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番外四 吴珉源(1 / 1)
“——她是我唯一的母亲。”
我的出生,是个秘密。我是我父亲的私生子,虽然我的母亲当时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讽刺的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成为一个私生子,虽然我一直都是吴氏名正言顺不可动摇的下任主人。
小时后,母亲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每天早上刚正开眼睛的时候,都还会感觉到她的体温和气息,就好像还是在她的怀里一样,但是慢慢的,这样的幻觉就消失了,她真的已经离开了。虽然我的确,在任何时候,只要想起,就能够感觉到她温柔的撒在我身上的目光,听到她一声一声柔软的叫我“淼儿”。
母亲后来再婚后定居在瑞士,可是,实际上直到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对她说“以后可以不用每周都来看我”的时候,她才算是真正的住在那边。她在任何事情上都对我宽容,她对我的内疚我很清楚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我呢?在听到我的话时,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伤感和些许的歉疚,但她还是轻轻的笑着抱着我说“知道了”。我当时很想对她说“是我对不起,请不要再觉得对我抱歉”,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从小就对任何事情都很敏感清晰,所以,我自然早早的就知道,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束缚——感情束缚。她每周都会来和我在一起,一顿饭或是一天,我早早的就知道,我的立场,没有资格让她这么辛苦。那句在十八岁时和她说的话,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像对她说。但是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下一次吧,下一次再和她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母亲,但我清楚的知道,我需要她。
我的父亲很爱我,我一直都知道。在母亲结婚之后,他没有像我担心的一样,拒绝让我和母亲在见面,甚至他海说服了向来在母亲的事情上都很固执排斥的奶奶。他只是不会再“偶然”的和我们碰到一起,或是“很巧”的最近都没有时间,只能安排和母亲在同一天陪我,当然,他也不会再在我和母亲见完面回家之后问我母亲好不好,我们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很平静,很正常,在得知母亲的婚讯之后,一天比一天明显的正常。好像之前那个他才是不正常的,现在的这个冷静到几乎冷酷的男人才是正常的他。
后来,他也结婚了,那位新的吴夫人是一个称不上漂亮却是非常贤惠温柔的女人,对我和其他的家里人都很好,在家里自然很受欢迎。我,永远都只是客气的称呼她“臻姨”,她也许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她真得非常的好脾气,所以她对我的称呼,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当然,那是在看清父亲听到我这样称呼的脸色之后,父亲看都没有看我,我这样称呼在他的理所当然之中。
父亲的这段婚姻,带给了我一个妹妹,小我十一岁的妹妹。人家说,年龄差的大的兄弟姐妹,感情会格外的好。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如同我不知道自己和那个小妹妹永远说话超不过五句的关系算不算是好,最起码,我们从来不吵架不起冲突不是吗?哦,不对,我几乎忘了那次了——唯一的一次,我冷着脸把那个当时还是个小不丁点儿的女孩拎着衣领直接扔出了我的房间。其实事情让别人看来并不算什么,她只是跑到我的玩具间——原来是我很小的时候住的婴儿房,后来被我和邻间打通——她不知道怎么进到了里面,并且在里面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后来因为小丫头的哭声实在是很响,还是惊动到了奶奶,我倒是不在乎,不过那位吴夫人就很不安了,忙不迭的向我道歉,她真的是个很好欺负的人呢,我忍不住恶意的想。那个房间,就算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不会让进的,便宜那个小丫头了。
不过,后来我想,如果当时进去的不是父亲的孩子,而是母亲的孩子,我就算再不愿,也不可能他们扔出去。每次别人问起,母亲都会很耐心的解释说自己有四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已经离开自己住了,身边的三个还小。当别人夸他好福气的时候,她则会淡淡地笑着说是啊,希望他们三个都能像他们大哥。
我是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些的,但是从小到大,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听她指着我对别人说“这是我儿子”,我心里的骄傲和她话语里的骄傲是一样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说希望孩子像我的原因,每次见到那三个小家伙,我都无法不宽容,当然那只是一半,还有一半,是完完全全的嫉妒。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父亲没有和她结婚,而是和生我的那个女人结婚,一切都会不一样,我是不是就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正常的家庭。
