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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惊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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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珲没落里的奢华无不从细节体现出来,即使我这样粗心地会忽略掉最重要部分的人,也不免为身边的一切而感叹。

丽妃在约定的时间去赴宴。我自然不能跟去。玉翘本要将我关起来,但丽妃离开时说任我自由,玉翘也就不好说什么。

今夜丽妃穿的是水红色的裙子,照例以她的年纪,应穿得素雅有些才好,但她偏偏就那样穿了,却是很好看,比很多妙龄少女穿着更有风韵。

长安说,这是纪念,无论时间流过多少,有些东西总要被保留下来。它们可能是单纯地隐没在记忆里,也或许一定要让人看见才能被记得。而丽妃,正是后者。

丽妃身边的侍人多不敢将我如何,所以即使我跑了出去,他们也只能沉默,有一两个会跟着我。但我总比他们灵巧许多,所以再后来,我往花丛里一钻,他们也就找不到了。然后我就躲在暗处看他们着急又不敢喊出声的憋屈样,笑得别提有多欢了。

见他们颓然地离开,我便放了心,只是才回过头,就又看见那个人,穿着泛白的蓝色长衫,站在灯火的阴影里对我笑。

我在这里七日,除了刚来的那日里见了他,今晚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像只喜欢站在光线暗淡的地方,默不吭声地观望周围的一切。若我看见了他,他就朝我笑笑,虚无飘渺却柔软地探进我的心,小心翼翼地在试图打开什么。

他用手指指了一处,我顺着望去,因为繁花遮了眼,我便想去一边的高地上看,正好他也在那。然而,和前次一样,当我正想上去的时候,他又不见了,像突然蒸发了一样没一丝影儿。

我便没了去高地的兴致,而是跳出花丛,顺着乐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夜里的芙蓉园彩灯上挂,灯火辉煌,比起丽妃住处那几盏清灯简笼,简直如同云泥。

今夜的宴会设在紫云楼。满堂华彩,觥畴交错,丝竹管弦,绕梁不去,当真就成了一幅绝世的华美卷章。莫说人在其境的风流,纵是我这样遥望着,也不由倾醉,沉湎其中。

“她们跳得不及丽妃漂亮。”身边传来男子的声音,清醒了我有些迷乱的神志,却不是激流涌进的冲击,沉静缓和地将我带出那一场可能来临的宿醉。

场中正有舞姬献舞,长袖飞扬,身姿绚丽宛如仙子。

“丽妃过去的舞,跳得比她们谁都好看。”他双手垂在身侧,望着人群中独坐的女子,目光宛若遥远的追忆。看了多时,他又说:“她跳舞的时候真的最美。”

然后他转身。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我竟也随他转过方向,到一处光线暗淡的地方坐下。

他其实是跪着的,轻起长衫,挑起后摆,自然而然地就跪坐在地。而我则坐在一块石上,依旧绕了长尾在身边,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否则怎么能吸引住他呢?”他似笑非笑。

一段路的沉默让我对他这样突然的话语不知所措,只傻傻地看他。而后他像是自言自语,摇头,带着轻微的叹息,说:“这或许也不是好事。”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急切地问了出来,才发现,对着他的时候,我竟不再是猫叫的声音。

他回过神,恍然大悟一般,问:“憋坏了吧。”

我又是不明所以,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我这几日憋屈地只能猫叫,与外人一点交流都没有。他既懂我,我遂也不再隐瞒,点头,继续追问他有关丽妃的事。

那是在皇帝还身为皇子的时候,一切都还是三月春季里的草长莺飞。一个是潇洒英俊的少年,引得无数少女芳心暗许。一个是碧玉妆成的窈窕少女,石榴裙下倾倒一片。

他出门游玩,偶然遇见初长成的她。那时绵绵细雨飘洒在湖上,她坐在船头,执伞,观赏着四周的景致。眉山目水的清丽教他许为惊鸿,和着春时的缠绵,让他在那一刻定下某种决心。

友人告诉他,那应是一名倡家女子。

于是他玉辔骏马地去寻。章台杨柳动,满楼红袖招,脂粉香满天,却独独没有她的味道。

他未问她的姓名,只凭着那一眼匆匆的相见,守着那一个“缘”字。他本不信所谓“缘分”,却听说,会想到这样盲目寻找的人都已经默认了“缘”的存在。他便信了吧,终于又再见到,他欣喜若狂。

那一夜,她站在高台上,穿着红衣,并不只有单一的一种颜色,深深浅浅的,红得缤纷华丽,胜于他见过的任何一株牡丹。珲人盛爱牡丹,他却只钟情于台上风情万种的少女,一挥手,一抬眉,有着月华流转的美好;一个轻巧的转身,她衣裙飞扬如蝶,纷乱了他的视线。待红袖落下,她嫣然一笑,犹如云破日出的瑰丽,宝石光亮得教人不敢注目。

而后台下缠头千万,她一一谢过,血色罗裙翻酒污,也不失那一身教人一心倾许的美丽风貌。最后,她来到他面前,举酒,声如黄莺出谷的清韵优美,多谢公子。

酒罢,她将酒杯一抛,张开双臂,旋身转到场中。舞袖起如飞,她身上不知何时竟系上了银铃,随着她舞动的身姿响动,无丝无竹无伴奏,却有铃声清越,微微敲动人心。

他看得痴了,听得痴了,竟没发现她已是赤足站在几面大鼓之上,跳起了鼓舞。

漆红的鼓身,再有她身上的绮丽,那一场鼓舞跳得惊心动魄。

他看见她足上系着的银铃在灯光下一跃一动地闪着亮,却始终不及她瞬间眸中的光彩。那目光如是落了星辰,尤是她起袖掩容,再缓缓拉下的片刻,这样短暂的时间,他已觉得按耐不住想见她的冲动,立即站起身,目光穿过人群急切地望去。

水眸再现,竟多了几分妖娆,正对上他的眼光。于是她笑容更甚,眉心那一点红砂如是绽开了的花儿一般吐露芬芳,香气可闻。

她将长袖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长痕,惹得人注目,都盯着一头的那支牡丹。

他想伸手去接,牡丹却已落到他脚下。他俯身去拾,隔了几重人的距离,他们各自握着红绸的一端。他惊喜,而她依旧笑容妖冶。

他取出那一支牡丹,还未回神,她就抽走了红绸。绸缎在掌心滑过,只留下一抹余香。他久久凝神,当再抬首时,却只见红色的裙裾经过。

“后来呢?就是流俗到皇子收妾,再到这样的光景?”我有意料之中的失望,却不知为何,当真说出这话的时候,又只有深切的怜惜。此时,我已到了湖边,正看着湖里自己的倒影,颇有顾影自怜的伤感。

“什么叫流俗?这世上的感情原不过就几种,身在其中,怎有俗与不俗?”他站在离灯光稍远一些的地方,“世人眼光罢了。”

他的眼中有浮过千年的幽思,如是真的走过迢递的时光一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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