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卷八十四（1 / 1）
“臣等见过太后皇上。”丧礼之中，一切礼俗都减免。“德禄，宣。”大玉儿示意多尔衮兄弟起磕之后，便向大太监德禄点了点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豫亲王之侧福晋索氏凤雏系哀家之义女，特追封为固伦孝謦公主。其子多尔博为贝子。”这道圣旨或许搁谁家都会觉得蓬荜生辉，但多铎却毫不为动。凤雏死了，再多的封号对于他而言又算什么呢？甚至他认为这就是大玉儿母子心虚的表现。所以，他根本不下跪，更不谢恩。“凤雏也是哀家的女儿，如今她去了，哀家心里也很难过。”说到这儿，大玉儿不禁拿起手绢儿揩了揩眼泪，“今日哀家和皇上特来送凤雏。淑兰，替哀家和皇上上香吧。”
“臣多尔衮代弟弟谢皇上太后恩典。”多尔衮径自跪了下去，他明白此时的多铎是根本不愿意低头的。只有他站出来，才能将这尴尬的局面应付过去。“起磕吧。皇上，快扶你十四叔起来。”大玉儿满心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这里的气氛是那么压抑，她几乎不能呼吸。“德禄，回宫吧。”她如此吩咐道。“嗻。”德禄连忙上前搭起手扶着大玉儿，“起驾回宫。”
“哥，这算什么？”见大玉儿和福临一前一后地出了院门，多铎立刻将圣旨摔在了地上，“来示威还是来看本王的笑话？凤雏不在了，我还要这封赏干什么？”他忿忿说道。“多铎。”多尔衮拍了拍多铎的肩，“甭管怎样，咱们还得领别人的好意啊。”说着，他示意阿济格上前，“是啊，多铎。或许这个封赏才对得起凤雏啊。”不愧是阿济格，打圆场果然有一套。一句话说得多铎再无话语。他默默收起地上的圣旨，在香火前点燃，“
凤雏啊，你可知道本王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啊。”多铎心里念叨着。
然而那个俏娇娘再也听不到他的甜言蜜语了。每次想到这儿，多铎的心就如有万把刀在狠狠地割一样，疼得要命。“王爷，奶娘带着小阿哥来了。”伊达垂着头走了进来，自从凤雏去世之后，王府里的人几乎都失去了笑容。“阿玛，阿玛。”多尔博脆生生的声音在偌大的屋里显得那么单调，他摇摇摆摆地走到多铎面前，双手抱着多铎的腿，双眼眨巴眨巴，仰望着自己的阿玛。“乖孩子，来，阿玛抱。”看到孩子，多铎的泪水又止不住往外涌，“苦命的孩子，早知道会这样，那阿玛也不会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啊。”他亲吻着孩子粉嫩的脸颊。
“十五弟，把心放宽些。孩子还小，还需要你啊。”多尔衮走上前说道，“如今阿哥有了爵位，以后自会有所发展的。”说着，他捏了捏孩子的小手。那小儿便对着他笑起来，很甜，很甜。“阿哥，来，十四叔抱抱。”多尔衮很诧异，这个孩子似乎很喜欢他一样，对他一点都不生分。小儿立即伸出双手扑向他，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哥，他日如果弟弟有所不测，阿哥就交给你了。”多铎不知怎地居然说出这句话来。
“多铎，不得胡说。”阿济格走了过来，他顺势也逗着小儿，那分明就是凤雏的翻版。“是啊。多铎，答应哥，一定要振作起来，好不好？大清需要我们，知道吗？”男人的世界不一定只有女人，但不可缺少的也是女人，何况失去的是凤雏这样一个天香国色的女子。多铎暗暗地点了点头。但想要忘记，谈何容易啊。
明天，就要下葬了，凤雏就要离开他了。夜深了，花园里静悄悄的，多铎独自坐在花厅里，喝着酒。“来，凤雏，陪本王喝一杯。”醉眼中，多铎似乎又看见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她仍然美丽，仍然温柔可人。“王爷，让凤雏为您唱首歌吧。”美人儿莞尔一笑，多铎便醉了。
“你走时霜叶正红，离别时冬雪又封，我告别昨日忧伤，却等来今日苦愁。”销魂的歌声回荡在多铎心间，他不能自持，站起身来，想要拉住凤雏的手，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于是，他又回到了现实，对面仍然是空空的石凳。“凤雏，你知道本王有多想你吗？”多铎一脸落寞，他垂下头，轻声地哭泣着。
