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房玄菱挽着房人杰的手走进宴会厅,迎面而来的欢声笑语,令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已经有许久不曾参加这类上流社会的派对了。当然,她对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父亲经常会在家里招待一些商场上的客人,有时母亲也会带着她和哥哥出席某些公开场合,一些该有的应对和礼仪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自从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她便将所有心力放在幼儿园上,平常除非必要,否则她也很少陪同人杰参加这类场合。而今晚人杰却不顾她的抗议,坚持要她陪他来参加这个名流人士聚集的豪华派对。
「我需要到这儿来拓展人脉。」房人杰是这么说的。「这个派对所邀请的客人非富即贵,或许你可以在其中找到愿意赞助幼儿园的人。经营幼儿园和经营一个企业没两样,都需要宽广的人脉和关系才能长久生存下去,不是吗?」
她本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过去的长兴实业或许不需如此,但今非昔比,如果她不想看着父亲的事业垮台,就得和人杰多到这类的场合转转,藉以寻找新的人脉和机会,这是她最起码应该做的。
房玄菱和哥哥站在宴会厅的一角,两人先是谨慎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才分别和几位相熟的宾客攀谈起来。派对主人准备了各式各样的佳肴,但几乎没有人去品尝。整个厅里尽是盛装与会的宾客,一对对男女随着轻快的音乐翩翩起舞,此起彼落的镁光灯将派对烘托得十分热闹。
她心不在焉地倾听着眼前那几位男士的滔滔不绝,极力想保持感兴趣的微笑,却发现那很难做到。一个小时下来,她的嘴角已经笑酸了,她的胃也因为一整个晚上未进食而咕噜作响,就在紧绷的空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时,房人杰端着两杯香槟回来了。
「放轻松点。」他瞄了她一眼。「只是和几位世伯聊聊天罢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我几乎忘了该怎么和这些人说话了。」她接过他手上的酒杯。「再说这里大多数的人我都不认识。」
「你的工作太辛苦了,老是泡在幼儿园那堆小朋友里,怎么有时间去找个男人谈场恋爱?」房人杰轻啜了一口香槟,口气轻松地道:「会参加这种派对的家伙非富即贵,再说你还年轻,或许可以借此认识一些家世背景相当的青年才浚」
房玄菱先是扬眉,然后笑了。「你是在暗示我,到这儿来寻找结婚的对象?」
「有什么不好?」他回过头来看她,表情变得严肃。「你知道我无法再提供幼儿园任何金钱上
的支援,玄菱。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与其要结婚,何不找一个既可以支持你事业,又可以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虞的金龟婿?」
她没有马上响应,只是微侧着头,在视着舞池中央一对对拥舞的宾客。
不得不承认人杰的论调虽是歪理,却也是最实际的考虑。目前幼儿园的经营状况虽然十分稳定,但是以长远来看,长兴实业已没办法提供必要的金援,到时她该如何将母亲一手创立的事业维持下去?
