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因为逆光(1 / 1)
“王八蛋!”孔芬芳操作着直径九公分有半、传统概念美其名曰为[拳头]的常规性武器,一记直拳就砸在了“地主婆”那优美的富有流线型造型的鼻梁上,彗星撞击地球都为之黯然失色,心甘情愿的非得屈居亚军。
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时间段:孔芬芳周围方圆三点儿五米之内,除了那只向下弧度运行的拳头之外,便没有其他固体出现过动态迹象,几位当事人同时丧失了反应能力,程葵花点穴手试验品状。这种令人窒息的静止状态,足足统治了现场氛围长达三十二秒钟的时间,最后以地主婆可爱的笑声宣告剧终。
…………
所以说,生命就像动态的琉璃,从始充斥着轮廓清晰的变幻,至终定义了五光十色的永恒。很多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秒过后的下一秒钟,将会在自己身上出现什么样的斑斓,就算是一个拳头,也有可能把我们已经定义成风平浪静的生活格式引渡成波澜壮阔。
我们从学步之初一路走来,沿街的树梢上挂着各式各样写满了“X”的彩色盒子。里面有的装着奶油巧克力(享受生活),有的装了向日葵的种子(种下希望),有的装着全世界最好听的笑话(收获快乐),有的则装了同样能夹伤手指的老鼠夹子(面对挫折)。你将右手搭在眉宇间向前望去,路还很长,盒子们在微风下的树梢上轻摆着。如果你想要经历并拥有那些美好的事物,这便注定是一条非同寻常的路,人生之路,琉璃的路。
地球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在36789秒之内经历以下三件事情:结婚。离婚。奶奶去世。
难度系数超过九百点一零。
孔芬芳没准儿是此级别难度系数中的唯一代表。
用时下委婉派修辞手法形容,我们这位孔芬芳算是集众多慧中的优点容于一身:就是长得很爱国,长的很安全,长的很劳苦功高,长得很遵守交通规则。
今天是孔芬芳大喜的日子。
刚刚从奶奶的屋子里出来,孔芬芳拭干了面颊上的两条平行湿线。
本来试图着阻止眼泪这个角色抢滩登陆的。
对面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呢:
婚纱。
洁白色。
新娘妆。
这样一幅框架结构。
的确是又少了些什么的。
一个新娘子应有的激动和欣喜。
从骨子里透支出来的那种大张旗鼓的幸福。
躲到哪里去了呢。
胡思与乱想之间有东西在游荡。
几辆点缀了鲜花和气球的婚车如期而至,接新娘的郎来了。
“哎呦喂,都这节骨眼上了新娘子还害羞呢!再不开门一会儿我们新郎官可就飞走啦!”不知道是哪位六姑或者三婆或者八婶子的设计型台词夹杂着楼道里的脚步声从门缝儿里硬挤进来。
被赋予了节奏感的几句话。
孔芬芳开门迎客。
叽里呱啦的一堆人作爆米花状态。
嘣进门儿来。
这个说呦这是谁呀是我们芬芳吗那个说芬芳今天真漂亮啊都认不出来啦这个说新娘不漂亮那还有谁漂亮啊那个说新郎这辈子真是造化大了不知道哪辈子窜过来的福气呦这个说嘿嘿那个说呵呵这个说有——船——吗——那个又说船——来——啦——
竟然还掺杂了两个无喱头工作者在里面。
现场气氛被表面上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芬芳啊,咱们今儿个得抓点紧,湿(时)候不早了,晌午前咱们科(可)得赶回去,耽搁了功夫老人们会不搞(高)兴的。”一句标准的城乡结合版普通话新鲜出炉,它的打造者便是今天的新郎官。
孔芬芳朝着声音的发源地看过去,逆光效果让这个不规则物体开始变得阴暗而诡异:“先跟奶奶道个别吧。”
“中,唠上两句话,咱究(就)走。”新郎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提起自己的新裤脚检查两只皮鞋上的鞋带儿,鞋带儿双胞胎忠心耿耿、原封不动的坚守着自己的工作岗位,丁是丁、卯是卯,丝毫看不出有擅离职守的蛛丝马迹,但还是没有逃脱被冤枉的厄运——新郎固执的解开一只鞋带儿,又重新慢条丝缕的系回刚才的状态,孔芬芳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新郎是在等着她先推门进去,而对于他自己,只是想尾随而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奶奶的屋子。
