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闲话(1 / 1)
出了华林园的正门,便看见尉相愿围着马车走来走去,雪仍在下,天气很冷,可他竟完全不在意,高长恭有些奇怪,怎么梅胜郎下狱这尉相愿这么急呢?
看见高长恭走出园门,尉相愿忙三两步赶上来行了个礼,刚要发问,高长恭已说道;“没事了,只是要他去守城门。”
“啊?王爷,这,梅胜郎的脾气王爷也知道,这下子从一个右卫将军,二品官一下子贬成个守门的小卒,属下恐怕——”尉相愿嗫嚅着没有说完。
“你恐怕什么?恐怕他受不了是吗?”高长恭冷冷地望着尉相愿,那眼光直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跟随兰陵王多年,从未见过王爷如此神色,即便是上战场,面对周国大军,也从未如此严肃冷厉,“哼,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便要受惩罚,差点就连命都保不住的人了,还在乎这点脸面吗?”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尉相愿见高长恭怒意已起,忙附和道:“王爷所言甚是,脸面比起性命来又算什么?”
高长恭因今日在韩长鸾等人面前放下身段赔罪,心中甚是气恼,说话口气也不觉有些重了,现在看尉相愿战战兢兢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我今日脾气也有些大了,轩亭,你可不要见怪。”
“属下不敢,王爷待人有情有义,为了以前的下属不惜拉下面子求人,将士们都很感念王爷的恩德。”尉相愿见高长恭又恢复了平静,暗自放下心来,也笑道。
高长恭淡淡地说:“梅胜郎毕竟曾跟了我那么多年,现在眼看他出事,我怎能不管?纵使折损一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尉相愿听了高长恭这番话,心中暗暗叹服,在现今这么个世道,除了兰陵王,又有哪个王公贵胄肯这样低眉折腰为一个寒门出身的汉人奔走求情呢?心中越发肯定自己跟对了人,想到此事完全是因梅胜郎那个美丽的妹妹引发,不由有些感叹地自言自语:“唉,梅胜郎这么个粗汉,妹子倒生得如花似玉,要不是外面已经传开了她美貌倾国,比天舞坊的四大红牌还美,韩宝昭这么个纨绔子弟也不会打她的主意,真是红颜……”
“哦?”高长恭耳尖,已听到了他的感概,不由问道,“梅姑娘一个良家妇女怎么竟有人拿她跟青楼女子相比?”
尉相愿摇摇头:“谁知道呢?王爷您刚回邺城还不知道,邺城大半个月前就开始流传梅姑娘的美貌了,越说越神,最后就传成了美过天舞坊四大红牌,只要逛窑子的,谁不知道?”
“哦,”高长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道,“那轩亭,你是怎么知道的?”
尉相愿“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的表情,猛地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自己的上司,从不逛青楼的兰陵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颇为可笑,他偷眼扫去,却见高长恭早已转开视线,这才放下一半的心。
两人边说边走,不大功夫已走到了马车边,高长恭对尉相愿道:“等一下马车回了邺城就先把梅胜郎放出来——他这回是陛下亲自下令关进去的,想必很吃了些苦头,你就带他回家好生照顾,改天我再亲自带着他上门向韩长鸾和韩宝昭赔罪,明白了吗?”
尉相愿听说高长恭还要亲自带着梅胜郎上门给韩长鸾父子认错赔礼,虽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梅胜郎这回是一定要向昌黎王父子赔罪的,可此时听到高长恭说自己也要亲自上门,还是震动了一下,高长恭是何等身份,此事于他简直是天大的折辱,不禁叫道:“王爷,这——这如何使得?”
高长恭反倒毫不在乎,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使不得?我都在陛下面前答应韩长鸾了,这也是他乖乖松口的原因之一嘛。”看尉相愿还想开口说什么,高长恭马上转移话题,指着远处正在修建的一所园林,问道:“咦,这园子以前都没注意到,是谁家的?看来气派不小啊!”
尉相愿明白高长恭故意绕开话题,已经表明他主意既定,不想再说这件事情了,虽无奈,也只有依从,看了看高长恭指的方向,老老实实回答道:“哦,南阳王的新园子,陛下才将这块地赐给他的。”
高长恭“哦”了一声,也没说别的话,还是皱着眉往南阳王庄园的那个方向看,尉相愿有些奇怪,见他一直望着那边,以为他是对那庄园感兴趣,便接着道:“其实南阳王的这个园子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是仗着他和陛下关系好,又和韩长鸾是儿女亲家,求了求陛下,韩长鸾也在旁边帮腔,陛下在华林园旁边赐地给他建庄园,这园子离华林园最近罢了。真正要说好的园子,怎么也轮不上他呀。”
尉相愿的话成功勾起了高长恭的好奇心,他转过脸笑问道:“哦?谁的园子最好,我还没开过眼呢,你倒说来听听,下回我也去逛逛,开开眼界。”
“王爷过谦了,您什么大世面没见过?这话不是折杀属下了吗?您要叫没开过眼,我们这些人岂不都要说是刚从山里出来的?”尉相愿也笑了起来,开了个玩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其实,属下也没去过——那些园子又哪是我们这些身份的人去得了的?只是听说过,现在邺城风气就是这样,王爷也知道的,以斗富为乐,虽比不上西晋时那样铺张,可也不遑多让了。各府的王爷,侯爷,不管是否任在邺城,皆要在邺城周围置地修园子,如此,方才不会被嘲笑。就说南阳王吧,他现任定州刺史,一年能有几天回邺城?即便回来了,也可在王府歇息,却偏生被人嘲笑在邺城周围连个庄园也没有,这才急了,求了陛下就在华林园周围盖园子,这下子,纵使这园子还没建好,也不是最大最豪华的,可却是离陛下最近的,这份殊荣,就连陆令萱和祖孝征都没有,可不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吗?”
