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 / 1）
“娘，画中的人是谁？”
“西国的长公主。”娘停顿了一下，复又幽幽开口。“你的姨母。”
“那为何从来不曾得见过？姨母现在哪里？请她到府中做客不好吗？”
“她不会见我们的。涟儿，记住，日后若是见到她，非到万不得以不要与她相认。”
那时，记得清楚，娘说完便不再搭理我，只出神看着画像。那种掺杂绝望和悔恨的神情即便是多年之后我都不曾忘记。只是，我不知娘所指的万不得已之时是否是现在？
“走了一夜，先停下稍作休憩，回庄子也不急于一时。这边的茶点很是精致，您可以尝一下。”小春忽然掀开车帘道。
思绪忽然被打断，慢慢睁开眼，正对上小春微笑的眉眼。我点头，复又转向车厢内侧看了一眼，蓉儿还在昏迷中，蜷在车厢内动也不动。
“这里离京多远？”我开口问道。
“五十里。”小春说着已经伸手过来欲扶我下车，我摇摇头，径自弓着身子钻出马车。
“趁她还未醒，找个僻静地地方将她放下吧。她有心取我性命，我却是无心与她难堪。”
小春还欲开口说话，我只摆摆手堵住他要说出口的话。想来他要说的也无非是蓉儿的命留不得之类的话。只是我已经脱险，何故再平白要了她的命去？
昨个夜里，当蓉儿将火烛扔到地上时，我有那么一会只觉庆幸。终究要解脱了，我轻松，想取我性命的人也轻松，皆大欢喜。只可惜，最终还是天不随人愿，小春及时出现。想想也是，冷行云配置的迷药都不能对小春有所作用，更何况是蓉儿用的普通迷香？结果便是小春解决掉蓉儿救下我，然后趁着漫天火光带着我一路出城，当然顺便捎带上昏迷不醒的蓉儿。等马车晃悠着出了城门我才猛地回神，小春本事果真是高得很，居然可以轻松在夜里出城，只教我汗颜。
在店中等小春的时候，因着茶点相伴，倒也不觉无聊。不大的店面，布置的倒是精致简洁。想来大概是在我入宫后才开张的，否则我也不会是第一次得见。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妇，举手投足间总有说不出的风情，只是那风情我总觉熟悉。不过待茶点上来，我也就无暇再思忖过多，只一心将心思放到那些个茶点上。颠簸整夜，腹内早已空空如也，这会再看着美味的小点心想不动心都难。顺手夹一块芙蓉糕入口，我微微有些发愣。
“这位客官，看您的样子是打京里来的吧？”不知何时老板娘已经坐到我对面道。
我点点头，并不答话，只伸手去夹另一种糕点。
“瞧您这风尘仆仆的样，想来也是赶了整夜的路。不过您也太小心了，吃个东西都戴着面纱。我这没外人，你把这纱褪去就成。”说话间，老板娘已经动手欲摘我面纱。我稍侧身，躲过她伸来的手。老板娘尴尬一笑，倒也讪讪收回手。
“您别介意，我就是这种脾气。不过我总觉得与你投缘的很。要是不介意我帮你看看手相可好？”
等我咽下口中的食物正待开口时，她已经兀自摊开我的右手细看。手被她紧紧握住，一时也收不回，只得随了她去。老板娘端着我的手横看竖看，到最后眉头都跟着紧皱起来。
“这位客官，你的掌纹凌乱无序，偏偏内有乾坤，真个可以说是我这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的奇景。”老板娘若有所思道。
“哦？”我兴致高起来。“怎么个内有乾坤法？”
“你这一生牵扯众人性命，但自家命数却虚无缥缈。任凭我浸淫此间多年也参不出期间奥妙。”老板娘摇头道。
“那就毋须再参。简单一点比较好。”我笑。“老板你手艺不错，这糕点着实香得很。真担心日后想念你的点心时吃不到可如何是好。”
“这个好说。”老板娘笑笑。“日后常来不就得了？您先吃着，我这得去后边忙。”
“好。”我笑着应声。
待说完，老板娘已经起身准备回到后面厨房，只是在错过身侧的时候不经意撞到我的肩膀，拉扯间脸上的面纱也随之掉落到地上。老板娘显然愣住，只顾瞠目结舌，再说不得话。
“吓到你了吧？”我歉意一笑。“小时被火烧伤了脸，所以这面纱才时刻不离左右。抱歉的很。”
“没。没事。”老板娘很快恢复平静道。“是我太粗心了。不过。”
说着老板娘复又坐回到桌边，倒也不再急着回厨房。看她的样子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我索性放下食箸，端起茶杯来慢饮。反正也是许久不见的故人，多说些话也无妨。
