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诉求(1 / 1)
“放下武器。”
冷冰冰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她感到有什么尖锐之物抵上了她的后背。
该死的家伙。
咒骂归咒骂,露娜开始冷静思考他们的武器上有没有淬毒。虽然这支传闻中和龙族一样超然世外的种族自诩高洁,通常不屑于使用这种手段。但在波洛克,她还是从冒险者公会得到了不少相反的消息,譬如偶尔会有老练的赏金猎人全身乌黑、赤身裸|体着漂回了小镇……
想到这里,露娜选择乖乖服从,将手中的匕首远远掷到了水里。
“解除你对魔偶的控制。”
混账。露娜心中极不情愿,却依然照着吩咐做了。现在反抗并不明智,而她不希望“它”受到伤害。只是当它眼部的红光转为橘黄色时,她依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从现在开始这只魔偶是“自由”的,任何稍懂炼金术的法师都能凭借自身的精神力控制“它”。当然在两位法师都试图控制它的情况下,精神力的高低就成了决定控制权的关键因素。
而显然她并非此刻位阶最高的法师。
露娜心中暗恨,面上示好的笑容却丝毫不改:“看,我已经照你们说的做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没有人关心她做了什么。她面前的偷袭者已经把注意力转到了另一边的芙洛拉身上。
“即使你是我们的族人,也请你配合。”
族人?露娜惊讶地望向不远处的少女,忆起她那高得吓人的自尊心还有言谈间的无数疑点,终于明白了原因所在,不由得又将芙洛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个头矮,眼睛小,鼻子塌,皮肤倒是够白,却只是衬得她双颊上星星点点的雀斑更加突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除了一处——她的头发。
初见时并不觉得十分惊艳,但就在刚才,当她乍见有着一头深棕浓密卷发的少女临水而立时,她的心脏确实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薇……
熟悉的名字已到了唇边,却被骤然飞来的匕首生生逼回。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她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之余,她却是在心底嘲笑自己。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明明一点都不像。那位已经沉没的少女绝对比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要美丽得多。她的眼里应该盛满了春日的芬芳,她的皮肤应该飘溢着牛奶的清香,而她的声音亦该是永远的悦耳如歌……最重要的是,她会用那样动人的声音告诉她,说亲爱的露娜,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仿佛“从来没有”便意味着“永远不会”。
如此天真。
露娜紧紧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从不愉快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她想她只是太累了,所以眼花看错了。这两个人绝不相同,绝不……
这样的坚信却在下一秒被打破。
她望见芙洛拉单膝跪地,身躯渐高,而头发亦不断长长……
而当少女再次抬头时,露娜只觉得有点眩晕。待这样的感觉稍稍平息,她似乎听到了月华绽放的声音,如诗如歌:少女的眉毛修长,嘴唇柔软,金色的眸子带着纯净安宁的颜色,棕色长发仿佛秋日阳光下的湖水,显小的衣服更衬得她身材纤细,曲线优美。
此刻的芙洛拉如自薄暮中诞生的辉光,让她无法再质疑她的身份:精灵。
很像。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芙洛拉。
甚至和那时候的“她”类似,在最后一刻完全变了个样子。
露娜看到少女起身。因为没有武器,芙洛拉单手按胸向自称是她族人的家伙们行了个战士礼,然后用手指在半空中勾勒出精灵的文字,那是部族间交流问好的方式。
“日安,”少女朗声,“我是来自暮光之森的芙洛拉•格威•奇•安斯洛基,奉大长老霍格特里•威士顿阁下之命来此。”
“日安,”领头的灰发黑袍精灵双手交叉在胸回了个法师礼,“吾乃格林利夫•罗•沃伦•威尔伯。”说完却只是冷冷地睨着芙洛拉再无他言。
在这样的注视中,芙洛拉看起来有些不安,犹豫着补上了一句:“请问你们是……那支失去了联络的族人吗?”
