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一年后。

清明节，父母带着我下乡祭拜祖坟。

天本就有些阴，下午的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

我站在门栏处发呆。

这里是鹏鹏的家，父母说要来看望一下，我也跟了来，到了门口却不敢进屋。

屋子里隐隐传来言语声，我伸手出屋檐外，不一会便感觉到雨水的湿润，然而那暗红的烫伤疤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我缩回手，紧紧地按着手腕，那里隐隐灼热。

父母被送出门的时候，伯父看到我时怔了一下，然后不满地问我为什么不进去坐一下，他消瘦了些，但比印象中精神了许多。

回去的途中父母聊起了他们，然后说还好他们能够振作起来，语气宽慰。我一语不发地望向车窗外，雨帘中一条河堤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河堤上，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慢慢地走着——

“停车！”

父母吓了一跳，“这里是高速啊宝宝！”

我急了，探身去抓方向盘，“我看到他了！快点！要不然他要跑了！”

车子不得已挺在了路边。

“你看到谁了？宝宝？你要去哪？！”

我拉开车门，用我最大速度跑向河堤，我的视线紧紧锁住那个人影，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甚至可以看清那人在看到我后脸上浮现出来的惊讶。

“不准跑！你这个杀人凶手！！！！”眼看那人在看到我后转身就要走，我又气又急，想也不想地大叫！

那人的身影晃了晃，却没再动，等到我气喘吁吁满身泥浆地到了他面前，他把伞移到我上方，声音带着笑意道，“这种话不能乱说，否则就是诽谤了。”

我待到气喘匀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掀开袖子，那暗红的伤疤一如我这一年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形状，“星星……鹏鹏说的星星是这个，你才是遇见鹏鹏把他带到城里并杀了他的凶手！你这个魔鬼！你还欺骗我松仁玄才是凶手！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鹏鹏还那么小啊……”

“打住！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松仁玄杀了鹏鹏？”

“鹏鹏的死状跟你母亲一魔一样，你说松仁玄杀了你母亲，那鹏鹏自然也是他杀的了！是人都会这么想！”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杀鹏鹏的不是松仁玄。”

“当然！鹏鹏是你杀的！”我怒视他，“你这个杀人凶，你还想狡辩吗！”

“鹏鹏是溺死的。”

“……什么？”

“鹏鹏是溺水而死的。”松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在这里，这个河堤。”

“……我不信！溺死会让尸体变成好几块吗？！而且鹏鹏明明说过有人把他带到了城里，那个人就是你！”

松安叹了口气，“我没有杀鹏鹏。一年前我在这里碰上有小孩溺水，当时把他救上来时他已经死了，那就是鹏鹏。然而他的魂魄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他跟说我要去城里找姐姐，我把他的尸体安置好，准备去告诉你们这个噩耗，但是当我来到你们家附近时，我察觉到松仁玄回来过的痕迹！顿时我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报仇！然后我看到鹏鹏和松仁凯玩耍的情景，他们年龄那么接近……几乎是瞬间我就想到一个主意……”

“用鹏鹏的尸体引松仁凯出现？”我接下他的话。

松安平静地点头。

我感觉到手脚发软，鹏鹏是意外死去的，而不是如我这一年所想的被松安杀害，这点令我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这个人却是把鹏鹏的尸体任意摧残的人我又感觉到怒火！

“虽然我误会你是凶手，但是你还是很过分！我不会道歉，也绝不会原谅你！”我瞪着他。

松安愣了愣，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一般笑了起来，“身体只是承载灵魂的容器，那小小的灵魂并没有因为我的所为而受到任何的伤害，就算我不这么做，你们还不是会把它焚化掉？我只是在那个肉体销毁前多用了一下而已，你的原谅与否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但是我明明知道这种说法不对，却又无法进行反驳，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松安看了我一眼，笑容更深，“也许你会想尊重死者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那只是自我安慰而已，你看，仅仅是一个土地政策就抹杀了‘入土为安’的传统思想，你们既然能毫不在意地把死者推进焚化炉，那么又有什么立场来责问我的做法？虽然对于死者来说肉体被埋进土里成为化肥还是塞进焚化炉里根本没什么区别。”

“最后，可爱的小姐，鹏鹏的灵魂已经得到安宁，鹏鹏的家人已经接受他的离去，这一年里只有你还固执地不肯放下。”

他看了一眼正在往这里赶来的我的父母，轻轻抽出手，朝我点点头，转身撑伞往河堤的另一个方向离开。

“怎么了宝宝？他是谁？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宝宝？”妈妈担心地追问。

我拉住要去追人的爸爸，摇摇头，“我没事，我认错了人而已。”

“宝宝，你脸色很差啊，真是的，也不拿把伞，你看你全身弄的。”妈妈絮絮叨叨地拉着我往车上走，走了几步，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好漂亮的花束，怎么扔在了河边上啊？”

我猛地抬头，不远处的河边，一束百合静静地躺在那里。

“听说这条河堤上溺死过人，大概是哪个亲友来祭拜的吧。”爸爸道。

……真是心口不一的笨蛋。

“等我一下！”我挣开妈妈牵着的手，跑到花束那里，将我采摘的一朵野花插在了百合花之间，双手合十，我心里默念：鹏鹏，明年我会带更漂亮的花来看你。

蒙蒙细雨中，河岸边，红毛衣的小男孩抱着花束开心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