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得失之间(1 / 1)
顾小寒哭哭停停、停停哭哭,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似乎她遇上了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
有几次,她的眼泪本已停住,可一抬头看见韩露或林小安,就忍不住又开始喷涌。
眼泪叭嗒叭嗒直往下滴,可她却咬着牙想逼回去,那幅模样让人又怜又爱。
可始作俑者偏偏无动于衷。
韩露看了看僵坐在她斜对面的林小安,只见他涨红着脸,反反复复地瞄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顾小寒,却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林小安如冰,顾小寒似火。冰火相交,不是冰融便是火熄。
真是造化弄人!韩露暗叹一声,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恰恰与林小安刚从顾小寒身上撤回的目光相撞。这一撞顿时将韩露的心跳撞得乱了节奏,那颗不安分的心突突乱蹦,似乎想蹿出她的胸膛去。
她低头在桌下握了握拳,等自己平静下来后,再抬眼看林小安时,却见他垂首低眉,根本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吧。
这么一想,韩露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只是,一抹苦涩悄悄爬了上去,后面拖着的长长尾巴把她整颗心都涂上灰蒙蒙的一片。
那边,顾小寒又抽泣开了。韩露压下心中的失落,起身走了过去。
“妹妹不必如此。”她试着劝慰顾小寒,“我们只是不小心……又不会当真有什么事。”
韩露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顾小寒抽泣得更厉害了。
“怎么不会有事?”她越说越委屈,声音也高了起来,“男人若亲了女人,就说明他喜欢上了她!”
韩露脸一热,侧头去看林小安,却发现他的脸上颈上一片潮红。不知为何,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只是嘴上仍没停止劝说:
“只要不是有心的便无大碍,”精神一松懈,口风也漏了,韩露随口说道,“若依你所说,他亲了我两次,岂不是要娶我为妻?”
话一出口,韩露自己也愣了。而顾小寒和林小安惊诧质疑的目光,齐齐射向了她。
事到如今,能瞒便瞒!
韩露顿了一下,极快地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见顾小寒脸上的疑惑淡了一些,她连忙说道:“我同他本是陌路人,假设第一次无意吻在一起,相隔几日后又发生了同样的事。你说,他会娶我吗?”
顾小寒不回答,转头问林小安:“你会娶她吗?”
韩露盯着林小安,竟紧张得满手是汗。
他会怎么回答?肯定,还是否定?
林小安双手合十,毫不犹豫地答道:“不会。”
韩露心一沉,再也辨不出来心中是酸涩还是苦辣,转头看顾小寒,只见她满面喜色,破涕而笑。
“如此,妹妹便可放心了。”韩露突然有些乏力,她走过去拍拍顾小寒的肩头,无力地走了出去。
韩露用力搅动着大木棍,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他本就是出家人,六根清净,一心向佛悟道,又如何会动凡心?
果然是我自寻苦恼。便是他会还俗娶亲,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失父丧母的酿酒娘?
果然是我多此一举。劝说就劝说,为何非要将之前的旧事说出来,空赚自己无聊?
韩露思来想去,千头万绪、纷繁复杂,直想得头都大了。
于是,她跳下高凳,准备休息一下,这才发现段怀点不知何时已来到酒窖里,正定定地看她。
韩露有些羞愧,自己想得太入神,竟没察觉他进来,还好没让他看出异常。
韩露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段公子有事吗?”
段怀点望着韩露,沉默了一下方才开口:“韩露,你和我,一定要这样客气吗?”
韩露无语。她习惯了自我保护,便是有再多的情绪也不会轻易在人前显露。外人看见的,只是她的淡定坦然和勇敢决断,却永远看不透她内心的真实感情。
虽然段怀点对她分外关心,她也能看出来这份关心的确出自他的真心,可每次对着他,仍然热情不起来。
“段公子,我……我并非想同你客气。只是……”韩露急着解释,却语不成句,“只是习惯罢了。”
段怀点见她局促,过意不去,连忙道:“我说笑呢,你别当真。”他语锋一转,人也不似刚才时那般沉郁:“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们要去北戎了。”
从段怀点的叙述中,韩露这才知道,太子那日收了她的玉佩后,便奉旨率领武朝使节去了北戎,难怪一直不露面。
确信事情并不似想她想像得那样严重后,韩露总算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她寻父一事要待太子回朝后才能有消息。
心中松快,精神也上来了,韩露忍不住问道:“段公子说,我们要去北戎。又是为何?”
段怀点见她好奇,语气也明快了起来:“其实,这‘集巧苑’是我在太子授意下建的。当时我不理解太子的意图,如今看来却是极有远见的。
“此次,太子入北戎,同北戎王就边疆贸易一事进行交割。现双方已达成协议,北戎王表露出思慕我中原文明的迫切愿望,请求太子派中原有绝技之人到他北戎传授技艺。”
“如此一来,‘集巧苑’中人便有机会到北戎去大显身手了。”韩露被段怀点说得兴奋,接上了他的话头。
“没错,苑中大多数人都会前往。”段怀点颔首。
大多数?这三个字在韩露脑中一转,下一刻,她便听到自己急切的询问声:“哪些要留下呢?”
