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内容简介:
耗子就是班上得“三角裤”最多的人,我是第二。如果喜欢本,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这的确让我很惭愧很没面子,要是我比他帅那都好说,至少心理可以平衡一点,但是根据我们年级的女生评出的“小龙队”(那时很流行“小虎队”,校门口全是卖“小虎队”贴纸的小贩,大街小巷都在播“小虎队”边用哑语打手势边唱的“对那流浪的白云,说声我爱你……”所以我们的女同学们就想评我们学校的“小龙队”),耗子就是“霹雳龙”,而“乖乖龙”和“小帅龙”也没轮到我,我就连把耗子干掉的念头都有了……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
1
耗子是很小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玩的哥们。小学时我和他是一对一的学习竞争对手,那时老师总喜欢用竞争的方式激起小孩子的学习热情,谁考试分数高就给谁的名字后面贴一面小红旗,在我们天真无邪的眼睛里,红旗是被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很珍贵。所以,红旗最多的人就最强悍。后来老师觉得天天剪小红旗太辛苦,大拇指都肿得像大脚趾了,还要花钱买红纸,于是就改用红色水彩笔画,可惜老师小时候没上过图画课,红旗画得都跟三角裤似的。
耗子就是班上得“三角裤”最多的人,我是第二。这的确让我很惭愧很没面子,要是我比他帅那都好说,至少心理可以平衡一点,但是根据我们年级的女生评出的“小龙队”(那时很流行“小虎队”,校门口全是卖“小虎队”贴纸的小贩,大街小巷都在播“小虎队”边用哑语打手势边唱的“对那流浪的白云,说声我爱你……”所以我们的女同学们就想评我们学校的“小龙队”),耗子就是“霹雳龙”,而“乖乖龙”和“小帅龙”也没轮到我,我就连把耗子干掉的念头都有了。可惜那时我又不敢打他,因为他妈妈就是我们数学老师。耗子妈妈和我妈妈经常在一起打一种叫“跑符子”的纸牌。我妈妈很会赌博,经常赢耗子妈妈的钱,耗子妈妈输了钱回家就会很不爽地叫他背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所以我最多只能希望我妈妈多赢点钱曲线报仇。
我对耗子态度的转变是出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时我们四年级,身体里有用不完的能量,对什么都觉得牙痒痒恨不得咬上一口。那天是星期天,我们学校组织看电影,电影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电影散场后我们都很激动,歪戴着红领巾,像刚打了激素一样。一个小子提议说去一个鬼屋看看,我们问什么鬼屋,小子说那个鬼屋在电影院后面大院子里。他家就住在那个院子里,他半夜撒尿的时候曾经看见一个脖子很长头很小的驼背人在那间房子前迈着细长干枯的双腿走来走去。他说那人的脖子和腿都太细长,就是骨头外面包了层皮;背又实在太驼,似乎蹲下就成了个大圆球。他还穿一身很宽大的毛衣,午夜寒风中,衣角微微扬起,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浑浊的声音——现在想起来那小子不当作家实在是太可惜了。
然后,一个叫丁一的家伙把清鼻涕一抹,往油亮的灯心绒外套上一揩,说:“同志们,我们出发!”丁一是我们班打架最厉害的男生,据说他还有内功,就像天蚕神功一样,我们都敬他几分。还经常向他学习怎么修炼内功,希望得到他的指点。
见他开口我们于是纷纷响应。但是先要有武器,我身上别着一把弹弓,那是我爸爸亲手给我削的,还被我妈狠狠地骂了一顿,说万一打到眼睛怎么办。我妈也太把我当白痴了,谁会朝自己脸上拉弓?于是我做了冲锋队员。
我们来到鬼屋前,门前有一间用木板盖的小房间,小房间上只有一个小洞,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我们透过窗户朝鬼屋里看,屋子里面很昏暗,阳光没力气似的照在一张窄窄小小的钢丝床上。
我们感到这屋子阴气很重,寒冷极了,还没看清楚什么,突然,一个身影从房里闪了出来——脸是绿的,就像青蛙的皮肤,贴着玻璃窗,两只眼睛看着我们,血红血红!
我们吓得一下子全从窗沿上摔了下来,疼不疼的也不知道了。里面传出来很暴躁很响亮的声音:“干什么!站住!”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我那时边撤退边拿出弹弓,从兜里掏出石子,拉开弓,瞄准那扇门。门开了,“鬼”追了出来。我一弹弓准确地打在“它”肥大的鼻子上,“鬼”哀号了一声,放弃了追赶我们的念头,而是大骂着打开了门前那个小房间的门。
丁一他们见我打中了绿脸妖怪,都不跑了,很雀跃地欢呼:“噢!鬼怕疼喽!”
小木门一开,一只像鸡爪一样的脚伸了出来,然后是肥大的身体,秃秃的鸟头,细长的脖子。原来那小子说的午夜怪物就是这玩意儿!这是一只鸵鸟啊!
鸵鸟好像很听绿脸妖怪的话,它张开翅膀就朝我奔来,一张嘴张得老大,喉咙血红。
我都快吓死了。当时我离那玩意儿最近,看见它比我爸爸还高,一下连跑的劲儿都没了,双腿一软一屁墩摔在地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害怕——它就快要咬到我啦!
身后的家伙显然平日只认识菜场可爱的家禽,没有和这庞大的家伙打过交道,他们哭喊尖叫着跑开了——丁一跑得最快。
鸵鸟真的很可怕,它的脚趾甲很锋利,尖尖的秃嘴大张着,仿佛要被撕裂开来。突然,它发出一声尖厉干涩的叫声,就像汽车的橡胶轮子和柏油路面发出的激烈的摩擦声。
我抱着头,心里想它会先咬我哪里呢?
这时,耗子却拾起了我的弹弓和子弹,狠狠打在了鸵鸟的秃头上。
一发、两发……鸵鸟闪躲着,“嘎嘎”叫着,差点摔倒在我身上。耗子就像小兵张嘎,双眼喷出熊熊的怒火,弹无虚发。
鸵鸟害怕耗子,转身就逃,耗子踢了我一脚,大声喊:“快跑,快跑!”我爬起来和耗子一起撒腿就跑,我仿佛还听见鸵鸟在后面大声地骂,它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绿脸其实也不是什么妖怪,他是剧院的演员,演京剧的。
从此,我和耗子的关系就很好了。我常请他在校外吃一元三角钱的肉丝木耳粉。我直到现在还是很怕鸵鸟,就算是在电视上看到都很怕。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2)
耗子小时候真的很可爱,而且必须承认,以前我还以他为学习的榜样,这是我的秘密,一直没跟他说起过。但是耗子在小学仿佛只是认真长肉去了,当我们因发现女孩子直来直去的身体慢慢变得弯弯曲曲而分泌唾液的时候,耗子还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那么不喜欢和女生交往,他甚至还能在值日的那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点名批评我们班上的班花,弄得班花号啕大哭,让我们众多男生都觉得他如此暴殄天物该遭天谴。
耗子那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回家玩“小霸王486”学习机,他也经常邀我一起玩,玩《魂斗罗》,玩《超级玛丽》……回家后我也不依不饶地要我妈给我买学习机。我妈妈问:“有什么用呢?”我说:“‘小霸王’学习机,三十天学打字!”我妈妈看到儿子这么勤奋好学,于是很高兴地给我买了一台。之后,我成天和我爸爸一起玩游戏,我妹妹话还不会说也凑在一旁瞎叫唤,我妈妈很是恼火,说要封机,而且要用正规的封条,谁拆封条就剁谁的手,除了她自己。