“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应该身陷血光之灾。恕我多言，躲不是权宜之计。最好还是回到原处将事情摆平才好。”
“此话怎讲？”我饶有兴趣道。
“你的命数在北，若要解，自然是要回到北方。”老板娘肯定道。
“那照您的意思是要我回到来时的地方解决一切？”我笑问。
“没错。”
“那我倒是奇怪得很了，你为何一定要我回去呢？难道这京中还有些值得我去留恋的东西？或者说，我回去对你们有何好处，拂姐姐？”
老板娘彻底呆愣住。
“怎么说我吃姐姐做的糕点也是半年有余，那味道是如何也忘不掉。更别提你身上那股特殊的香味，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姐姐你敢用毒药做香料。另外，屋子里再香，那血腥气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掉。”无视拂袖惨白的脸色，我自说自话。
“这一步走的确实好，若不是瞧见地上慢慢渗出的血，估计我也不会猜到是你。想来若是我再晚来半个时辰，你便能将一切都布置好吧？”我笑，顺便轻啜一口香茗。“不巧我坐在此恰好能看见厨房的门扉。再让我猜一下，那里面应该有具尸体，而且是此间店铺真正的老板。而拂姐姐你要回厨房也是为了处置那具尸体吧？”
“你确实聪慧得很。不过不是一具，而是三具。”拂袖终于恢复常态，倒也跟着笑起来，不忘顺手撕下脸上的面具。“弟弟，啊不，应该是文皇后，姐姐的这出戏如何？”
“很好。”我打心里笑出来。“那么，就劳烦姐姐你再解我心中疑惑。你费如此周折守在此地，除了劝我回宫还有什么事？”
“看你啊。”拂袖耸肩。“想尽法子让你回去是主子的意思，而看看这传说中的绝色却是我自己的意思。只是。”
“大失所望对吗？”我轻笑。“恐怕当初造谣之人错将我当作绝世美女了。不过，我还是不知，回去做什么？文皇后已经死在慈安寺，我也不过一介庸人，姐姐似乎押错人了。”
“那是主子的意思，我这做下人的可不能过问。你不是一直对你爹爹的死耿耿于怀吗？我保证，这次你回去肯定能找到答案。”拂袖说的信誓旦旦。
心下却是一紧。当初在中州城的种种历历在目，我一直以为自己当日隐藏得很好，今日与拂袖坦诚相对时才发觉从前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这情形就如众人看我在台上做跳梁小丑而我完全不自知。意识到这点，我只觉苦笑不已。
“虽说方法不对，不过我也算完成主子意愿了。日后若是还有机会，咱们两个可要好好坐在一起叙叙旧。”
“好。”我郑重点头。与拂袖交情可算匪浅。日后能活着再见到她，怎的说我也会与她再焚香奏琴品茗高谈。只是不晓得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拂袖任务完成，自然也没有再陪我做戏的必要，径自起身便要离开，只是在离开前顺手递给我一个油纸包裹。接过来不用打开只闻香气也知是她做的糕点，我冲她感激一笑。待她离开，我只对着茶碗发呆。时候久了，那茶早已凉透。
“主子。”不知何时，小春已经进到店里。
“坐。”我回神，冲小春淡淡一笑。“这店里的点心的确可口的很，你尝一下。”
小春依言坐到桌边，只是不肯动箸，我也不多言，只将冷透的茶端起来喝。沁凉的茶水入腹，只觉全身都打个冷战。
“小春，如果你的姨母想要取你性命，你几次险逃。那么，之后你要怎么做？”我不经意开口道。
“走。走的越远越好。”小春干脆回答。
“那你不想知道原因吗？”我好奇。
“不想。”小春摇头。“知道了只会教自个儿更难过，干脆当作从来不知道。”
我若有所思，慢慢把玩手中茶杯。许久，等我再重新抬头，心下已经有了决定。
“小春，回吧。”
“回哪？”
“京城。”
小春再不开口，只默默起身。
有那么一瞬，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小春的唇角，似乎划过一丝笑意，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