“哦,若非轩亭告诉我,我竟都不知道这些呢。”高长恭浅浅勾起一丝笑意,可常年与他相处的尉相愿一眼便看出这抹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看出高长恭情绪变化的尉相愿忙小心说道:“王爷终日将心思放在为国为民上头,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事情。”
“那就是说但凡邺城有点势力的人都在大造庄园了?迦叶呢?迦叶的园子排不排得上号?”高长恭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问道。
尉相愿被他的情绪变化搞得有些无所适从,怎么刚才看着很不高兴的人这会儿又跟没事人一样了,愣了愣,才小心答道:“是的。不过我们兰陵王府并未参与,博陵侯三个月前在邺城南郊买了二千亩地,说要建一个大庄园,拉了上千工匠在那里修葺,前不久刚刚修好。据说上个月又在邺城北郊买了庄园,也是气派非凡呢。”说着,看了看高长恭的脸色。
博陵侯郑迦叶是郑迦陵同母的弟弟,两人的母亲裴氏夫人是二人父亲郑百涛的继室,郑百涛的原配无子,只有两个侍妾生了三子二女。后来原配死后,郑百涛又娶了名门裴氏之女为继室,先后生下一女一子,就是郑迦陵姐弟二人,她二人自然感情不比旁人。后来郑百涛身死,就由唯一的嫡子郑迦叶承袭了博陵侯的爵位。
高长恭没有一点不悦之色,反而很是高兴,点点头,笑道:“迦叶这小子,一来就是二千亩地,上千工匠,好大的手笔。我自问可是无此魄力了。等这小子园子修好了,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尉相愿这下是真被搞糊涂了,这位王爷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呀?跟了他这些年,这还是头一回摸不清他的脾气,颇有些懊恼,看高长恭在那里笑,也只得陪着笑,又想起一件趣事,忙道:“王爷恐怕还不知道,现在博陵侯在邺城可是个话题。”
“话题?”高长恭挑了挑眉,“什么话题?”
尉相愿光想着就觉得好笑:“博陵侯最近不知怎的,在刚修葺好的南郊庄园中养了上万只鸭子,吵吵嚷嚷,又臭,把个好好的园子搞得乌烟瘴气。有人说他,他只说觉得好玩,要用这些鸭子入画。他邀请人家到他新修好的庄园去,可哪有人去,全都怕了那上万鸭子。”
高长恭“呵呵”笑道:”这倒是挺有意思,这么有趣的事这些人竟都放过了,我可不会错过。哪天一定得到这小子的庄园上逛逛。”又转开话题:“要说邺城如此,那地方上也应该都是这样占地修府邸和庄园了?”
“王爷英明,的确如此。”尉相愿现在已经被高长恭跳跃的思维彻底打败了,也不去费神想他的想法是怎么来回转换的,只是跟上这位王爷的思路,点点头。
高长恭的思绪已经转到了今天早晨遇见的那一对刘氏祖孙身上了,他们也是被人强占了耕田,无处谋生,才千里迢迢大冷天的赶来邺城投亲,这样的普通百姓在整个齐国绝不会少。他们的土地要么被达官贵人强占来修自己的庄园别墅,要么就是被占来作为地主家的土地,可是这些地主是不会多交一分钱的税赋徭役的。这样的百姓越多,朝廷能够征收到的赋税就越少。现在高纬还在大肆铺张,各处修建行宫园林,奢侈浪费,国家怎能不衰弱?
不过,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有机会呀。高长恭转念一想,又把心放下,说服了自己,高纬把国家弄得越乱,我才越有改革的空间,也才越有人望。
两人站在马车边一直聊着,直到高长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尉相愿才大惊失色,和车夫把他硬劝上了车,一路回邺城。
高长恭亲自将梅胜郎从牢中放出,那梅胜郎见了高长恭十分激动,热泪盈眶,高长恭劝了他几句今后莫再如此卤莽的话,就让尉相愿带他回家。
梅胜郎还惦记着自己妹子,高长恭想想也是,便让带上他回兰陵王府,好让他们兄妹第一时间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