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 征途·归途(二)(1 / 1)
“母后。”司马炎则向太后行了一礼。
“则儿,坐吧,怎么来了也不告诉哀家一声呢。”其实,从司马炎则进殿的一刻,她就知道他来了——臣下和奴仆们没有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弄出那么大的声响。晾他一会儿是希望他能调整一下他的心情,也是因为她想起了童昭堂,让他等了那么多次,也该让他的皇弟明白等待的滋味儿。
司马炎则坐在塌椅的另一侧,一边帮母亲拾棋子,一边说:“朕听江公公说您还在下棋,所以未敢打扰。”
太后笑了笑,道:“我的则儿越发沉稳孝顺了。”
“夜都这么深了,母后怎么还下棋呢?”
“在等你过来看我呀。”一句话,太后手中的动作未停,司马炎则的动作却顿了一会儿。
他看看母亲,母亲还是那样和蔼平和,他暗暗叹了口气,是自己多心了。
终于将满盘的棋子收好,太后抬起手,伸向司马炎则道:“则儿,陪哀家到亭子中坐坐吧。”
亭子,不必说,他也知道,指得是望子亭。年节自不必说,满月之日,他的母后是一定要去那里坐坐的,自他记事起,母亲这个习惯从未懈怠过,他也常常陪着她在那里坐着。可是,这次,他有些不想去,也有些害怕去。
“这……”司马炎则看向江和,后者已经去准备披风了,看来,这是必须去了。他不再说什么,从江和手中接过披风,为母亲披好,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母亲看向他的眼神,不禁愣了一下。他再看去的时候,和蔼的美目已经转向了别处。
那目光中的隐忍和伤感怎么会那么浓重!重的让他的心也颤得沉重了……
一小段路上,静端太后都紧紧地扯着他的手。司马炎则感觉母亲的手劲儿比以往都要大,不禁向母亲看去,不甚分明地,他似乎感觉到那美丽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哀伤和泪光。心中惴惴不安,司马炎则不敢开口问,只能由着母亲扯着自己的手走到亭子里。
很久,谁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直到静端太后拉了一下披风,才打破了无声无息的僵局。
春已过半,晚风还是有些凉的,静端太后看了看司马炎则站的位置,又看看自己的位置,脑海中闪过往日那道挺拔而谦恭的身影陪在自己身边的情景,终于明白为何以往童昭堂陪她来这里的时候,都会站在她身后右侧半步远的位置——那是风头最劲的关口。
“夜里寒气重,要不则儿陪您走走。”
司马炎则收到的回应只是一个无奈的笑意。
太后看向池塘,不禁想起那日童昭堂以锦鲤跃动引回自己思绪的举动。没想到,男儿竟有这样奇巧细腻的心思,更没想到,一直带给自己感动和温暖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亲子。静端太后看着平静的水面,渐渐展露慈祥的笑意,骄傲与怅然交相滑过心湖。
司马炎则看着母亲对着幽暗的池塘笑得那么慈祥,心中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不料,静端太后却说——
“皇上,明天派人把这座亭子拆了吧。”
“母后,您……”司马炎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向太后看去,发现她还是那么平静慈祥。
“拆了吧,二十四年了,够久了,也许哀家这一生都等不到了。”说完,太后最后看了一眼小池,便由江和扶着离开了。
司马炎则也看了一眼小池,随即将视线落在母亲缓缓远去的背影上。他几乎忘了,童昭堂是他的皇兄,却也是他最敬重爱戴的母后的孩子,她盼了二十四年的孩子。
母后不是不来了,而是决定要把这亭子拆了,她……是绝望了吗!
“也许这一生都等不到了……”
“也许这一生都等不到了……”
这句话一遍遍回荡在司马炎则的脑海中,这,是母后与他的大哥母子连心的感应吗!
他一向敬重母亲,自诩孝子,却亲手断绝了母亲坚守了二十四年的希望,他……是否该考虑一下母亲的感受。也许,防他,不一定要杀了他。
***
转眼又是三天,荣清风抬头看了看染得红透的天际,旋即再度陷入思念。桌边坐的另三个人都对着满满的饭菜大眼瞪小眼,没一个人有动筷子的意思。
一个月了,他一封信都没有来过,虽然每天韩诚回来的时候都会带回来关于他的最新消息,可是,不是他亲自告知的,终是令人忧心呀。荣清风看向门口,带着一丝期盼。
仿佛上天回应她的盼望似的,韩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将军,有信。”韩诚有些激动地以最简短的话将令人沸腾的消息传递给众人,从他闪亮的黑眸中的兴奋和激动可以推知他是一收到信就赶回来和大家分享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坐着的四个人一下子全从各自的位置跃到刚进门的韩诚身边,然而,除了荣清风,另外三个人只是眼巴巴地盯着那封信,因为韩诚毫不犹豫地将信只递向了荣清风。
荣清风没有推拒,直接接了过来。甜儿心里酸酸的,香屏和香茗倒是一点儿不掩饰望眼欲穿的盼望,一左一右地黏上荣清风,伸着的小脑袋都快把信挡全没了。
当信打开的时候,满满的期待与欣喜却被酸涩的失落所渐染,信上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安好,勿念”。
沉实苍劲的笔体确实出自她的将军的手笔,他明明知道家中一干人在挂念,好不容易提笔,怎会只做寥寥数语!荣清风心中有了想法,却什么都没说。
香茗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卡巴,一下子脸上就滑下两串儿珠子,香屏看着妹妹哭,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变得湿蒙蒙的。甜儿心也难受,却安慰众人说:“堂哥哥告诉大家‘安好’,我们应该开心才对,也许,他只写四个字是因为时间太过匆忙,或者是担心写多了会让我们更加惦念他呢……”
闻言,荣清风笑笑道:“甜儿说的对,将军来信了,我们应该开心的。”她用手臂揽住两个小丫头的腰,看向甜儿。
甜儿听到荣清风顺着自己的话说,又看到她投来友善的目光,瞄到她手中的信,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匆忙地别开了眼睛。
这时候,韩诚也反应过来了,拿过信,口中说着“是啊是啊”。这一过程中,他眸中的波动全数落入荣清风的眼中,荣清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当夜色最深的时候,荣清风起身穿好了衣服,确定了屋子里另三个人还睡着,才轻轻退了出去。自打童昭堂走后第三天,她就把另三个人拉来作伴了,每天两个小丫头都能睡得着,也睡着得最早,甜儿和她却常是辗转难眠,今夜,幸亏甜儿歇的早,不然,她就要把疑惑和担心多放在心头一夜了。
出了屋子,荣清风被冷风吹了一个寒颤,借着月光,她朝韩诚所住的偏房走去。
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高大的暗影出现在门口,一双幽深的黑瞳闪着寒光紧紧地盯着她。荣清风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认得这双眼睛,是韩诚的,而想要问清楚心中的疑问,她就不能惊动别人。
韩诚听到院中有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潜进了什么人,所以起身查看,没想到是荣清风来找他,心知误会一场,眼中的寒光立时褪尽。
“夫人,您这是……”
“我可以进去说吗?”