和客厅里的准现代气息有些格格不入,奶奶的卧室荡漾的是一种古色古香的温馨感。几件和孔芬芳年纪相仿的老式桃木家具错落在靠墙四周:两把高背桃木椅、一张四方木桌、一款79年立式木衣柜、一台缝纫机和一张双人床,引领着房间的主流格调。唯有一台跟本世纪初沾点亲带点故的二十五吋彩色电视机别样的置身于缝纫机上,显得另类而孤独。相比之下,窗台上的几盆花展艳在古铜色的环境当中,就映衬出比较夺目的感觉,与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百鸟朝凤》图遥相辉映,给整个房间增置不少鲜活的气息。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静静的躺在房间的双人床上,专注着手里的一张七吋照片,照片里的孔芬芳和新郎官穿着和今天同样的盛装,幸福的依偎在一起。老人的遐想被推门而入的孔芬芳夫妇打断了,她放下手里的照片,微微的朝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新郎官跟在孔芬芳的后面,稍加用力使门板与门框结合到紧闭状态。刚想跟上前去,一股刺鼻的中草药味迅速侵略了新郎官的嗅觉神经终端,借助着孔芬芳的后背做掩饰,新郎官使劲儿皱了皱眉,徒劳的用手堵住鼻孔,试图捍卫自己的嗅觉领空,他平时可是和醋酱盐油打惯了交道的人,猛地嗅到一种非饮食元素,自然是不甘于习惯的。新郎官把刚刚关紧的门又打开些许,抓紧机会完成了一次深呼吸过程。两个人来到奶奶床前,他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除了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堆高矮胖瘦的白色药瓶之外,一只刚喝完中药汤水的碗也名列其中。难怪。新郎官有意踱步到床尾,和孔芬芳一起坐了下来。
“奶奶,把手放回被子里,凉着怎么办。”孔芬芳接过奶奶手里的照片,老人家的手却固执的不肯搬师回朝,一把抓住孔芬芳的手。奶奶现在已经说不了话了,她嚅动的嘴里咿呀咿呀的发出两句哼哼的声音,握着孔芬芳的老手努力朝着新郎官拱了拱。新郎官识时务的赶紧把手伸了过去:“奶,您老放心吧,我以后灰(会)好好待着芬芳的。今儿个本来是想姐(接)您老一块儿过去热闹热闹,可芬芳说您身体补(不)行,那就算了,反正的我们偷(头)黑就能赶回来,那我们现在就得走啦,您老写(歇)着吧!来,芬芳,咱给奶奶鞠三个躬。”
新郎官隐蔽性的抬了抬孔芬芳的胳膊肘,自己先站了起来。孔芬芳并没有搭理他,自顾得用被子把奶奶的手盖好说:“奶奶,遥控器就给您搁旁边了,戏曲频道我已经调好了,一打开就是,待会儿宋姨就过来了,中午先让她给您送点饭过来,等晚上我回来给您熬小米粥喝。”
孔芬芳站起身来,和新郎官一起给奶奶鞠躬。眼泪终究是没能坚持到第二次起身便已经开始驶离眼眶强行着陆,这次算是够长的了,从握住奶奶的手开始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流行性眼泪这次传染给了奶奶,她老人家终于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一幕,了却了年近古稀的最大一个愿望。老泪纵横。
“宋姨,中午那就麻烦您了。”宋姨是孔芬芳的邻居,住202。
“这丫头,瞧你说的,对你宋姨还客气什么!安安心心拜你的堂成你的亲得了,晚上回来看你奶奶准保又多长了二斤肉。”宋姨是个热心肠,平时帮忙帮了不少,她曾经坦言自己要争做马大姐第二。
新郎的规定性动作内容是要抱着新娘子上车的,谁也不能例外。新郎官招架不住这么多人跟着一起起哄,还是很形式的把孔芬芳抱了起来。
“挡——当——当当,挡——当——当当,挡——当——当当——当,当——当——当挡——---”,婚礼进行曲的一种全新演绎方式,直接从喉咙里发音,估计又是刚才那位问有没有船的“无(哩头)产阶级”工作者,堪称“后和蔼可亲状态”的典范。
孔芬芳坐在新郎官的怀里,她是想努力从这短暂的姿势当中搜索出第二种感觉出来,但最终还是徒劳了一场——除了坐着比沙发硌一些之外,真就体会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大概新郎官也是如此吧,他唯一的感觉或许就是孔芬芳要比一箱啤酒重不少。
楼门口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欢叫着,惹得一群孩子围着鞭炮炸出来的花花兴奋的使劲儿蹦跳起来,像过年一样。新郎官把孔芬芳抱上了车,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一对儿新人摇下车窗向邻里们告别,婚车一行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