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青红(1 / 1)
任重雨说,想替唐谦彦纳妾。
语华是时正在上茶,看着已在唐府主事两年的少夫人。任重雨越发有了沉稳的气度,想必这一提议也非一时冲动。而作为侍婢,语华依旧做着自己的事,而后听唐夫人吩咐众人退下。
自古要帮丈夫纳妾的女子少见,如任重雨这般便教唐府上下疑惑不解,一时间流言蜚语铺天盖地。
唐夫人找语华的时候,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以及唐谦彦夫妇。
语华目不斜视,跪在三月微凉的地上,听唐夫人问她,是否愿意嫁唐谦彦为妾。
各人心事自有各人知,语华在三人注目下沉默良久。往事种种,如潮涌来,一直到她坐上唐府的花轿,仿若前世今生的片段连接成长满刺的荆棘,刺进身体。
那也是在这样三月转暖的时候。那时的她双亲在堂,她由家中女眷带着在青山上放纸鸢,应该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吧,小小的她还要别人帮自己控制纸鸢。
湛蓝的天,长线那一头的纸鸢离她那么远地在空中飞,但无论如何都在她手里,只要她动一动,纸鸢即使飞得再高,也必须跟着她走,如同她日后的人生,终是落人手柄的无可奈何。
她在那时就已经见过他了,不过半大的孩子,和任重雨一起,而重雨叫他,二表哥。
他跑过来和她一起放纸鸢,在葱茏的草地上看着她跑。三月微风春暖,她记得他在阳光里晴朗明媚的笑容。后来,他又听身边的女眷说,那是唐家的二公子,不过与自己指腹为婚的是大公子,谦彦。
然后,她长大,不断地听旁人说起唐谦彦,但心里却一直记得带着自己放纸鸢的那个身影,很想再一次与他一起那样跑,看纸鸢高飞,听他笑。
那不是男女间的思慕,不过是留存在两个孩子之间最单纯的快乐。
再后来,家里的生意倒了,父亲被牵涉进官案里,不久枉死狱中。她与母亲沦落街头,相依为命。不过几个月,连母亲也过世了。临终前,母亲说,是唐家悔婚,是唐家拿父亲顶罪。
这尘世这样肮脏,就算冬季落下的雪再白,也洗不掉这些罪孽呀。
原来多年不曾联系原因是这样。原来即使落魄致死也不上唐家求助是因为这个。她豁然明白,真的有太多事,不是自己可以相像的,包括那年冬季的相遇,他赠衣而去。
唐府上仙寺还愿,她躲在暗处,是想再看他一眼,纵知此生读再多佛经也洗去不了这些孽障。她也忍不住,只因身在这红尘之中,身不由己。
她将唐谦彦落下的流苏送还,却在长廊中意外遇见他。她匆忙地要跑开,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没有从那一份惊慌中走出来。她知道,是自己陷得深了,再拔不出来。
那么他呢?
幽烛共对,她方才明白,红线不只牵住了她,还在中间打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于是这样牵绊纠缠,拖住了时光,折磨了彼此。
两年若即若离,他的后退,是为了成全唐谦彦,但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哪怕是最后,他都没有问她,是不是真的愿意这样空尽一世相思。
是她错了,不该执迷在意着与自身结有血仇的人。唐家于她,是灭门之首。她恨着,却无法不爱。只因日久积累的感受,即使他们的牵手短得只有一瞬,她也曾为那样的时刻而欣喜。
任重雨告诉她,唐昌彦在她成亲前就匆匆赶去京都述职,小叔子这杯酒,是喝不到了。
也好,他就此远去,免得再见尴尬。
唐昌彦,你我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错过罢了。
花轿里,语华取下喜帕,龙凤成双的图案,是多少女子一生的憧憬,但这样的结局,又有多少人可以承受?
她听着外头的喜炮连连,人声喧闹。唐府连娶个妾时都这样铺张,如此奢侈,又是建立在多少牺牲之上?
缓缓娶下发间的珠钗,青丝流泻。语华想,若用这支钗刺进心口,会是什么滋味?是否可以看见心上刻着的他的名字?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切都渐渐漂浮起来,一直到后来,她看见满山春光,光下是父母温和的笑容,还有拿着纸鸢的他。在等她,一起放飞当年没有完成的梦。
有关轮回,有关她,在三生石上写下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