韩诚犹豫了一下,看了荣清风一会儿,确定她坚持这样做,又看了一眼外面,才将门让了出来,然后回身去点蜡烛。
韩诚知道荣清风这么晚暗中来找自己只可能是为了将军的事儿,但是一想到这么晚了两人却共处一室,心……就忍不住“嘭嘭”猛跳起来。
“韩偏将!”荣清风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比往日严肃,这让韩诚心中的警戒高高竖起,他知道她觉察到什么了。
“夫人请问。”
“战场形势可是并不乐观?”
听到问题,韩诚把心中准备了好的解释顺畅地说了出来。
面对韩诚的回答,荣清风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凝视他的眼睛。
荣清风的目光质疑而忧伤,在她的注视下,韩诚的眼神闪烁起来。他说了谎,却忘了自己最怕的是看到她不信任的眼神。后来韩诚干脆别开眼神,但是,那强烈的被注视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终于,韩诚投降了一样地看向荣清风,道:“好吧,我说实情。”
于是,荣清风知道了她的将军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是怎样在皇帝的为难和不利的局势下打了小胜了三场战役,她知道了她的将军面对的敌手是多么的疯狂。
“我始终想不通……这次战役来势越来越凶,皇上派出将军领兵却执意为难用意何在,也想不通将军明明可以退守不攻,等待皇上增兵,为何又要一次次冒着指挥不力的风险迎战敌兵。”
韩诚从决定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站在荣清风身后默默守候,就开始忍受不能与自己的将军并肩作战的痛苦,就开始忍受皇帝对他的将军所做的一切不公,就在瞒着她和告诉她实情的两难选择中煎熬,现在,告诉了她,他的心也轻松了许多。他真的想不通,他也需要倾诉。
荣清风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从韩诚的话推知了她的将军今后的处境将会愈加艰难。早在“临幸”那日,她就察觉了皇上和她的将军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可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她的将军不像是个固执的人,难道他和皇帝之间有了什么跨不过的隔阂,解不开的结!
“将军这次挂帅出战,偏偏遇上了叶锦荣,早先将军就预言过,若此人得用,战场局势必将改观,而且很有可能对奇国不利,当时我还心有异议,未想,竟真的一语成畿!”
“叶锦荣……你说黎国的主帅,叫叶锦荣!”刚才韩诚的话她只听到“叶锦荣”三个字,后面说了什么就都听不太清楚了。
韩诚不知道荣清风为什么会因为黎国主帅是谁而突然激动起来,但还是回答了她。
“是,此次黎国主帅就叫叶锦荣,夫人以前听说过此人?”韩诚记得叶锦荣在以前只能算是略有声名,还是不太好的名声,难道他在黎国被树立成了战败的典型?
荣清风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名字,让她一瞬间体会到了沧海桑田。
本以为已经马革裹尸的人,不仅没有死,反而挂了帅印,在那个令黎国蒙羞,自己受辱的地方与自己认定交付所有的人殊死相搏,而他,偏是自己的丈夫,真真正正的丈夫。这种情况,要她如何?
韩诚看到荣清风的眼中挣扎和痛苦交相闪映,他以为是自己告诉她的信息吓坏了他,心中一下子被自责填满,看到荣清风剧烈地呼吸,眼泪一串串地往下落,立时慌了手脚。他打定主意要为她守望幸福,现在却让她这么伤心。
如果不是因为在意,韩诚不会心神不宁,也就不会没有发觉窗外有个身影一直到前一刻才消失。
“韩偏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看到突然平静下来的荣清风,韩诚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说:“夫人请说,韩诚一定竭尽全力去完成。”
“送我回黎国!”
这句话说的很轻,却震得韩诚的脑袋“嗡”的一声。
“求你!”荣清风的眼中闪着灼灼的坚定和深深的恳求,韩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却无法说一个“不”。
“夫人,我只问您一个问题!”
“好。”
“如果我不帮您,您也会想办法回去吗?”
“是!”
“那好,我送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