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赴约（1 / 1）

郑迦陵走到一个捏面人儿的小摊前，高长恭也紧随而至，两人就在那里看着摊主为旁边一对的年轻男女捏着小像，还不时谈笑几句，兴致颇高。

正当高长恭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小面人儿时，冷不防身旁撞过来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这少年大冬天的穿得也很是单薄，看起来应该是个乞丐。当他的手情急之下抱住自己的腰时，高长恭甚至注意到他的十个指甲缝里都掐满了黑泥。

“啊，大爷，对不起，大爷，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那小叫化见高长恭衣饰华丽，一看便知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儿，自知闯了大祸，忙不迭地一个劲道歉。

兰陵王府的侍卫们早在出门时就被高长恭打发得远远的，这时看见王爷被冲撞了，在人潮中却赶不过来，只有在那里干瞪眼，兼且拼命往这边挤。

高长恭倒不生气，反温声道：“不妨事，小兄弟，你没摔着吧？”

那褴褛少年见面前之人很是和善，胆子也渐渐大了，摸了摸脑袋：“多谢大爷，小的没摔着，倒是大爷的衣服——”

高长恭看看斗篷上留下的两个黑手印，无奈笑道：“无妨。”说着，侧头对郑迦陵道：“走吧。”

两人又一直转了很久，走走停停，直到快三更了，才回到府里。

“今日子时，鄙府相见。崔叔正。”高长恭摊开一直握在手中的纸条，望了望郑迦陵。

郑迦陵只微微一笑：“倒是让他先找了你——你快去吧。”

“王爷，下官失礼了。王爷今夜本该与家人守岁，却被下官劳顿深夜驾临寒舍，请王爷恕罪。”崔季舒看着轻步踏入书房的高长恭，嘴里赔着罪，恭恭敬敬地俯身一个长揖。

高长恭一路行来小心谨慎，惟恐被人发现，他自崔府后园翻墙而入，在墙上时观察了一下崔府的地形，摸索着来到了书房，幸而整个府中人都在屋中守岁，无人发现。

他快步上前双手扶起崔季舒，轻笑道：“侍中大人太多礼了，大人想必才是等候多时了，本王真是愧不敢当呢。”

崔季舒听他话中有话，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王爷既肯赴今日之约，定是郭令明已告诉王爷了？”令明就是郭总管的字。

“哦，”高长恭压根儿不知道崔季舒说的是什么事，不过郭总管倒的确说过崔叔正是可以相信之人，否则他今日也不会前来，只得含含糊糊应道，“不过听郭总管说还有很多事都要问侍中大人。不过今日就算大人不找我，本王也会来找大人的。”

崔季舒奇道：“王爷有何要事要找季舒？”

“这个等下再说，”高长恭坐上客座，笑道，“侍中大人今日约本王，定是有事相告了？是郭总管不清楚的那些事吗？”

“是呀，这些年来发生了很多事，郭令明都不清楚，季舒憋在心中多年，恨不能一次吐出。今日请王爷过府，便是欲将一切向王爷道出。”崔季舒见高长恭果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干脆将自己的称呼从“下官”改成了“季舒”，一下子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高长恭也是顺水推舟，不再自称“本王”，笑道：“我今日既来，自是有心洗耳恭听，叔正公请讲。”

“王爷可知季舒与世子，”崔季舒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语声中竟已有些哽咽，解释道，“王爷恕罪，季舒这样叫已成了习惯——尽管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这样称呼过了——世子便是您的父皇，文襄陛下。我自前元东魏武定元年起便跟随文襄陛下，那时，他还是渤海王世子，后来，神武陛下崩逝，文襄陛下继任大丞相，封了齐王，季舒还一直都是唤他世子。”

高长恭看着满面悲戚的崔季舒，不由放低了声音：“叔正公在我面前无需顾忌，就叫世子吧，这也是你和父皇的缘分呢。”

“谢王爷，”崔季舒心中的感激简直不可言表，要知高澄早已被追尊皇帝之位，尊贵无比，他的儿子却还允许自己以旧时称呼相称，可谓是天大的恩典了。

高长恭只是但笑不语。

崔季舒接着道：“世子临终嘱托季舒抚佐王爷，季舒多年来却都未敢与王爷亲近，请王爷恕罪。”

说着又欲跪下，却被高长恭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托住：“叔正公多虑了，我怎会不知叔正公一片苦心全为保全于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若还怪罪，岂非猪狗不如？”说着放开崔季舒，长揖到地。

崔季舒阻挡不及，又深感身受不起，忙与高长恭对揖起来。

高长恭一把扶住他，重又坐了回去，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还望叔正公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郭总管知道多少，因此也不敢将话讲得太具体，否则，难保崔季舒不会看出来。这虽不是什么大事，可总归算是没说实话。

崔季舒心中以为高长恭想问的就是当年其父遇刺之事，当时在场四人中，高澄，陈元康已当场身亡，杨愔也在十二年前被孝昭皇帝给杀了，如今活着的就只有自己一人。他忆起当年东柏堂的往事，仍历历在目，仿如昨日才发生一般，忍不住心酸，涩涩道：“这事还要从琅玡公主说起。王爷也知道，那时还是前元东魏武定六年的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世子当年不知为何，忽然宠爱上了琅玡公主，不仅为她求得公主封号，还专门为她修了东柏堂，从此不再回府，日日待在东柏堂中，有什么事情要召集我们，也是在东柏堂。”

高长恭默默地点了点头。

“若非在东柏堂，世子哪里可能会这么容易便遭了毒手？”崔季舒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甘心，“琅玡公主容色虽美，可远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不过是孙腾府上的一个螣妾，也不得宠。可世子偏偏对她一见钟情，无意中见到她后真是视若珍宝，爱不释手，根本不顾她才刚被孙腾赶出来，只能说世间姻缘最是离奇了。”

高长恭心中倒不这么认为，不过他没开口，静静等候崔季舒继续。

“世子将公主纳入府中，不久又单独为她修建东柏堂，自己也在此起居。哦，对了，可惜季舒这里没有一张公主的画像，否则，王爷便可看看公主的真面目了。”崔季舒有些遗憾，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我记得公主曾经画过一张自画像，可惜我没见过。据说一直没人见过，世子一直收在他那里，没给旁人瞧过。”

高长恭这时脑海中浮现出郭总管的那幅画像，定是崔季舒所说的自画像了。那幅画本身并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为什么高澄从不让人看？莫非是那上面的题字？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高长恭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瞟到崔季舒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有些奇怪：“叔正公，怎么了？”

崔季舒摇了摇头，自己都有点不相信，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季舒刚才不经意看去，竟发现王爷与琅玡公主有些面善，自己都不敢相信，王爷莫怪。”他没说的是，高长恭的面容，却比元玉仪的精致上了许多。有些怪自己迟钝，怎么过去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发觉呢？

高长恭已是第二次听到这种话了，他只是笑了笑，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