我想,这也就是我妈妈到现在为止一直很讨厌电脑之类科技产品的根本原因。她用一个月的工资为儿子满足梦想,但却成了跨世纪的遐想,这具历史意义的遐想最终在去年变成了现实——我用一台借来的电脑敲出了一本,我终于能用键盘写字了。全家得知此事如中六合彩一样高兴,只差没为实现梦想设宴大庆了。而我又从此落下一个毛病,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抖动手指,说一个字手就会在空气中敲出相应的字,还不忘漂亮地回车,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我得了帕金森氏症。
我的小霸王再没启过封,最终在搬家时遗失了。也许很久以后地球人会挖出一块化石,上面还有两条写了字的纸条的痕迹,那正是我母亲大人的手书,毛笔字很漂亮:擅启封者,去其手。
而耗子就不同了,他家待“小霸王”如待上宾,直到后来家家户户买了vcd才让那可怜的机器离开了客厅最显赫的位置。耗子虽然成绩很好,但生性孤僻寡言,身为教育工作者的妈妈自然担心儿子的心灵健康,为让耗子的孤寂得以发泄,为耗子指了一条坦途——不久耗子又成了我们中最早买电脑的人。
在我眼里耗子实际上是个傻子,他根本不是孤僻,而是不会和女同学交流。他只爱着他的“小霸王”和他惟一的朋友——我。发育开始长毛后,他终于爱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就是家喻户晓的《仙剑奇侠传》中的女主角林月如。他爱得天翻地覆,房子里贴满了林的海报,床头还用一个精致的相框放了林的照片,宛如遗像。耗子把《仙剑》玩了十三遍,每玩必哭。有时半夜他妈妈被儿子房中“嘤嘤”的哭声惊醒,毛骨悚然,于是去一座遥远的庙里请了尊菩萨,面门设坛,香火不断,大搞封建迷信,耗子在房子里云蒸霞蔚差点儿成了烤鸭。成日受着熏陶耗子慢慢有了向佛之心,幸好是在社会主义新中国,要是早几个世纪,耗子去天竺求取真经的心都有了。
所以严格地说,黄蓉不是耗子的初恋。
我们小时候生长在一个小县城,名为“汉寿”。当年关羽爷名为汉寿亭侯,当然与汉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总之汉寿就是汉寿,位于湘江支流沅江分流北门河中流地段,地势多为平原,气候湿润多雨,盛产鱼米。小学老师为了激发我们的自豪感特意教了我们“鱼米之乡”这个词,我好激动,差点儿尿了裤子。这种激动一直延续到小县城的一次人民大运动之后才宣告结束。
那些年鱼价大跌,渐渐卖得比大蒜还便宜,把全县的猫养得都跟“哆啦a梦”似的。然后有个勇士开始尝试养鳖,也就是王八,一夜暴富,成为县城的传奇。那勇士五短身材,在电视上穿一身名牌西服,袖口的标签都没剪,举起黑黝黝的被无数王八争先恐后咬过的手,激昂万千地用方言大喊了一句:“养中华鳖,致富快!”全县轰动,原来王八都有泱泱中华之称!于是人民运动开始了,带着还未消尽的爱国热情,纷纷投入到饲养王八运动中来。鱼塘里的鱼遭了灭顶之灾,泥鳅、青蛙连带灭族。那时我的洗脚盆被爸爸强行征收,养了一盆大粪颜色的王八羔子。不到一年,我家的王八全死于脚气,我爸爸哀怨连连后悔莫及:“当初怎么会用洗脚盆养呢?”而全县的饲养王八事业却蒸蒸日上,人们越富越挖池养鳖,弄得全县王八总数是人口总数的几万倍。全县在入县区的国道上立了很雄伟的牌子,实际情况是人们想修一道凯旋门,又怕激起正在投资修路的法国人的民族仇恨,因此横跨阳光大道的牌子上书:欢迎来到中华鳖之乡。直译为:欢迎来到王八羔子王八爷爷的老家。
那些年小县城的建设的确得到了极大改观,什么都繁荣起来了,什么都开放起来了,连电影院的门口都用了特大的宣传栏。左书:莺飞草长杂花生树听春声,右书:会当凌绝一览众峰看波涌,上书:今日放映香港最新最刺激最火爆的艳情片《xxxx》。
我们背着沉重的书包路过电影院时总会激动得忘记一天的疲劳,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也就是因为那最富特色的电影宣传,我从小就牢记了很多古诗,最终在应付高考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但那时我们这些身体开始觉醒的家伙们面对香艳刺眼的图画心里是何其挣扎啊!
但耗子却没有挣扎。他潜意识里觉醒的人性慢慢沉积下来,开始发酵,最终成了烈性的二锅头。那二锅头在他初中的时候终于超出极限,化成一头想要狂袭却被缚住的野猪,撒开蹄子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3)
小学六年级是我混得最差的时候,耻辱至今难忘。六年级的我又瘦又矮,还顶一大脑袋,同学们和老师们都亲切地叫我“小萝卜头”。五年级时我喜欢的那个女生经常和我肩并肩地出黑板报,同学们喜欢把我们朝一块儿推,撞得我脸上义愤填膺心里却啷咯里个啷。但一到六年级,那女生就仿佛浇了大粪,一下就比我高出了半个头,看我时用俯视,而我看她却要仰视。同学们也就都自觉地不再开我们的玩笑,让我很是悲伤。
有一天,那个女生终于对她一位朋友说出了她对我的表白:“谁会喜欢那个矮子!”她那个朋友又是全校著名的“少先队广播站”。没几日,这话就传遍了学校,传进了我的耳朵。我幼小的心灵像破碎的玻璃瓶子一样一块一块往下掉,我又恼又羞,于是跑进教室,站上讲台,猛拍一下桌子,怒目而视那个女生大声地说:“我是小矮人,你还把自己当白雪公主啦?!”此话一出,满室哗然,骚动的人群中站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强忍悲痛定睛一看,原来是敬爱的班主任。
此事发生后我彻底绝望,连原本竞争学校大队长的权力都没了,于是只好安心读书备考,考九年制义务教育实施后的初中。耗子对这事安慰了我两句,说:“你就快长个了。”
当时我们虽然已经确定人人能上初中,但是我们城关镇一小的学子都想考入县一中。我们县一中是省级重点中学,学校修得比政府大楼还气派,在里面读书的学生在全县人民看起来很有希望,个个是栋梁个个是金刚,但录取分数也极高,还要单独设考招生。
考试的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开出租车的爸爸生意都不做了,和我通宵未眠脸色蜡黄的妈妈一起送我去考试。妈妈在车上不停地说考完了一定要检查、要检查,我当时心平气和,还在观察雨打在玻璃上溅起的薄薄雾气。
到了考场,妈妈的脸乌黑,仿佛要送我去妇产科生孩子。我不忍看到她这样,借口去小便。找到厕所的时候又被厕所吓了一大跳,这厕所修得跟古代行宫似的,飞檐镂窗,还分男女各一层。我在里面边小便边想:“我要在这里撒几年尿呢。”
每考完一科,可爱的我们就会聚在耗子家里和老师对标准答案,耗子的家一下就空气稀薄起来。高压锅煮的米饭老是不熟,孩子们决然忘了呼吸的困难,时而雀跃欢呼时而捶胸顿足。而我在一旁只是冷冷地看着,根本不想和他们一起对答案。我妈妈看我没有活力,急了,前一天刚烫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说:“你也去对答案啊!”我说:“没必要、没必要。”我妈妈那时把我当祖宗,自然不敢拍我,只能对耗子的妈妈诉苦。
这件事情后来成为了我妈妈对外人经常炫耀的话题,从我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被汉寿一中高中部录取一直到现在我上了大学,她骄傲她的儿子能镇定自若。我觉得女人都挺奇怪,有时你不顺着她比顺着她更能让她高兴。这是我小学六年级就看出来的颠覆不灭的真理。
耗子没我考得好,但也被录取了,我俩挺高兴,但一想到以后可能不在一个班读书,心里又有些伤心,于是在各自的毕业留言本上满怀大志激动地写道:今日我们是桃李芬芳,明日我们是祖国栋梁!