「我总会想出办法来的。」她回答,声音轻柔却十分坚定。「只要我们继续保持目前的口碑和教学质量,稳健的经营并不是问题。」
房人杰审视地看了她半晌,才调转视线望向前方。
「我只是提供我的想法。」他耸了耸肩。「对了,我那天去找过谭森了。」
「是吗?」房玄菱先是一怔,而后微微屏息。「他怎么说?」「他答应帮我们的忙。这小子比我预料的上道多了,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助长兴实业度过难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怎么跟他说的?」她没有被哥哥的表情瞒过。「除了两亿三仟万的财务支持外,你还对他做了什么要求?」
「帮个忙,别把你老哥想得那么贪心。」他双手一摊,满脸无辜的模样。「我的要求绝对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否则他也不会答应了,不是吗?」
「谭森会答应你的要求,完全是因为看在爸爸的面子上。」她平和地提醒他。
「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喽。」见她还想说话,房人杰朝前方指了指,「喏,他在那儿。」
房玄菱顺着哥哥的目光望去,感觉胸口一系,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谭森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正和一群打扮十分时尚的人士交谈着,高大的身材令他看来特别出众和显眼。他一手端着酒杯,姿态轻松而随意,从容自若的表情显示出他对这类应酬的驾轻就熟。
她恍如生根般地站着,思绪霎时一片混乱,几乎没有意识到房人杰转身离开。
曾经想过和谭森会有再相遇的一天,却没料到会是在这样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个荒谬的念头,希望自己能消失……或者隐形也好,只要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但上天显然没有听到她的祈丁a辏芬庾R到她的注视,谭森不经意地回头朝她望了过来。他的眉毛先是疑惑地蹙起,而后一丝醒悟闪过。她看见他和身旁的女伴交谈了几句,然后两个人一起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惊慌,几乎想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跑,然而她没有。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等着他过来,她的手指在酒杯上握紧,感觉心脏沉沉地撞击着胸膛。
「玄菱。」谭森在她面前站定,微偏着头看她。「我没认错人吧?」
「没有。」她轻吸了一口气,暗暗祈端麤]有听出她的颤抖。
他和她印象中没什么不同,眉宇之间仍旧带着那抹隐约的傲气和野蛮的气息。有一剎那间,她彷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一脸桀傲不驯的十五岁男孩,从未消逝的熟悉感令她的胃部一阵纠结。
然而他却又是如此不同!宽阔的肩膀紧裹在合身且昂贵的亚曼尼西装下,一对晶亮的黑眸镶嵌在一张宛如雕刻般粗犷性格的脸庞上。十二年的岁月在他嘴角刻下冷漠和自制的痕迹,那张俊美的脸庞漠然得不带一丝感情。
他漂亮的薄唇紧抿着,锐利的眸光礼貌而不热情,深思且略带审视地停在她脸上。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惊人的权威和气势,却又有如一匹黑豹般高贵和优雅,那强烈的压迫感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谭森,好久不见。」她强迫自己挤出微笑,将目光调向他身旁那位十分娇贵美丽、年龄和她相仿的女郎。女郎也好奇地打量着她,但目光并不无礼。
「是好久不见。」谭森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简单地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连雅晴小姐。雅晴,这位是我的旧识,房玄菱小姐。」
「你好。」房玄菱微微颔首。
「很高兴认识你,房小姐。」连雅晴大方地朝她伸出手。「谭森告诉我,他要来见一个老朋友,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呢。」
原来谭森早知道她会来?一抹红晕染上房玄菱的脸颊。人杰居然没有告诉她!
「你们很久没见,想必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连雅睛看了谭森一眼,善解人意地道:「既然这样,我就先离开喽,你们好好叙叙旧。」
再朝他们点点头,她转身走遍了。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一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房玄菱才故作轻松地说。
谭森的反应只是耸耸肩膀,并未多做解释。她顿时有些落寞。
你在期待什么,房玄菱?她在心里低斥自己。这些年来,虽然他们和谭森不曾联络,但她仍偶尔会由报章杂志上得知他的消息,包括他在事业上的成功,还有那些伴随着他名利而来的传闻和……女人,但这又干她什么事呢?