多少年了，他都没有这样难受过了。三十年了，活在这个世上三十年了。六岁那年，额娘被逼殉葬，十五岁大婚，而后随自己的亲哥哥在战场上厮杀打拼，从皇子到亲王，再到辅政王，他走过了怎样的岁月啊？仔细想想，苦痛比甜蜜多啊。在外人面前，他豫亲王多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似乎处处留情。但自从遇见了凤雏，他四处游走的心才找到了归宿。这个可爱的姑娘用她的纯真和可爱打动了他。女人他见过无数，女人也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但这个女人不同，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只是想要得到世间最简单的东西，爱情，一份纯真而又美丽的爱情。
“小唐之，我们走吧。”那是第一次在许愿树见到她，从身边走过的她只留下那么一句没有感情的话，却让他从此相思无限。也是第一次，他发誓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无论任何代价。
“王爷，凤雏已经有心上人了。”他怎么能忘记这句话带给自己的伤痛？从那一刻开始，他就认定了她，他一定要把她心里的那个人抹去。却没想到付出的却是这样的代价。
“王爷，凤雏是你的了。”那时的她是怎样的害羞，而他又是怎样的激动，就如初婚一般。搂着她玉雕似的身体，多铎才感觉有了一丝的真实。得到了她，他的世界才是完美的。
“王爷，为了凤雏和孩子，不要再徒增杀戮了，好吗？”这是凤雏第一次主动依偎在他怀里说出了心里话，她在为他担心，在为他哭泣，那时的多铎是多么的狂喜啊，这个女人终于全身心地爱上他了。
这许多许多的回忆就如毒蛇一般，紧紧缠绕在他的头脑里，使他无法呼吸。“天啊，你也把多铎带走吧。剩下我一个人该怎么活啊？”他仰望天空，那样的浩瀚，却没有自己的一个位置。“阿玛，阿玛。”这时，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叫声，小阿哥独自站在他的身后，小手轻轻摇着他的衣袖。“孩子，你怎么来了？奶娘呢？”多铎转身蹲下，扶着孩子稚嫩的双肩问道。“阿玛，嬷嬷让阿哥来找阿玛。”小阿哥亲切地看着多铎，“阿玛不哭。”孩子可爱的模样让多铎心里一阵发软，他抱起孩子，“好，阿玛不哭，走，阿玛带你回房去。”
说着，他站了起来，孩子很乖，依偎在他的怀里，“阿哥，想额娘吗？”多铎低着头问道。孩子迷糊地点了点头，他还太小，还不太明白逝去亲额娘的痛苦。他只知道府里的额娘们都很爱他。“唉，孩子，快点长大吧。阿玛一定会陪着你一起长大。”多铎怀抱着孩子，孤独地走在去往西苑的路上。这条路，有太多的回忆，有太深的情感，让他无法自拔。而今，他只能独自去面对这样的痛苦，失去很难，很难让人去适应。
“王爷吉祥。”远远地，景熙和三秀站在西苑门口，见多铎走来，便行起礼来。“起磕吧。”多铎轻声说道，“怎么还不歇息？”他注视着这两个女人。“王爷，把阿哥交给臣妾吧。”说着，景熙伸手去接孩子。不料，多铎却往后退了一下，那情形仿佛是怕景熙把孩子抢走似的。
“没事，本王今晚带着孩子睡。你们都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呢。”说完，多铎无力地继续往前走着，直到走进了房屋。 “看来王爷很难从思念当中走出来了啊。”看着多铎的背影，景熙轻轻叹了口气，“怪只怪凤雏妹妹走得太突然了。”她拉着三秀的手慢慢走出了西苑，“妹妹，回去睡吧。从明儿起咱们还要面对更多啊。”不止是王府的寂静，还有那变化莫测的环境，王爷忽喜忽悲的样子，一时间，景熙发现，原来自己肩上的担子那么重。“好。姐姐，咱们走吧。”三秀也庄重地点了点头，经历了许多以后，她已经褪去了往日的浮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沉静在她脸上闪耀。