我妈妈在请班主任吃饭表示感谢时班主任对我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这孩子的心理很成熟,大概已经是十八九岁人的心理了。”我妈妈把这句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但看到我妈妈面色红润气宇昂然于是很放心她没有听出班主任话中玄机。说这话时我们一家正在回山里老家给我奶奶上坟报喜的路上,我妈妈在我考试前对我奶奶许下这个愿。那个我没有任何印象的奶奶,是我妈妈心中最让媳妇称心如意的婆婆。我爸爸又放弃了一天的工作给全家当司机,把面包车当坦克开,轰隆隆翻山越岭,脸上满是高兴地去拜祭一位安详长眠的老人家,虽然那位老人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我亲生父亲的母亲。
2
在汉寿度过的初中生活很让我留恋。虽然我在那里呆了不到两年就转学了。走的时候我用一部傻瓜相机把女厕所除内部结构外全拍了下来,再把全班的同学都拍成了傻瓜。
其实重要的是我在那里有了自己的初恋,初一的那一年。
在说初恋的时候我得先说一个男生,他叫“羊儿”。
羊儿是学校高中部一位老师的二儿子,他哥哥是学校里的神话人物,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更厉害的是电脑游戏玩得特别好,羊儿的电脑游戏也玩得好,玩《星际争霸》玩进了中国国家队,但还是经常被他哥哥踩得仰天长啸。羊儿惟一能平衡于其兄的底牌就是他比他哥要帅,帅得学校的小女生都叫他“城武”。金城武是我的偶像,所以当羊儿留级到我们班和我们读初一时我立刻就被他深深吸引了。
小时候很容易交上朋友,而且一交就不可收拾,觉得流氓相见恨晚,大有相拥而泣的冲动。
羊儿教我长跑,每天早自习和我一起借口备战校运会远战奥运会去操场长跑。班主任开始时跟着我们在操场里边跑边教育,说:“校运会过三个多月才开,你们现在训练个什么?”羊儿说:“因为是长跑,所以要长期地跑。”班主任本来就长期缺乏运动,今日一剧烈运动,又加上听到羊儿那话,不禁觉得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眼前一黑就睡在地上了。后来班主任同意了我们长跑,因为我们在教室里也不自习反而打扰其他同学,这是重要原因。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4)
三个月后校运会开始。校方怕被舆论冠以虐待儿童的恶名,规定初一新生只能报名跑八百米。我和羊儿跑了三个月的三千米,最终怎么说都觉得想哭。发令枪一响,我和羊儿撒丫子飞奔,播音员好心地说:“两位领跑的同学不要这么急,等会儿会体力不支的。”我和羊儿飞驰过主席台时朝播音员大喊了一声:“日!”播音员“哇”的一声哭了。一圈下来我和羊儿愈跑愈爽,羊儿和我保持一致,干脆谈论起今天跑完后去哪个电脑室玩。越过终点线时班上的后勤人员拿着手帕盐水来扶我们,仿佛给我们接生,被羊儿一把推开,他跑到班级方阵前,把插在土地里的班牌“刷”地抽出,扛着木头牌子又飞奔了一圈。全场欢呼雀跃,看到了中国田径的曙光。
但在确定谁是冠军时裁判犯了难,因为我和羊儿几乎是同时越线,学校非香港马场,缺乏先进的科技设备根本评定不了谁先谁后,最后不得不以身高来确定名次。我虽然在暑假里突长了十公分,但羊儿还是比我高半个头,所以羊儿得了第一,他嚷嚷着要和我换牌子,因为我的是铁做的而他的是黄色塑料做的。
耗子在初中相对没落,本想在校运动会报骑马射箭,但校方只有骡子和水牛,因此不支持此项运动。
羊儿以前班上有一个女生和他关系暧昧,仿佛就是男女朋友关系,现在看来那时候的男女朋友也就是那种程度,一起回家时讨论哪个明星的歌好听,一起吃校外的肉丝米粉,连手都不敢牵,偶尔不小心碰到手,两人就像触到了大粪一样急忙闪开。
那女孩儿叫菲菲,是一个有些胖但皮肤白净的女生。
后来羊儿又喜欢上了班上另一个女生,那女生叫笛,是个苗条又很有气质的女生。羊儿虽然没有和笛发展到吃肉丝米粉的地步但也不再和菲菲一起吃肉丝米粉了,不久羊儿就降级来到我们班上。
我因羊儿认识了菲菲,确切地说是菲菲因为羊儿找到了我。我和羊儿的关系实在太铁了,又因为在运动会时一起为班上争了光、在初一时一同成了第一批共青团团员,所以我们现在既是兄弟又是一起为共产主义终生奋斗的好同志。
菲菲和我走得越来越近,她的单纯和认真深深吸引了我,虽然她比我高出不少,但我不在乎。我在那些日子里老是在鞋子里塞十几双鞋垫,恨不得穿我妈妈的高跟鞋上学。
羊儿很久没和笛说话了。我说:“你有希望。”说完心里恨不得一拳把自己打死。
“真的?”菲菲说,“你要看清,要盯紧,他是个闷葫芦。”仿佛羊儿是一台湾特务。
我说:“没问题,你也要抓紧啊,我最多只能帮你美言几句,重要的是你自己。”
其实我心里真想把羊儿和笛绑进一个山洞去,再没日没夜给他们看限制级影片。
“你可真是个好人啊。”菲菲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我摇摇头,满脸通红,接着说,“羊儿真傻。”
不久后我和菲菲就开始一起吃肉丝米粉了。我总是起得特早跑去等她上学,我妈妈见我学习热情高涨很高兴,但时间一长她就吓坏了,以为我得了甲亢,跑到百货公司买了几十包加碘盐,做菜咸得我只能拼命喝水,弄得我家水费比电费还贵。
一天菲菲要我晚上送她回家。我很激动,我还不曾晚上送过她,因为能晚上送女生回家就是护花使者,就是那种关系了。那时《护花使者》这首歌很流行,我唱得极好,粤语唱得如同越南语。
那是一个繁星闪烁的夜。我们一路都不说话。我心里又高兴又激动,根本忘记了自己还有声带这个器官。她到了后并没有马上进楼去,而是微笑地看着我。
她说:“谢谢你。”
我说:“谢什么?”
然后她摘下了她戴的玉,放在我的手里,说:“这个送给你。”
我想,我不就是送你回家吗,怎么这么重谢,那明天还不该送元宝啦。
我也摘下我的玉,对她说:“我的,也送给你。”
她接过我那带着体温的玉,戴上了。她笑,眼睛里荡漾着淡淡的腼腆的笑意。
一种从心田涌起的温暖慢慢扩散,香甜醉人的感觉。
路灯昏黄,路灯昏黄。
那块玉我一直保留着,虽然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这就是她对我最后的道谢。
之后,我和菲菲就一直没有联系,当然当我知道我可怜的初恋就是个单恋时大哭了一场。小孩子感情单纯,当然会哭,哭得龙吟虎啸,一边哭还一边想不是早一起吃肉丝米粉了吗?怎么说没就没了?
初恋练就了我画加菲猫的高超手艺,那是我为讨菲菲开心而学的。在什么地方都画,甚至在期中考试的试卷上都画,我做完了卷子没事情做又很想菲菲就画了,心想还可以给老师们减轻阅卷的疲劳感,结果被老师请到办公室大训不尊重试卷,还嘲讽地逼我给他们画相。我心想你们长得那么富有喜剧效果我是力不从心的,于是就道歉装孙子,保证以后对试卷就像对我亲娘那样尊重。
耗子说我被菲菲甩了,真没面子,当年在讲台上大说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风范到哪里去了?我听后也感到气愤,举起玉就要摔,快摔出去的刹那突然想还是算了吧,多可惜。于是收好玉再给了耗子一拳以做惩前毖后的明志。羊儿说:“找女朋友干嘛,有兄弟就好了啊。”然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哀悼。我说:“那是那是。”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经过初恋的洗礼我长大了,对很多事情心里六根清净。心想我再也不轻易付出感情了,妈的,什么破爱情破初恋,原来就是这般味道,害我家吃那么多盐,老了我会有得高血压的危险。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5)
但是爱情这东西就像春天里的一棵小草儿,在你不知道的那一天也许就悄悄地钻出了泥土,你没法子不让它长出来。即使看见了,也许会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新生的欢喜、一副期望的模样。
我的爱情小草儿就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又长了出来,而且又是从我好兄弟羊儿的身上长出来的,就像他正在疯狂长着的体毛一样。
这是我和可亮的一段短暂火花。
和可亮的相识必须又上溯到小学。小学四年级时可亮转学到我们班上,老师安排她和我同桌。我和她一见如故,一节课下来就拉着她朝男厕所跑,可亮吓坏了,慌张地告诉我她是个女孩。我也马上吓坏了,牵着她的手一下就松了,脸烧得像麻将的一筒。此后我管可亮叫小弟,她管我叫大哥。神奇的是老师一直要她和我同桌,无论酷暑严寒分班分组老师都铁了心要可亮跟着我,以至于进初中后她还是我同桌,童养媳似的。
可亮的妈妈是我们初中的音乐老师,很喜欢吃萝卜,所以很喜欢我。小学的时候她经常对可亮说要向我学习,还要我帮助可亮,共同上进。进初中后可亮的妈妈就更喜欢我了,逼我去学舞蹈,成日和一帮身材极好的学姐们一起压腿,压得我心猿意马。
一天,可亮的妈妈对我说:“学校的两百年校庆就要到了,你愿意上台演出吗?”
汉寿一中历史悠久,和美利坚合众国有得一拼,给学子们以强烈的自豪感。我当然同意,并通过当时一切通讯手段告诉了我的亲友,要他们前来记录这珍贵的历史时刻。
演出那天我很激动,也演得很出色,开场和闭幕的时候都有我精彩的演出,引得满堂喝彩。但是能记得我参加过这伟大演出的人肯定不多,因为我在演出时一直没有露面。我妈妈在台下热烈鼓掌说:“瞧那小狮子舞得多欢畅!咦?我怎么不见我儿子?”