“失去联络?”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名叫格林利夫的精灵抿紧了唇,露出了似乎是笑的表情,“我还以为霍格特里告诉你的会是‘遗失’或者‘消失’……”
少女微微张大了眼睛。
“呵,霍格特里让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
“让我猜猜……”格林利夫抬手示意她噤声,“来确认‘它’是不是还在?”
“您说的是否是……”芙洛拉有些激动,但随即注意到不远处还有露娜,顿时欲言又止。
少女投来的不安一瞥让露娜心中暗暗叫糟。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卷进了大麻烦中。
“啊,如果你们还有事需要商量,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正好我也不认识她……”
“闭嘴。”匕首同那声音一般冰凉,无声地吻上她的脖子。露娜闭紧了嘴,知道再多一个字就会要了她的命。
“不用管她。”格林利夫没有转头,只是紧紧盯着芙洛拉 “我想我可以猜到霍格特里让你来此的目的……他想确认‘大精灵之泪’是否还在?”
“……是的。”
“如果能找到的话,就想尽办法毁灭它……如果毁灭不了,就把它藏到一个所有生物都找不到的地方?”
“是。”
“呵呵呵……”格林利夫露出自见面以来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霍格特里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在抛弃了他的族人如此多年之后,他以为他还掌握着一切?”
芙洛拉面上登时血色褪尽:“什么意思?”
格林利夫却懒得再做解释,转身吩咐随行战士:“把她们带走。”
露娜闻言暗叫糟糕。只是不待她有进一步动作,剧痛便已自脑后袭来,瞬间吞噬了所有感知……
……
快逃。
他带着仅存的念头拔足狂奔。
快逃……
他催促自己。不想被追上,不想被身后的雾气追上。那样肮脏的、污浊的颜色让他没来由地恐惧。
逃……
双腿却仿佛陷入了泥沼,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空气里,粗劣麦酒在牙缝间久渍而成的恶臭正变得越来越浓……
不……
他绝望地回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雾气一点点地逼近,如活物般扭曲着向他扑来,将他狠狠惯倒在地。
不——
尖叫并不能成为他抵抗伤害的武器。随着锥心刺骨的疼痛自身下传来,他的尊严被从头到脚撕成了两半,不比一张白纸牢固,也不比一片布帛值钱。
指甲深深攫入土中,眼前慢慢泛起血雾。除了灌满口鼻的铁腥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向什么祈祷。
博爱的迦那神?公正的奥菲里克?还是智慧的露娜莉亚?
如果说,“博爱”意味着比谁都虔诚柔顺的母亲将早早受到神明的召唤、在贫病交加的绝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他能不能选择不要这种爱?
如果说,“公正”意味着在日神殿里擦拭一整天神像的可怜所得将被贪得无厌的神甫扣下三分之二,那他能不能选择不要这种公正?
如果说,“智慧”意味着好成绩的他将被人骗到禁地,在凛冬时像只狗一样在冰寒刺骨的池水中扑腾,承受无止无尽的嫉妒与嘲笑,那他能不能选择不要这种智慧?
啊啊啊,还有什么是他能选择的吗?
——安宁。
他想到了安宁。至少他还可以向露娜莉亚女神祈求安宁,无论是加诸于他身上的“邪恶”抑或是他本人。
但是……他挣扎着抬头望天,却只看到了无穷无尽的灰霾。那包围着他的雾,遮蔽了一切希望。
为什么?他绝望地想。
为什么他全心全意信仰着、侍奉着的神明并不能庇护他免受伤害?
——因为他们太遥远了。
耳边忽然有声音悄悄响起,轻柔异常,却也陌生异常。
啊,所以他们听不见他微弱的祈求。那么有谁可以听见呢?
——我啊……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聆听着你的心愿。
真的吗?
——呵,想要免受伤害吧?
——想要变得强大吧?
——想要离‘她’近一点吧?
——想要拥有……实现一切愿望的力量吧?
需要……怎么做?
——呼唤我……
你?
——呼唤我的真名……
你的名是?