「这里不好交谈。咱们换个地方吧!」他询问地望着她。
她点点头,随着他走向宴会厅角落的阳台。有好一会儿,四周静得只有门内隐约传来的音乐声。
「谭森……」
「玄菱……」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口,顿时两个人都笑了,也化解了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
「好久不见了,玄菱。」谭森审视着她,嗓音低沉地道:「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时,你还只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小丫头。」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吗?」她湝地微笑。
是的,很久以前了。谭森静默着,透过不甚明亮的灯光端详着她,由那两道秀气的眉毛往下,她的眼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对晶莹透亮的眼眸,在白皙细致的粉颊上投下两排暗影,挺秀的鼻梁下是一张玫瑰花苞般娇嫩的红唇。
浓密的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端庄的发髻,几绺发丝挣脱了发网落在颊边,纤细优美的骨架里在一袭湻凵亩Y服下,更添一股娇柔恬静的气息,令他心弦一阵悸动。
「听说你继承了你母亲的幼儿园,现在是幼儿园的园长。」
「是的。」她露出颊边的酒窝。「你知道我母亲很喜欢小孩子,办幼儿园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和成就,既然她将它留给我,我自然得尽我全力帮她维持下去。」
四周再度静寂下来,两人都想起了她那位温柔美丽的母亲。
他印象中的房伯母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在他初到房家时给予他慈母般的呵护和照顾。在房家一住五年,他几乎从没见过她大声说话。
「谈谈你吧。」她回过头来看他,柔声问道:「当年到美国去之后,你和伯母还能适应吗?她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到美国的第二年,我母亲就过世了。」他淡然地说。
她心中一震,然后咬住嘴唇。「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母亲的病是心病,或许她会很高兴她终于解脱了。」他将双手搁在栏杆上,双眼凝视着远方。「决定到美国投靠我阿姨和姨丈,重新适应一个和台湾截然不同的环境,对我和
我母亲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离开台湾这个伤心地,对她未尝不是件好事。」
房玄菱静静地倾听着。谭森因父亲过世,母亲精神有问题,身为独子的他不用服兵役,升上大三那一年,他远嫁美国的阿姨和他取得了联络,坚持要接他和他母亲到美国去,好就近照顾。
虽然房氏夫妇并不介意他们久住,但谭森却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
几番考虑之后,他决定离开住了将近五年的房家,陪着身子孱弱的母亲到美国投靠阿姨和姨丈。到现在他犹记得离开台湾那一天,房伯伯搭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如果不适应美国的生活就回来吧,房伯伯的家永远欢迎你们。」
就这样,他和母亲飞到美国东岸,自此和房家人一别十二年,逐渐疏于联络,直到两年多前回到台湾,他才得知房氏夫妇已经相继过世,原本经营稳健的长兴实业也已不如往日风光。
「刚到美国前几年,房伯伯还一直和我保持联络,直到我到外地去念书,和你们的联系才渐渐断了。」他思索道。「前两年刚回台湾时,我还找过你们一阵子,后来才得知房伯伯和房伯母都已经不在了。」
「你找过我们?」她显然有些讶异。
「当然。房伯伯可是鼓励我最多,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你总不会认为我一到美国之后就把你们忘得一乾二净吧?」他微微笑道。「我曾想过和你们联系,不过转念一想,人杰或许并不欢迎我,这件事就暂且搁置了下来。」
房玄菱没有回答,知道他指的是他离开的那年暑假,和人杰之间所发生的小插曲,那也是一直到现在两人之间还存有芥蒂的原因。
「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联络?」他凝视着她。
「是爸爸不让我们跟你联络。」她强打起精神,细声说道:「我念高二那年,我母亲过世了,之后爸爸就一直很消沉,再加上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他不想让你担心。」
谭森沉默了下来。「你们应该让我知道的。」
「何必呢?当时你在外地念书,爸爸不想让你分心。」她知道父亲一直很器重谭森,两人情同父子,感情好得有时连人杰这个亲生儿子都吃醋了。「你这些年很有成就,如果爸爸知道的话,他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或许是我邭夂冒伞!顾D动着手中的酒杯,表情深思地道:「我的姨丈是美国人,他在美国经营的连锁购物中心目前是全球最大的零售商,前几年他决定将事业扩展到亚洲来,北京和上海、台湾都是重要的据点……」