其实我就是那个舞狮的。
可亮的妈妈见我把狮子舞得跟黄飞鸿一样,更觉我是可塑之才,于是让我走上台前以面示人。从此,我担任了所有校级公演的主持,和可亮一起面对跳蚤般多的观众。我穿黑色的西裤,把白衬衫扎在内裤里,系上皮带,打上红色的领结,人模狗样。可亮就把自己往女孩样子使劲打扮。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我手持话筒声音嘹亮。
“下面请欣赏《长江之歌》!”可亮慷慨激昂。
我们就经常用这种白痴写的报幕词在人民群众面前滥用激情。人民群众的耳朵雪亮,在台下笑得要跳忠字舞。我在多次的磨练后脸皮变厚,证明就是我一辈子没长过青春痘。
那时候我对可亮没感觉,但如果用白开水来形容也不恰当,我只觉得我不喜欢和男生谈恋爱,这是个人爱好问题。
有一阵子我觉得羊儿变了,上晚自习时都不和我说小话了,我当时只觉得他从良了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晚自习我被一个纸团击中后才知道真相。我当时眼泪汪汪,可亮神秘地一笑,拾起纸团打开,掏出一块大石子。我说这是谁干的?可亮又是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羊儿,羊儿十分得意,桌子上放一堆石头,像要建墙。可亮看着纸条边看边笑,笑完就撕了我一页作业本写了东西朝羊儿扔去。
于是反复,只是没了石子。石子都让我扔到意见箱里去了。意见箱是我儿时的噩梦,是万恶之源,是严寒绵绵的黑夜。
班主任针对我、羊儿,还有耗子做出了意见箱这个血滴子。使用方法是以不记名方式检举班上的坏人坏事。每周末班主任开箱宣读,班干部唱票,以意见条的多少评选出本周top10最差先生。我们仨蝉联状元、榜眼和探花。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张选票是投给羊儿的,那天班主任好像在家与老婆有些摩擦,回到班上宣读意见条时底气十足,仿佛宣读与土豪劣绅的血海深仇:“周羊用手指狠戳我屁眼!”
全班大笑,差点毁了教学楼。羊儿想笑但又不敢出声,使劲揪自己大腿,一张脸憋得万紫千红。之后我们例行去了办公室受教育,班主任苦口婆心教导了我们将近一年,最终在今日爆发了心中的抑郁,引用古人的话疾呼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疾呼过后见我们表情泰然,顿时极怒攻心,一张脸变得如关帝爷附身,破口大骂道:“你们无能!”
。我们三人对他家的家庭内部矛盾表示同情。
我们对意见箱恨之入骨,想尽办法要除掉此肉中刺眼中钉,但班上耳目众多,万一我们落下蛛丝马迹,那我们遭遇的就不再是被骂无能了。于是我们只好惊叹于人民群众的可怕,日夜盼望着那个混帐箱子被小偷偷去。
第二天在体育课上羊儿和我坐在双杠上,他不好意思地说:“帮我出个主意吧。”我看见他眼睛里闪出七色美丽的光彩,我们带着七色光走向未来。
我问道:“说吧,什么事?”
羊儿更不好意思了,全身抽筋,左右扭动,差点从双杠上摔下去。一惊过后,他坐正了些,说:“老子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了。”
我“哈哈”大笑,心里一惊,暗想道,不会是可亮吧?于是鼓起勇气镇定地问:“谁啊?在我面前还怕丑什么?”
羊儿遥望苍穹,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上可亮了。”他一张脸如汲取了日月精华,变得异常凝重,“奇怪是吧?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怎么办?”
“表白啊。要不我帮你去说。”我说道。
羊儿看着我,稀乱的牙齿里蹦出两个字:“不要!”
自从羊儿对我表白了他的心意后我不自觉地观察起可亮来。她和羊儿传纸条时满脸喜悦,不知什么时候还多了些轻微的矜持。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6)
我的记忆里慢慢浮现出很多很多的可亮,以前她考砸了就把头埋在课桌上哭,我就用手轻拍她的头说“小弟没关系”。我一考砸了就很悲伤,她就猛击我的脑袋说“大哥别伤心,你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孩子啊”。上次我失恋后第一次为感情流下眼泪就是在她面前,当时我看完菲菲给我的信后觉得鼻子一酸,脑袋“嗡嗡”的像一水泵,一边嘈杂地想着什么一边把全身的水分往头里抽。可是我不能哭,因为我是男孩子,于是我咬紧牙关。可亮看完信后,对我说:“你还好吧?”我说:“我没事,真没事,这有什么?!”我觉得我不能多说了,再用力我的眼泪就要下来了。可亮看着我的眼睛,她咬咬嘴唇,然后说道:“你想哭就哭吧,哭了会舒服一些。”
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喷了出来,“哗哗哗”,打湿了一身衣裳,搞得像从水里捞上来的。可亮不停地递纸巾给我。我说:“你干嘛呢?我又没哭。”然后可亮“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可能也喜欢上可亮了,我很为难,真的很为难。如果你有羊儿那样的好兄弟你也会觉得很为难。我那时常想,为什么我和羊儿就一直为女孩子的事扯上麻烦呢?
我没有向可亮表白。表白是很简单的事情,对我而言。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虽然我喜欢上了可亮,可羊儿不知道,耗子也不知道。羊儿对我说,他觉得他越来越喜欢可亮了,而且可亮起码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他。
“起码有一点儿!”他补充说。
我认真地听着,心中有些难受,但也为他高兴。
不久后妈妈告诉我我们要搬家去常德了,就在我读完这一学期后。初二第一学期,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多。
我用照相机把所有的记忆都记录下来,拍可亮的有两张:一张中她冻得像只小虫,用盛了开水的杯子取暖,表情呆滞;第二张就是她发现我在拍她,“哈哈”笑着想用书扔我。我还给那意见箱拍了一张特写,没想到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居然对那混帐东西有了感情,我也真是混帐头子。
期末考试后我得走了,冬天的雪花像爸爸用劣质洗发香波洗头后出来的头皮屑,兄弟们请我吃了顿牛肉粉,再请我去电脑室玩游戏作为饯行。可亮也去了,一直陪我到晚上九点半。可亮在一开始还很活泼,但越到后来就越沉默了,现在她已经很久没作声。
她扯扯我的衣服,告诉我她要回去了,十点是可亮家的门限。我停下手里的活,说:“我送你回家。”
走出电脑室时漫天大雪,让我想起“血溅白练窦娥冤”。我摊开手,让雪花落在我的掌心,一片一片,带着我的体温化成透明的水,沿着我浅浅的掌纹游走。
两个小孩,在平面的视线里走在白雪飞舞的小路上,远处模糊的灯光微微发亮。
“为什么我以前转学的时候就没这么难受呢?”可亮仰着头看雪落,说得很小声。
“因为你那时还是男孩子。”我看着她,她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什么时候再见呢?”