我唯一一次见到生我的那个人,是在她过世以后。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都不会提到那个一直住在疗养院里的人,我当然更不会,母亲也没有,但是我知道,其实,她一定很想我能去看看那个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她曾对我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你不要忘记她。也许只有那么一两次,但是,我却总能想起她那淡淡的语气和表情。小的时候,以为母亲是因为讨厌那个女人才会那样的表情,可后来我才明白,也许是讨厌,但绝对不仅仅是讨厌。以后,我长大了,和母亲见面的时候,经常她会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手想事情,当偶尔她在握着我的手的时候也同时复杂的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因为我的原因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父亲带来她最后的消息,并没有多说什么,当他找到我,平静的说“你去看看她吧”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没有任何的想法和感情,我办完手里的事情就开车过去了。一路上,我想得不是那个已经到了人生尽头的人,而是父亲,父亲他,真的是老了。
也许是真的没有缘分,我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去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床上被白单覆盖的画面。旁边的陪护人员对我说节哀,可是我心中却没有半分涟漪。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中一直在想着那个被床单覆盖的躯体,她是一个可怜的人,只因为一个男人心中的背叛就失去了所有。可是,这难道就全都是父亲的错吗?父亲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来看她一眼,难道父亲心中就没有恨吗。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动物。
母亲一直都不知道那个人辞世的消息,这没什么奇怪,因为那个人的离开,并没有给任何人以影响。不,或许父亲除外,可那又怎么样,母亲不和父亲见面也不会去看关于父亲的消息,最重要的是,母亲不在乎。母亲现在过得很好,我们大家都过得很好,最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那么一个不相关的人,离开了又怎样呢。
不得不说,母亲是一个有福气的女人,虽然她的福气是自己给自己的,因为詹斯德伦,因为那三个小家伙,我想,也许还因为有我。詹斯,我直到小姨婆辞世的时候,才真正的认可他的存在,虽然我的认可实在是无关紧要。看着他搂着悲伤欲绝,痛苦哭泣的母亲,我最初只是站在远处,虽然我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刚刚赶到,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疲倦折磨着我,可我并没有上前。出乎意料的,詹斯看到我之后就是以让我过去,母亲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母亲,这样的,让人心疼。
我轻轻的上前,母亲抱住我,却只是流泪,不再哭泣,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就在这一刻,我才明白,这个男人,站在母亲身边的意义,他永远直到自己爱的女人需要什么,即使不是自己,也不惜给予,他和父亲,是太不一样的人。
那时,母亲还只生下了怀墨,江怀墨,那个以我没有见过的母亲的父亲为名的孩子。那时怀墨还小,所以后来的时候,母亲就抱着他靠在我身上,就这样撑过了那一段时间。
我身边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和不喜欢提起母亲,当我和我的结婚对象,说要带她见我的母亲时,她也是自以为知道地说“哦,是那位夫人”,还会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避免谈论到她。其实所有的人都想错了,我是很喜欢和别人谈起她的,嗯——或者说,我很喜欢听别人谈论她。他们对她的说起,会让我深刻的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非常的近,非常,好像一触手就可以碰得到。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只是静静地听,而不会插嘴,因为我所拥有的那些有关她的回忆,是我一生的珍宝,当然没有人会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宝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缄默让其他人误会,但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听到有关她的事情。
而那些知道我对母亲真正想法的人,却又绝对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她。比如,奶奶,比如,那位新的吴夫人,比如,我的父亲。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我拥有和她在一起每一天的回忆,我还可以在任何我想的时候,见到她,享受她的拥抱和关心。我们,不仅拥有昨天,还有明天,因为现在的我不仅有能力去守护我的回忆,还有能力去守护她,一个真真实实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