次：孔芬芳取出车筐儿里的四斤西红柿放在地上，又从地上把没有变成五斤的西红柿放回到车筐里，顺便还支上了车梯。
“请您镇定一些好吗，”包庆天调节现场氛围：“我可不想因为您的这些举动一会儿会和警察有所接触”包庆天抬头观天象：“您看天色都这么黑了，虽然我有带身份证。”包庆天自认为幽默了一把后切入正题：“请您不要着急，事情都包在我们身上了，我们会尽快给您办理完出国手续，到时马上通知您。”
包庆天退场。孔芬芳自己在原地从十九点待到二十一点，中间被一名妇女打断过思绪，该妇女误以为孔芬芳是卖西红柿的。
载有孔芬芳的波音767民航客机离地起航，本次航班严重超载，沉重部分据分析为孔芬芳的心情所致，所幸对于安全抵达终点并无大碍。
孔芬芳在飞机上自我约定了一条行为准则：不哭。
当孔芬芳第一次与自己的生父见面的时候，孔芬芳当场爽约。
别人已经把父亲刻在了墓碑上。
只是留给女儿一封未完且再也不能待续的残信：
然然：
你好，我从未见过面的女儿。
请允许爸爸这么称呼你——然然。我的女儿，不管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在我心里面，爸爸已经给你起好了一个名字：梁雨然。请你接受我的冒昧。你知道吗，爸爸孤老了一辈子，突然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儿，你知道爸爸听到这个消息后有多高兴！第一次给自己的孩子写信，握笔的手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好，孩子，爸爸深爱着你和你的母亲，但是爸爸没有演好父亲和丈夫这两个角色，所以一直觉得欠你们母女的一辈子都还不完，爸爸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你的母亲终成眷属，没想到现在这个心愿恐怕是要推迟到下辈子了。孩子，爸爸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福分能够看一眼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运气．．．．．．．．．．（血迹）．．．．．．．．如果运．．．．．．（血迹）．．．
国外的天空原来也不具备抵抗流行性眼泪的免疫力，老天爷陪哭。
泥土和草香的气息搅拌着重度悲伤，心碎再一次造访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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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小雨转晴。孔芬芳持续大雨到暴雨。
该说的话，孔芬芳用眼泪说完了百分之九十八。
这是剩下百分之二的语音留言：“爸，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二十四年前的今天，您的女儿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二十四年前的今天，您的妻子由于女儿的降临离开了这个世界，今天，也是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今天，您的女儿带着对您的思念，带着母亲对您的思念，和您团员来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样恩恩爱爱的在一起了呢！请你们不要为女儿担心，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你们不在的这些岁月中，他们已经把我养大成人，供我读书，教我做人，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女儿最亲最爱的亲人，都．．．．．．这是女儿从家乡带过来的月饼，爸、妈，咱们一起吃月饼好吗？咱们终于可以团圆在一起吃月饼了．．．．．．”孔芬芳把月饼放在父亲的墓前，自己拿起一块儿来放进嘴里，孔芬芳满嘴都是亲情和挚爱。
本不应该看到蝴蝶飞舞的季节，却有两只蝴蝶飞了过来，落在了月饼上。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天上和人间。
世界上最近的距离，莫过于把这种最远的距离烙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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