“希望再见。”
“一定要再见。”
“嗯。”
3
常德位于湖南西北,为湖南文化重镇,以前是州官驻地,很是繁荣。常德话不属于湘系方言,而属于北方语系,为古时西北某地官话。
这北方语言如何在此南方生根发芽很让我感到神奇。后来听闻古时湖南大多是北方悍匪逃犯的流窜避难场所,政府又派精兵强将前来剿匪,两种极端凶猛的男人剿来剿去就剿出了湖南人。我估计我的祖先说不定就是一江洋大盗。
抗日战争后期,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连连失利。为保证前线供给于是发动了豫湘桂战役,在中国的新战场上日军节节胜利,迅速南下,如履平地,一直打到湖南才遭受重创,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土匪的后代之家。
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抗日战争中的常德保卫战。常德会战在国际上被称为谷仓之战。当时负责坚守常德的是国民党陆军七十四军五十七师,该师不足八千人。
日军夺下安乡,调集十倍于常德守军的兵力,在数十门大炮的火力支持下决心三天攻下常德这一小小的县城。国军方面也下令守军坚守三日,三日之后援军必到。双方都觉得常德这一小小的县城最多只能撑上三日,三日之后,常德必陷。
日军武器装备极为先进,用十几门大炮和上千门迫击炮向常德市轮番轰炸,常德市内一片火海。轰炸过后,小鬼子端着三八大盖就“哇哇哇”地向前冲。
“轰轰轰”。
五十七师的大炮开火了,小鬼子傻眼了,还没弄明白就被炸上了天,飞到孤岛上陪鲁滨逊打野人。鬼子连忙往后跑,把武士道精神忘得一干二净,大大的坏了。
“嗒嗒嗒”。
五十七师的战士们在城墙射击,瞄准了朝鬼子身上打,能打头的就一定打头。鬼子像稻草垛似的向前倒。
“轰隆隆”。
五十七师的战士把手榴弹捆在一起,拉了引线,砸向鬼子。鬼子被砸死的炸死的不计其数。
鬼子退回后又开始炮击,炮击了再向前冲,然后又被打下来,落下一堆又一堆矮墩墩的尸体。他们不敢再冲了,休息了好一阵子,把伤兵装上卡车,然后又给大炮装上了炮弹。于是,连夜的炮击开始。之后,又调了援军,在另一侧摆了几十门大炮开始呼应地轰炸。一枚枚炮弹落在常德市里,树倒了,房子塌了,一片火海在天顶烧得呼呼作响。轰了整整一天,想轰塌城墙,轰平常德,把里面的人炸成灰。鬼子见常德守军没了声响,心想差不多了,于是就准备在晚上进行冲锋。冬天的夕阳慢慢西下,战场死寂,只有成群的乌鸦欢快地鸣叫,争抢啄食尸体的眼珠和脸颊。几只野狗跑过来,吓得乌鸦“哇哇”乱叫,但是它们吃得太饱,早就飞不动了。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7)
鬼子端好三八大盖,绑好手榴弹。
五十七师的将士们握好了“汉阳造”,拉掉了集束手榴弹的引线。
鬼子像乌鸦,“哇哇”叫着向前冲,冲得很快乐,因为没有听到一声枪响。快冲到城墙下时,歪把子机枪响了,吐出长长的火舌,“汉阳造”响了,“砰砰”地敲碎鬼子的脑壳。手榴弹炸开了,卸了鬼子十八块。
鬼子“呀呀”地退了回去,“呀呀”地惊慌地叫:“八嘎呀路,八嘎不呀路”。
接着又是几日的炮击,几日的冲锋。五十七师的弟兄们几日没有闭眼了,但是他们不感觉累,反而觉得身上热血沸腾,想和鬼子拼刺刀。他们打退了鬼子的每一次进攻,还来不及埋葬死去的战友就在城区建起了层层防线,他们誓与常德共存亡。
观察员登上城墙,刚刚拿起望远镜。“砰!”一颗子弹击中他年轻的脸庞,从后脑勺钻了出去。鬼子又来了!一波一波。鬼子红眼了,想吃了这些让他们颜面尽失人数大损的八千守军。先吃子弹吧——“砰”,“嗒嗒”,“轰轰轰”……
鬼子的尸体摞了一层又一层。沅江里飘满了尸体,变成绿色。鬼子又逃了,丢下不计其数的死尸。
一个星期过去了,未见援军。
孤城的战士们失去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但他们不着急,他们自从离开爹娘离开老婆孩子就当自己死了。爹娘老婆孩子被日本鬼子杀害的战士已经当自己死过无数次了。他们本想好好种田养活爹娘,和老婆勤奋地生一大堆孩子,但是现在鬼子杀死了他们的爹娘,糟蹋了他们的老婆,砍下了孩子的头,他们还有什么希望活下去呢?狗日的日本鬼子!
日军久攻不下,急了,调来了飞机。麻飞机翅膀上画着粑粑旗,不停地朝城里丢炸弹燃烧弹甚至毒气弹!日军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常德县城就会逼他们使用飞机!逼他们违反国际公约丢毒气弹细菌弹。他们什么也不顾了,反正为拿下常德,他们不惜任何代价。
鬼子又一波波地涌过来,战士们再一次把他们打退。让他们变成发霉变臭的尸体,让野狗吃得只剩下骨架。
战士们饿了,把裤腰带勒紧了再勒紧,没力气了,干脆趴在地上瞄准鬼子不起来。他们使尽全身力气拉动枪栓扣动扳机,把带着愤怒的子弹射进鬼子的身体里——他们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鬼子更急了,飞机又来了,谁知在上空却遇到另一群飞机,翅膀上青天白日旗。
五十七师的战士们兴奋了,他们全然忘了伤痛忘了饥寒。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飞机!
飞机从远处飞来支持常德守军,他们把日本麻飞机打成了麻雀,一架架屁股冒着黑烟栽进了林子。他们返航时看见已成废墟的城市,看见战死的和正在苦战的朝他们欢呼的弟兄,潸然泪下。飞机来了一次,也只来了一次。却给了鏖战将士们极大的勇气。
“党国没有忘记我们!党国都为我们派飞机来啦!”
“我们要守住常德!要为党国尽忠!”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鬼子的炮火越来越凶,鬼子的弹药越来越多,鬼子的人也越来越密集!
连夜的炮火,漫天的火海,已经没有一栋房屋的常德城。
“轰!”西墙终于坍塌了,鬼子高兴了,像放烟花似的朝西门开始轰毒气弹,驻守西门的战士们牺牲了,鬼子等烟雾散尽,“哇啦啦”嚷着在炮火的掩护下朝前猛冲。他们成竹在胸,他们志在必得。
鬼子头头摘下望远镜得意地说:“这下他们顶不住了吧!”拖出指挥刀向前一指,差点砍倒自己的副官,“萨嘎地!”洪水般的鬼子涌向坍塌的城墙涌进满是炮弹坑的城里。镇守西门的战士们全部牺牲,鲜血尽洒故土。
鬼子高兴极了,发狂地冲锋。踩得同伴的尸体嘎嘎作响。马上,其他地方的战士赶来了。他们大喊着常德话,搞死狗日的日本佬!他们怒目圆瞪,朝鬼子猛扔集束手榴弹,手榴弹在鬼子中间遍地开花,战士们冲向前,和敌人展开白刃战。
战场上喊杀声惨叫声枪炮声混成一片,那些土生土长的常德战士操着沾血的家乡话铸就了民族笔直的脊梁。
“老子捅你的娘!”
“老子搞死你!!”
刺刀扎进鬼子的肚皮,用力一搅,暖乎乎黏糊糊的肠子就流出来了。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老实巴交的农民,这是他们被逼唤醒的血性的灵魂。
鬼子又丢下了堆残缺的尸体,鼠窜而逃。他们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还没死?怎么就这么不怕死?
鬼子的大炮又响了,鬼子的飞机又来了,他们丧心病狂地叫嚣着向城里投掷各种炸弹,虽然城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供他们发泄。他们投下劝降单,他们不想再和这些人打下去了——这些人太会打了,而且这座城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传单被战士们撕得粉碎。东门也被炮弹炸塌了,鬼子又进行了多次冲锋。他们七次冲入城内,但又七次被战士们打退,战士们从城内打出来,端着刺刀不怕死地杀。鬼子怕死,鬼子没命地逃。
师长决定集中人员进行巷战。他们拆毁了大炮,重新分配了子弹和手榴弹。战士们红肿着眼睛,黑着脸,绷带被血染红,伤口还在止不住地流血。
“兄弟们,”师长说,“来生再见。”
“来生再见啊!”
“来生再见!”