“太后之义女和硕格格索氏凤雏，系豫亲王多铎之侧福晋，容貌清丽，含章秀出，品行端庄，特赐谥号为孝端静福晋。”这是刻在凤雏墓碑上最后的文字。这些话语似乎就是凤雏短暂一生的真实写照。可冰冷的墓碑似乎也将她与深爱的人天各一方。“走吧，多铎。”多尔衮也很难过。他轻轻拍着多铎的肩。“哥，凤雏真的走了。”多铎的声音低沉而又嘶哑，“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个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现在，才明白凤雏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她离开我了，放弃我了。”多铎的情绪开始失控，他索性拥住整个墓碑不想松开。
“不，多铎，不要这样。凤雏不会放弃你，她怎么会放弃你呢？你是她的全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纵然这个女人已经远去，但在多尔衮心底仍然藏着深深的妒忌，甚至他也想像自己的弟弟一样，能放肆一回自己的感情。然而，他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因为，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属于过他。爱情，也不曾光临过他的心。
“哥。我接受不了。”面对自己的兄长，多铎才会如此脆弱。他伏在多尔衮的肩上轻轻地抽泣着。“多铎，坚强点，我们还有许多大事要做。”阿济格也劝阻道。于是，三人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那冰冷的墓碑。
“天茫茫，水茫茫，望断天涯人在何方？
记得当初芳草斜阳，雨后小荷初露芬芳。
前世有缘，今生难求，自君别后山高水长。”
远远地，传来一阵凄婉的歌声。这不知又是谁在抒发自己悲伤的情怀，却独独中了多铎的心事。他呆呆地站在一旁，听着那首曲子。这仿佛就是在叙述他与凤雏的情谊一般，望断天涯，人又在何方？如今，凤雏已经入土为安，那他呢？他的归宿又在何方啊？此时的多铎眼神迷茫，远方的一切早已模糊。
“来人备车，去肃王陵。”这声吩咐倒把多尔衮和阿济格吓了个好歹。“多铎，你糊涂啦？去那里干嘛？”阿济格赶忙问道。“去看看。”多铎并不理会哥哥们的疑惑，只是朝前走着。“这十五弟是气糊涂了吧？多尔衮，你快拉住他啊。这凤雏已经去了，再去肃王陵恐怕要出事儿啊？”阿济格絮絮说道。“没事。我们跟多铎去瞧瞧。”多尔衮倒恢复得快，一脸平静。“唉，搞不懂你们俩在想什么。”阿济格随即叹了口气，“走吧。”
“豪格。没想到本王会来看你吧？”一到肃王陵，多铎便大声喊道，“说真的，本王现在真的很羡慕你，和你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最后，本王还是输给你了。凤雏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你一定很高兴吧？”
“想想本王真的没有地方不如你，可还是输给你了。你看，就连老天都在帮你，老天把凤雏又送回到你身边了。早知如此，本王就不和你争了。就让凤雏快乐地活着，就让她幸福地活着。”
短短的一段话，却是埋藏多铎心底许久。他有些疲乏，跌坐在陵前，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画面。那是他们三人的情感纠葛。“多铎，别说了。”多尔衮走上前去，扶起多铎，“看着哥哥，你并没有完全失去，你还有我们，知道吗？振作起来，小阿哥还等着你呢。”这句话让多铎脸上有了一些反应，是啊，他们还有孩子，那是爱的结晶。这是豪格无论如何都不能比拟的。“是啊，我们还有孩子。阿哥，阿玛会永远疼爱你的。”
“这就对了。走，咱们回去。”见多铎从梦呓里醒了过来，多尔衮和阿济格都十分高兴，他们一左一右扶着多铎慢慢离开了肃王陵。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活着永远都比任何事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