——你知道的……呼唤我吧……呼唤我的真名……一直烙印在那里,却被强迫遗忘的名……
像受到了蛊惑般,他张唇吐出一串陌生的音节。
然后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紧接着他全身的血液好像要沸腾起来般在体内奔涌乱窜,最后统统汇聚到后背,如等待爆发的岩浆般重重撞击着最后一层阻隔。这种仿佛要将皮肤生生剥离开来的痛楚很快就让他昏迷了过去。
而当他再次找回自己的意识时,身边的雾气已经散去,背后的灼痛亦已不复。
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迷茫地起身。但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看到了脚边的那堆“东西”——冻碎了骨头、形状不可辨的家伙早已不能称之为“人”,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定义。
这是梦吗?
他望着自己的手出神:干净、洁白、秀气,不染污秽的手……
——“像女孩一样。”
她的笑声犹在耳畔,此刻听来却是如此的不真实。
是梦吗?
他茫然四顾。周围雾气又起,灰白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的雾气,但他却已不再害怕。脑中流淌而过无数强力咒语,背后的灼热正是魔力充沛的证明——他没有任何理由害怕。
“消失吧……”他闭眼开始吟唱咒文,并很快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禁咒,“深渊极寒”。过程熟练如同本能,但他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
“消失吧,”他喃喃重复,“不过是梦罢了。”
千万冰刃在他身体周遭聚集,并以他为中心飞速旋转形成巨大的龙卷。不一会儿,聚集的元素之力便疯狂扫荡开去,顷刻将三百步范围的树木卷了个一干二净。
而他体内的魔力亦在法术完成的瞬间被抽空了大半。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突如其来的失力感让他不得不伸手去扶身边的墙,但落空的感觉让他很快就想起,身遭的障碍物都已经被完全破坏了。
他收手揉揉眼睛,看到四周景物如刚被冰犁碾过的沃土般遍布散落的石块、碎木与冰渣。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恶心的雾气,也没有变形的尸体。
直到此时,世界才重新有了真实的感觉。
“你睡着了。”沙普充满嘲弄意味的笑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又失控了。”
“哦,”他淡淡应了,“做了个噩梦而已。”
“是什么噩梦让我们的林奇大法师如此恐惧?”沙普笑得像只吐信的毒蛇,嘶嘶作响,“我一直很好奇。”
林奇默然。当年复仇之后,他从温斯布莱顿逃到了里尔萨斯,差不多同一时间,战争爆发了。双方于固什要塞僵持,每天都有更多的人死去。在战场上,法师的大范围攻击显得尤为重要。于是承认猩红之吻的里尔萨斯特别招募了一批带有该印记的法师并投放于实战,而他亦为了生计在那个时候选择加入。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随着战斗次数的积累,拥有“她”无上祝福的自己爬升得比谁都快,并很快因为赫赫战功得到了里尔萨斯当权者、坎尼亚巴登公爵的重用。
一切如意——除了噩梦。
无论现实中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在过去的噩梦中他依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或许意味着,月神露娜莉亚仍旧是暗夜与梦境的绝对掌控者,也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现在所侍奉的神明并非全知全能。
这个念头让他很不舒服。于是林奇决定不再深究。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四下张望着打量自己的“杰作”,“麻烦了。”
“怎么?”
林奇叹了口气:“你刚刚洒下的药粉估计已经……”
“没关系。”沙普已经收起了笑容,恢复到原本木刻般僵硬的表情,“多亏你刚才的动静够大,那群嗅觉比狐狸还灵敏的老家伙……”
话未说完,他突然向后仰头。几乎是同一帧里,“嗤嗤”之声破空而来。两条黑色的细影如林中窜出的灵蛇般险险擦脸而过。
“沙普!”林奇伸手拦住就要动怒的同伴,转而向箭矢飞来的方向行礼微笑,“日安,精灵族的同盟。我们是坎尼亚巴登公爵派来的使者,应约前来迎接贵方回归故土。。”
“日安,人类之子。”
一队身影自暗处无声闪现,领头是一位灰发灰袍的精灵,面容冷漠,神情倨傲:“或许你该仔细教导你的同伴,让他学会该如何谨慎使用自己唯一的舌头,不然,”他指了指眼睛的位置,“他会因一失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