战士们互相道别,然后回到自己的防线,他们要磨光鬼子,要让鬼子有来无回。
驻守的第十七天,日军用飞机大炮以及各种炸弹开始了新的猛攻。他们把所有的炮弹倾泻在常德城内,然后在优势炮火的掩护下冲锋。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8)
鬼子冲进城了。打!战友倒下了,拾起他的枪继续朝鬼子开火,战友没有死,他的灵魂附在子弹上飞奔穿透鬼子的身体。
战士们已经没有知觉了,听不见,闻不着,肚子不饿了,身上也不疼了。他们惟一有的感觉就是能看见涌上来的狗日的鬼子。瞄准!使劲地扣动扳机。咬掉引线,把手榴弹使劲朝鬼子扔去。子弹打完了,手榴弹扔完了,端起刺刀大喊一声冲上去。刺刀刺进鬼子的身子拔不出来,捡起一块断砖一段木桩朝鬼子的头上砸。所有的武器都没了,他们扑上去朝着鬼子就嘶咬起来。
……
防线一层层被攻破,英勇的战士与大地融合。
鬼子真的怕了,他们伤亡极其惨重,被打死砍死甚至咬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更加纳闷这些人为什么就这么耐打,为什么就这么打不死。鬼子丢下尸体和伤兵,再次逃走。
从保卫战到现在,日军已经组织了六十多次冲锋,但除了死人,别无所获。
师长决定突围,与援军主动会合。
参谋长说:“师长,我们等着你回来,我们……”
“我一定会回来!”师长坚定的脸庞划过热泪,“我一定会回来,一定。”
满身灰尘的军人紧紧拥抱,泪水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黑夜如墨,几声枪响后,一切恢复平静。师长带着两百余人突围而出,他带着孤城血战的兄弟们的希望,带着对日本人的仇恨。
这是常德会战的第十九天,是三天的六倍余一日。
五十七师的八千壮士们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日军,艰苦鏖战整整十九天。战死到只剩最后突围而出的两百人。援军赶到时是保卫战开始的第二十九日,已成瓦砾的常德城得以光复。
五十七师将士们的纪念碑坐落在常德市公墓,这里已是郁郁葱葱阳光明媚的地方。
陆军第七十四军常德会战阵亡将士纪念塔在松柏之中很显巍峨。这不是那些几十层楼的建筑所能具有的气魄。如果要比,惟有天地之青山,宇宙之恒星。
丹心卫国楚江月冷吊忠魂,壮志成仁衡狱飞云思烈士——公墓的石门上刻着这样的蓝色文字,而在门正中我曾见到的青天白日徽章已被铲去,消失不见。
其实这一场恶战是可以避免的,当时蒋介石已经决定在湖南与日军决一雌雄,在湖南有足够的兵力,而接到支援命令的部队却按兵不动迟迟不愿与日军交战。原因很简单,没了兵力就没了权力。中国人总是喜欢权术的学问,精通于权术之争,即使是在亡国灭种的关键时候也不忘显示其智慧,这是每个中国人都继承得极好的传统。
现在的常德市很漂亮,只要一进常德,只要你有手机那种奢侈的玩意儿你就会收到一条短信说,欢迎您来到全国文明卫生城市,全国园林城市,世界吉尼斯纪录的诗墙城市,全国优秀旅游城市等等一共七十八个城市之称,但就是没有一个抗日纪念城市,这让我很是懊恼。
常德的古墙已经在战后彻底失踪,我们这辈人都不知道常德以前还有城墙,我们只知道常德有世界著名的诗墙。那诗墙沿堤而建,气势惊天地泣鬼神,用诗画的形式把中国的历史说了个透彻,还有锲形文字。不仅如此,外国诗画的也有很多,其中包括著名的爱情很可贵生命更加贵自由最最贵的那一首,最能显出常德人的大气魄。
现在常德市的范围已经扩展到了沅江南岸,也就是当年鬼子架大炮的地方。南岸北岸由一桥相接,名为沅水大桥。常德人也许很骄傲自己让天堑变通途的大桥,于是把河北岸称为桥北,河南岸成为桥南,若按行政区域划分,桥南实名为鼎城区。
4
我转学来到了桥南。我惊讶于这著名城市的新区域竟然如此脏乱,更惊讶于这里的街上竟能时不时看见一头牛昂首挺胸地招摇过市,最后惊讶于所谓的市重点中学的初中部简直就是一出土文物,这时我就不再惊讶了。
我就在出土文物里读书,想起汉寿一中天坛般的厕所我就想哭。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这里的厕所,不然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的娘们儿。
一幢狼狗一跳就能跃过的红砖房,墙壁因经历了数年风雨洗礼与粪便熏陶后斑驳纵横。一丝丝一纹纹黑色的污垢像藤蔓植物一样爬满整个房间,奇异的黑色带状物体与满地的污渍积水相映成趣,蛆虫在粪池里的糊状物中愉悦地扭动,蜘蛛和苍蝇在男女厕所中间未封顶的隔墙上打成一片。
那时候我们上厕所最喜欢冲着女生那边大喊:“xxx,你爬上去干什么啊?快下来!嘿,小心,别摔着了!对,踩那块砖头,小心!你怎么反而往上爬啊,那边是女厕所!”其实在墙上爬的只有蜘蛛,蜘蛛听了我们的助威很激动,搞起短道赛,快速爬动起来。那边的女生却吓坏了,提起裤子疯了般地往外跑。
一日我们照常在厕所里大喊,喊完了“哈哈”大笑着走出去,迎面就遇上了从隔壁出来的班主任。
初二转学到班上,班主任给我安排坐一个用三只脚站立的课桌,我初二的第二学期就伴随三只脚的桌子度过,孤单落魄,形单影只。
其实我挺想那边的同学,还有可亮。
耗子经常给我打电话,他说羊儿和可亮开始交往了,爱情对羊儿而言如同劳改,羊儿把电脑游戏烟酒全给戒了,大彻大悟只差改吃草了。我听了很高兴,我说羊儿会对可亮好的,我相信羊儿。耗子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他家也要搬来常德了,而且他会和我一个学校。我更高兴了,我说你快来吧,我在这里寂寞死了,都快调戏楼下的小母狗了。耗子“嘿嘿”两声说好的,别死了,好点。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9)
“你也好点。”我们总是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在知道羊儿和可亮在一起后我常想,如果我那时和可亮在一起了会怎样?我只知道我们不会快乐,至少可亮不会快乐。也许我们会为对方等上八九年,但那种等待太残酷了。我当时确实那样想,而且坚信:如果可能,我们会等上八九年。
因为我们还是可爱的孩子。
耗子在初三开学没多久的时候来到我们的学校,和我一班。他走进来的时候仿佛带来一股亚洲雄风。他对我一笑,第一句话就告诉我,可亮和羊儿分手了,而且,两人很久没讲一句话了。
我一下子就呆了,仿佛半个小时前耗子才对我说过他们在一起很快乐的。
“分了,真的分了。”耗子对我说,羊儿现在成日泡在电脑室搞《星际》。汉寿一中现在流传着的顺口溜就是:“xxxx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就像羊儿爱星际。”
“为什么分手呢?”我问耗子。
耗子说他们都不知道,好像没有原因。
多年后的一个晚上,我和羊儿喝完了两瓶白酒,神智不清的羊儿告诉了我他和可亮分开的原因。是件很小的事情,他也不记得了。
耗子坐在了一个女生的旁边,他礼貌地问候了女生的双亲,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最后和女生大谈当代青年的历史使命。第二节课女生就慌忙把座位移开去。
初三开始我当上了班长,因为上一次期末考试我的成绩是全班第一。
班上来了个留级生,男的,单眼皮,平头,下巴很尖。他对我说:“你是班上的第一名吧?”我说:“以前是。”他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要超过你。”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很喜欢且熟悉的东西。我说:“好的,我喜欢。”
他叫鸭子,留级是因为打架。
鸭子唱beyond的摇滚歌曲很厉害,唱起来又摇又滚。我和耗子就和他一起唱,浑然忘记一切。班上还有一个喜欢唱摇滚的家伙,叫磊子。磊子的头很大,比我的还大,穿着朴实但面容一看就是用牛奶鸡蛋栽培出来的。这家伙家里很有钱,但从不显摆,这一点让我们都很喜欢他,于是也就同意他和我们一起唱。
我和磊子成为朋友确切地说是因为一次青春的躁动。磊子曾和我同桌,有一次他把我惹火了,在我向他发出警告白皮书等等后他仍表示要顽抗到底。于是我趁老师转身写字的时候一掌把他按在我腿上,抡起拳头对着他的大头“咚咚咚”地狠捶了一通。老师回过身来发现磊子突然消失了,就问我他怎么不见了。旁边的同学看见我腿上的磊子差点笑出尿来,我却惊慌失措不知所云说他被外星人绑架了。这时磊子挣扎着坐起来,脸色通红地说:“报告,我在捡钢笔。”下课后我对磊子说:“对不起。”他说:“没关系,你真是条汉子。”我说:“你也是条汉子,要不我让你也捶捶?”他说:“不了,你那几拳让我茅塞顿开,持续几日的头痛都没了。”
我们那届初中毕业生是学校的耻辱,这话是某位教育工作者对我们的学弟学妹们说的,意思是要他们洗雪耻辱为校争光。而我觉得,说年轻活泼的学生是耻辱的人,一定有着耻辱的人生和人格。
我们在全市初三模拟会考中深明大义,捧走所有“最后”和“第一”。同学们年轻豪迈,吃早餐时都要摆上几碗,倒满黄的白的酒大口大口地喝。当时我是班长,时刻有可能被班主任叫去,自然不敢喝,因此被鸭子和磊子说成是“没有能力的男人”。耗子是完全不能喝,他喝甜酒都会醉,被鸭子和磊子称为“完全不是男人”。直到有一天班主任外出,我才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日我酒性大发,心想我从小就被我爸培养着喝酒,誓言以后酒场父子俩打败天下无敌手,有着极好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还怕你们不成?遂举碗大喊一句:“干!”几碗下肚我感到神清气爽如饮甘露,磊子和鸭子都傻了眼。后来我们互相敬酒,找着法子倡议干杯,还有人说为了牛顿第二定律而干,说罢一仰头喝得干干净净。我喝得很高兴,于是越喝越多,鸭子劝了我两句,但看到我天真无邪的眼神,也端起大碗大喝道:“兄弟们,干!”众人云集响应,空气中弥漫着下山抢粮食的火热气氛。
之后老师无法上课,每个教室都臭气熏天。四害被消灭殆尽,未死者举家迁徙,半年之内再不见着爬虫的影子。
回到教室的我没吐,虽然有些头晕但是很清醒,得意地和鸭子唱歌,唱到半截失声唱不上去了,前面的女生问我:“怎么不唱了?”我说:“我失声了。”“失身?”女生的脸比鸭子的脸还红了。“是啊,失声。”我看见她漂亮的眼睛,一种冲动突然传遍我的全身,我对她说:“那你能亲我一下吗?”然后我把脸凑了过去。这是一个很没有逻辑性的因果关系,而且很有可能被重重地赏一记耳光,后来我想,这确实是个很危险的动作。
但我的脸马上就被她柔软的双唇给点中了。这是我的初脸亲,酒一下就被吓醒了多半,如同武松被大虫亲了似的。我有些慌张,脸上热浪滚滚。我知道这个女生不是随便的女孩子,她特别文静,文静得就像兵马俑,这是耗子给的比喻。
酒能壮胆,可我还是很慌张。酒劲慢慢上来了,我的脑海里展开了无数联想,最后竟然对自己说我不能做一个不负责的男人。所以我对她说:“你做我女朋友吧!?”