「于是他便派你回台湾来指挥坐镇?」
「这也要他信任我的能力,不是吗?」他的口吻很平淡。「我认为台湾仍然有值得投资的优势。再者,我父亲是在这儿失败的,我总得替他挣回一点面子,让那些当年嘲笑他失败的人瞧瞧
,他儿子也有成功的能耐。」
房玄菱静默地注视着他雕刻般俊朗的侧脸。虽然他面无表情,但仍俺不住嘴角那抹苦涩的嘲讽。
「我哥哥前两天去找过你,是不是?」她低声问道。
「嗯。他告诉我长兴实业目前面临的危机,希望我能够帮忙。」
「你没有义务这么做的。」她不稳地吸了一口气。「我哥的个性就是这样,做事总是太过躁进,丝毫没有顾虑到后果。你现在一定认为我们是个甩不掉的大麻烦吧。」
「做生意原本就有风险,每个人都会有邭獠缓玫臅r候。长兴实业是你父亲的心血,只要我做得到,自然会尽力帮忙。」
这么说来,他会答应出手相助,完全是为了报答当年她父亲的恩情了?她咬住嘴唇,没有搭腔。
谭森半侧过头来,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
「你知道吗?人杰来找我,除了请我帮忙解决长兴实业的财务危机之外,还附带一个要求。」他过了一会儿才道。
「是吗?」她蹙起秀眉,眼底亮起警戒。「他还做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不是……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顿了一下,尔后才缓缓地说:「他要我帮你找一个丈夫。」
房玄菱先是一愣,接着颊上泛起红晕。「他真的这么说?」「嗯。他似乎相信我能帮你找到一个家世背景相当、能支持你的事业,又能善待你的男人。」他脸上浮现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
「我必须说,我很讶异他这么看得起我。」
她瞪视着他有趣的表情,感觉脸颊袭上一阵燥热,幸而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是吗?」她勉力维持声音平稳。「我哥似乎忘了问问我的意见。」
「你有对象了?」
「这个问题与你和我哥无关。」她不做正面的答复。「我很谢谢你愿意帮忙解决长兴实业的危机,但是幼儿园目前的经营情况很稳定,我会靠我自己的力量继续经营下去,不需要靠任何人的资助。」
谭森没有说话,目光在她紧绷的脸庞上逡巡。她避开他的目光,退后一步。
「咱们该进去了,连小姐或许已经在找你了呢。」她故作轻松地道,不待他回头便径自转身。
他轻柔的声音叫住了她。「玄菱。」
她停下脚步,侧过身去看他。他朝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子几乎徽肿∷NL吹起了他额前的一绺发丝,她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淡淡酒味,和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昏暗的灯光在他脸庞投下暗影,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高兴再见到你和人杰,真的。」他声音低沉地道。「而且我要你知道,我并不认为你们是我的麻烦。」
没有等她回答。他率先转身离开,留下她怔怔地伫立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三亿?」孙承翰皱起眉毛。「有没有搞错?」
「相信你的听力,孙副总。」谭森看了他一眼,心思还在手上刚签的合约上。
「拿三亿去救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会不会太浪费了些?」孙承翰仍然眉头纠结。「把这些钱丢到大海里都还会有涟漪,用来接济长兴实业这个名存实亡的空壳子,只怕连个回音都听不到。你确定要借他这笔钱?」
「他会来找我,表示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总不能坐视不管。怎么,你不赞成?」
孙承翰抓抓头发,看向天花板,然后摇摇头,最后才叹了声长气。
「你都已做了决定,我还能说什么?」他往后瘫向椅背,斜睨着好友。「这三亿最好能填平他挖出来的洞。如果房人杰再不思改进,一样急躁冲动行事,那么再多的钱也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我已经说过了,相信他也有自觉。」
「那最好。」孙承翰满意地点头。「还有呢?」
「什么?」
「他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别告诉我,房人杰只跟你要钱。」
谭森先是扬眉,然后笑了。他和承翰是在美国念研究所时认识的,之后承翰应聘至尔玛集团纽约总部任职,能力一直备受肯定,也因此在两年多前,他和承翰便一起被调派到台湾来接掌尔玛集团在亚太地区的营吖芾砉ぷ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