“你不用担心,”看她紧张的样子,段怀点忍不住笑了,“北戎人酷爱饮酒,你定是要去的。”
韩露还想再问,又觉得不合时宜,便闭嘴不再做声。
段怀点看着她,低声道:“韩露,你是因我一直不与你坦诚相处才对我怀有戒心吧?”
韩露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疑惑。
段怀点继续道:“我的身份,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你别再告诉苑中其他人。”
“段公子若不想说,便罢了。”韩露不想他为难,出声阻止。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事情从不探问。”段怀点再不隐藏脸上的失落,语声苦涩,“这样对我原本是好的,可我心里偏偏不舒服。”
他抬起头,专注地望着韩露,一字一字道:“我叫段怀点,是武朝的琅琊王世子。”
“我叫段怀点,是武朝的琅琊王世子。父亲是当朝世袭琅琊王、威扬军统帅段安臣,母亲是当今圣上的长姐金颜公主,我身后尚有一弟一妹。”
“我陪同太子殿下微服出访。我们扮作主仆二人,他仆我主。在你家酒肆里喝到美酒后,太子大悦,想买下酿酒秘方。谁知你不肯,我们俩便商议着要将你带入京城。”
“韩露,”他的目光一闪一闪,“朝中形势复杂。太子与皇上的关系并不融洽,因此,太子的许多事情都做在暗处。”
“例如,以你的名义建立‘集巧苑’,网络天下能人异士来取悦皇上?”韩露接口。
段怀点吃惊地望着她,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人是个刚来京城不久的十五岁少女。但韩露目中闪耀的精光又让他不得不信,刚才的话的确出自她口。
“没错。”段怀点颔首,“朝中人都知道我是太子的少时密友,因此我做此事时刻意隐瞒了身份。加之苑中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我的身份便成了这里不大不小的秘密。”
韩露微笑道:“段公子放心,你如此信任我,我绝不会泄密!”
“那你信任我吗?”面对段怀点的反问,韩露答不上话来。
“不用回答。”段怀点沉静地道,“如果你认为眼前这人配做你朋友的话,便改掉段公子的称呼,直呼他的姓名。”
“段怀点,”韩露抬头,“多谢你。”
段怀点脸色一松,轻笑道:“韩露,至少你没拒绝我。”
韩露转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但你总得给别人机会,同时也给自己机会。”身后,段怀点的语声淡淡地飘入韩露耳中。
“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但总要给别人机会,同时也给自己机会。”
韩露抱膝坐在榻上,回味着段怀点离去时说的话。
“韩露姐,你咕噜些什么呢?”顾小寒摆好枕头,凑了上来。
韩露惊醒,连声道:“没什么,我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在说我。”顾小寒却在她身边坐下,一脸哀婉。
“说你?”韩露转过头,奇怪地望着她。
“我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可偏偏管不住自己,总想缠着他。韩露姐,你说我是不是很烦人?”顾小寒抓住韩露的手臂,满是期盼的大眼睛殷切地望着韩露。
韩露笑笑:“我没说你,真的。”
“我不信!你肯定在说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不然的话,我不让你睡!”顾小寒不依不饶,不停地摇晃着韩露的手臂。
韩露的太阳穴开始发酸,脑子开始发晕。
她一把从顾小寒手里夺过一个枕头,顺势躺倒在榻上,任她怎么摇晃也不再动一下。
直到顾小寒的摇晃慢了下来,韩露才开口说了一句:“妹妹,你这个样子,别说是他,连我也受不了啊!”
顾小寒不摇了,也没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韩露转身,却见顾小寒正仰躺着,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顶棚发呆。
韩露有些过意不去,轻声道:“只要你别再那么紧紧地黏着他,他一定会感觉到你的好的。”
“真的吗?”顾小寒欺身上来,活力顿时恢复。
“真的。”韩露忙不迭点头,“快点睡吧,说不定明早起来后会有好消息传来。”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韩露姐,你别睡,先告诉我有什么好事。韩露姐……”
韩露后悔自己多嘴,又引起了顾小寒的好奇心。
直到顾小寒沉沉睡去后,韩露耳畔才清净下来。
她翻了个身,想着早晨林小安的那句“不会!”和上午段怀点在酒窖里和她的谈话。
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果真强求不得的。
譬如,顾小寒想要林小安娶她;段怀点想要韩露爱上他;还有……韩露想听到林小安回答“会!”。
得不到一些东西,老天定会补偿给你另一些东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而已。
在这样的自我宽慰中,韩露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