她很惊异地看着我,然后移开了视线:“为什么?”
“因为你亲了我。”我说,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说,“因为我有些喜欢你。”
第1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0)
“好啊。”她笑得很漂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我看见她的手指细长,短发齐肩,穿一身绿叶暗纹白色棉布长裙。
她叫幸,幸福的“幸”。生日比我早一个月,但比我小一岁,她告诉我她妈妈比她爸爸的生日也早一个月,我“哦”了一声。我还沉浸在奇妙的思考之中——你说我怎么就有了一个女朋友了呢?
幸对我很好,像对待残疾人一样。我能在初三养得白白胖胖的主要原因就是幸的优待照顾。她会给我准备学习用品,会在雨天多带把雨伞给我,体育课一下课我就有可乐喝。后来听闻可乐对男性有害,而且是断子绝孙的害处,幸就紧张了,以后就改给我买矿泉水了。
鸭子他们很羡慕我,并用武力来表示他们的嫉妒,我常被揍得很幸福。
我对幸的照顾就是晚自习下课后送她回家,而且是跑步回家,引用伟大名言:学而时“袭”之,不亦悦乎?其实我是不想太晚回家。幸和我跑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在某一天不想再跑了,她对我说:“你先回家吧,没关系。”我面红耳赤,没想到幸把名言后的真实原因早弄明白了,半天无语。幸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对我说:“我今天不能跑,你回去吧,真的没关系。”
“我送你回去,我们慢慢走。”我说。
一路上幸对我进行了青春期教育扫盲工作,她家是医学世家,她说起我们男生经常讨论的神秘问题来义正词严,把人拆成了零件。和耗子猥亵的说法完全不同。
耗子那个被束缚住的野猪,现在对他的电脑开始了疯狂地开发利用,恨不得把电脑搞得连微波炉的功能都有。他把父母给他的血汗早饭钱存起来,成日找我们混饭吃,他存钱后就去买成人游戏光碟,那时香港才回归不久,买那种东西还是需要极大勇气的。早些年观看黄色制品就是犯罪,我清晰地记得小学时看过的一部电影,讲一个中学生的父母被警察抓了,他成了可怜的孤儿,而他父母就是因为在家看黄色录像并借给其他夫妇看才被抓的。我在初中曾几次想租几盘黄色录像来看看,但总在走进影碟店子后不敢吱声,有几次老板热情地叫我“小朋友”,我脸顿时红得像八九点钟的太阳,更是不敢开口,于是总以租动画片看而告终。而耗子不同,买碟租碟如入无人之境。一次我随耗子来到一家店子里,还没等老板开口喊出“小朋友”耗子就面无表情地说:“老板,有那种碟吗?”老板先是一惊,然后脸上肌肉集结,堆出奸笑说:“有。”转身从某个老鼠都不愿打洞的角落寻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碟片,一脸谄媚地说:“新到的,无码。”耗子左挑右选像个皇帝,最后还和老板讨价还价,旁边的我又是激动又是害羞,对耗子佩服得六体投地。
我跟鸭子和磊子说起这事后他们愤怒了,把耗子按在课桌上,用农民兄弟的语气说道:“好小子!我还以为你存钱是为了给希望工程献爱心呢!没想到你人面兽心良心大大的坏了,今天我们就灭了你!”我们当时都是红花大处男,对那种碟当然很是饥渴。鸭子义愤填膺双目圆瞪,张开大口要生吞了耗子:“快带我们去你家玩!不然我就给你妈妈打匿名电话举报你!”
耗子色窦比情窦开得要早,这是违反大自然规律的事情,人一般不会那样成长,所以耗子就是耗子,一禽兽。但耗子也只是喜欢那些游戏,其他不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耗子说:“中国是个很奇怪的国家,太打击黄色而放纵暴力,没见过反对暴力有反对黄色一成的力度,而且如果观看黄色制品是犯罪,那么现在社会上没犯这罪的人有几个?如果大多数人都在犯罪那这还是罪吗?”
我说:“你小子真是行行出状元啊,一派胡言,有种对十三亿同胞说去。”不过我觉得耗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耗子说:“其实我也只能靠我的电脑来安慰我寂寞的灵魂,我又没有女朋友,你太让我嫉妒了,越长越像人样。我信佛却得不到菩萨的照顾,天理人心公道何在?”
我大骂道:“你个死耗子,你家菩萨的坛位正对着你的电脑显示器,你这是侮辱神灵。”
幸知道耗子的事情后总是笑,耗子很不好意思,恨不得头戴丝袜来上课。幸指着我的头说:“男生都是这样子的。”
我大吃一惊,辩解道:“你别把我也牵扯进去啊。”
幸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是白乌鸦。”
我说:“天下也有白乌鸦。”
“那也是乌鸦,你自己承认了。”幸一槌定音,把我从人类开除。
于是我便有了这个外号:乌鸦——原本只是幸和我开的玩笑。
乌鸦这个名字在鼎城区一度响亮。
5
鼎城区有一个历史悠久势力庞大的组织,名为黑龙帮,团伙性质跟义和团差不多,那时几个一起玩的人说起黑龙帮来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仿佛以前还真抗击过八国联军。黑龙帮人员涉及范围极广,组织结构严密,分工明确,与时代的进步保持一致。该帮设帮主一名,必须是大学本科学历;后设副帮主两名,学历大专以上;往下设护法四名,学历不限;再往下就是各堂堂主和成员。
鸭子就是四大护法之一。我们此前真不知道身边的鸭子还是护法——即使他对我们说了我们也不会相信,只会把他奚落一顿或者海扁他,但有一件事情让我们相信他就是护法。
我那天中午和耗子与磊子一起回家,经过一小巷时看见很多人围在一起。那些人学生打扮,有的还穿着中国国家足球队的队服。
耗子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上次在街上看到一堆人朝一高楼上张望,他也跟看看,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见,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流鼻血了正在仰头止血。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1)
耗子嚷着要去看热闹,我说:“你快点,要是人家在系鞋带就早点弄明白。”
耗子还没钻进人群就被吼了回来,退后几步半天没动,脸色很差。然后他跑了回来。
“不好了,鸭子……鸭子被他们堵着呢。”耗子惊慌地说。
“什么?”我大吃一惊。
我观察了一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小石子都没一颗,有的只是泥巴。我总不能不道德地用泥巴糊人家的脸吧?
“怎么办?”磊子也很着急,“鸭子会……会被打死。”
“耗子,你去报警。磊子你跟我来。”我对他们说。
我们那时打电话只能在家里或者在大街卖报卖瓜子的小摊上打。这里要离能找到电话的地方还有一定的距离。耗子飞快地奔走了,磊子和我朝那些人走去。
他们大约有三十人左右,身边却有很多砖头,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蘑菇。他们一定捡完了这条小巷里所有的砖头——好周全的准备。如果我们硬来,我们就会被活埋,多出的砖头还够做我们的塑像。
外围的人发现了我们,一个小平头冲我举起手中的铁棍,大喝道:“什么的干活?!”
我心里一愣,这小子原来是鬼子,我说:“我们是良民,找钱包的,只有这里一块地方没有找过了。”
“这里钱包的没有,走开的快点。”平头吆喝得更大声了。
“可是我找不着钱包就不能回去啊。我只找一下,看一下行不行?”我哀求道。
“不行!再不走,死啦死啦的有!”平头可能地道战看多了,用皇军的语气对我说话,还开始蹲下拾砖头想吓唬我,仿佛在赶条小狗。
“哥哥你就让我们找一下行不?真的只找一下。”磊子哭丧着脸。
那些人糊涂了搞不清我们谁丢了钱包,于是不和我们讨论这些逻辑问题,转而朝我们走来。我日!他们还有刀!磊子惊了一下。我也看到他们中有的人手上还有刀,寒光四射。
完了,我心想,除了开刀割狐臭外我还没挨过刀子呢。今天栽了。
突然间警笛声四起,由远至近。我万分高兴,只想唱“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危难时刻显身手……”那些人呼啦一下就不见人影了,动作迅速得跟蜘蛛侠似的,只剩下鸭子面红耳赤地立在砖头堆中。
“鸭子快跑!被警察抓了也麻烦!”磊子大喊着跑过去拉鸭子。
鸭子咬牙切齿,什么都没说,他拍了拍我和磊子的肩膀,不肯动。
警笛声近在身边了。我心想我们没刀没枪的只有砖头,最多告诉警察叔叔们我们在砌城堡。我一转头,看见两辆大红大红的车——消防车。
消防官兵们来这儿连个烟头都没发现,于是又“呜呜”叫着开走了。耗子跑了回来,手里还提着几根竹子,意识不错,但这东西只能拿去钓鱼,他气喘吁吁,开口就是:“狗日的,‘110’占线,我打了‘119’,你们没事吧?”
之后鸭子对我们说这次堵他的是本校高二的学生。高二的人和鸭子在足球场因为一个点球发生了争执。鸭子说那人踢点球时后卫没退回去,而那个后卫说他早退回去了,说鸭子那么说是因为看到了海市蜃楼。鸭子和那人吵了起来,那人倚老卖老骂鸭子是小鳖,鸭子一脚就踢在了后卫的裤裆里,把后卫的老鳖也踢成了幼鳖。高二的人见初三的小朋友竟然敢对学长无礼,也就是对长辈无礼,竟把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传统美德都抛弃了,那还了得。要教训,一定要教训教训。
于是他们纠集了三十人左右去菜场批发买砍刀,老板是个善良人,不肯全卖,说:“你们搞野炊五六把就够了,又不是去打鬼子。”高二的人又去其他的摊位买了镰刀斧头有甚者差点淘到古董,把自己装备得能去深山打虎海中擒蛟。
我们问鸭子:“你想把高二那帮子人怎么搞?”
鸭子说:“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你们背书包,穿双能跑快的球鞋,不要抽烟。”
我们大为惊讶:“鸭子你是要我们去打架还是要去评选十佳少年?”
“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害你们的。”鸭子说得很诚恳。
那一天终于来了,我们三人把自己打扮得连自己都害羞至极,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队伍很长,都是鸭子的人。我当时还以为这是鸭子请的临时演员。
斗殴地点在我们的体育场里。那夜月黑风高,阴风阵阵。高二的三十余壮士持刀持棍,如同揭竿起义的农民兄弟。但鸭子不是地主,他是鼎城区最大帮派黑龙帮的护法。
“你们敢阴我们护法?!”一个黄毛彪形大汉肩扛大刀怒目而视。
“砍死他们!剁死他们!”
“搞死!搞死搞死!”
众人大呼小叫,终于把一轮明月唤了出来。
高二的人本来就是成天和课本打交道,最多看过农民起义,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活流氓。被吓得缴械老实地听候发落。
鸭子身披黑色皮衣,嘴上戴一口罩,上面还写着“黑龙”两大字。他手持一柄东洋长刀,慢慢走过去,手举刀落,一刀背就打在一个高二生的肩膀上。
“啊呀呀。”那高二生本就是近视,今日为了斗殴特意没戴眼睛,根本分不清刀的正反,只觉眼前寒白的光一掠,肩头沉沉地挨了一下,心想手臂废也。于是瘫痪在地,嚎叫得如同唱京剧。
“给我打。”鸭子对手下说,语气平静得像是说喝口水。
众人蜂拥而上,拳脚一场。我、耗子和磊子站在一旁,觉得没有上前的必要了。
这件事就这样做了了结。我们对鸭子刮目相看,有空就和他讨论黑龙帮的历史渊源。
鸭子对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说我们是他最好的朋友,而那些人有的是兄弟,有的只是工具。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2)
“那朋友和兄弟有什么不同呢?”我问他。
“兄弟是可以用命去换的。”鸭子很快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们也能用命去换。”耗子说。
“是的,当然是的。”磊子补充道。
鸭子很内疚地说:“我早把你们当兄弟了,只是,我觉得你们和他们不同而已。”
一天晚上送幸回家的时候幸对我说:“以后别参加那种事情了好吗?”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马上移开了视线。我说:“没事,人多着呢。”
“好吧。”幸说,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让我难过。
“那我不叫你乌鸦了好吗?”幸问我。
“你又给我想了其它绰号了吗?”我笑着问她,我试图打破我们之间快要凝固的气氛。
“不是。”
“那为什么呢?现在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乌鸦。”
“那些人也叫你乌鸦。”幸说。
鸭子带着我们认识了很多人。
“这是我的兄弟,乌鸦。”他对他的手下说,“以后见着‘乌鸦哥’要打招呼,‘乌鸦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明白没?”
“哦。”我轻轻应了一声,“有什么不好呢?”
幸不说话了。
“好了,别乱想,哦。”我用手指弹弹她的手背。
在小巷子里我们经常把人打得不成人形,有时有原因有时没原因。或许就是因为看那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像娘们儿,或者是那个人穿得太像流氓。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难过,但几次过后也不觉得难受了,反而会很激动,特别是对付比我们高比我们壮的人的时候。我全身的关节嘎嘎作响,肌肉受热血膨胀,迫不急待地就扑向别人,即使是被别人打得趴在地上我也分外高兴。打完后我会告诉他我叫乌鸦,“哇哇”叫的乌鸦。不爽就来找我们。
那些日子我们几人在学校能横着走,谁见到我们要么亲热地问好要么就绕道走开。我感到很骄傲,很满足,觉得自己很是出人头地。
一天鸭子带我们逃了晚自习去江堤见一个人。鸭子说这个人很厉害,你们认识了会很有好处。那个人坐在草丛里深情款款地眺望桥北的夜景。一袭黑衣,长头发。
“叫良哥。”鸭子对我们说。
“良哥。”我们喊道。良哥点点头示意我们坐下。
良哥是黑龙帮的护法,主持家刑。我问鸭子都有些什么家刑,老鼠说,刑不定,则威不可测。可见是滥刑。
鸭子从怀里摸出一支烟递给良哥,良哥推掉,自己拿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那样子让我想起疯狂吸水的海绵。吞云吐雾后良哥满脸陶醉,眼神迷离。他把烟递给鸭子说:“尝尝。”
鸭子接过香烟,端详了阵子,问道:“花烟?”
“花烟。”良哥语气平静。
鸭子吸了口,很享受地让烟慢慢绕完全身内脏再从鼻孔一丝丝地游出。他把烟递给耗子。耗子说他戒烟了。鸭子把烟递给磊子,磊子吸了口,“哇”地就干吐出很多粘稠的唾液,吐了以后“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乌鸦,你也试试。”良哥对我说。
我很惊异他竟然知道我的绰号。我心里有些高兴,我和他还是第一次见面,人家可是护法。但我又有些担心,接过烟我很犹豫。我知道花烟不是烟花,而是一种掺杂了神经兴奋物质的烟,简单地说就是里面混有毒品。这点我妈妈给我扫过盲。抽还是不抽?我的心中突然就出现了伟大的哲学性问题。
“你干嘛呢?”鸭子见我走神,提醒我。
我把烟放在嘴里,却第一次感到嘴巴对烟的不适应。我吸了一小口,没有让烟进入我的体内,在口腔内打了个转就全喷了出来。
“浪费。”良哥“哼哼”笑了两声,评价道。
我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有东西在一蹦一蹦。我不是没吸进去吗?后来一想才知道那是因为心跳超过负荷憋气导致的脑部缺氧现象。
冰冷的夜风带来江水潮湿的气息,我猛地打了个寒战。
第二天耗子问我:“你怕不怕。”
我说:“那有什么好怕的,你呢?”
耗子说:“回家后我在床上觉得很空虚,一想到要考上本部的高中部更觉得现在身处黑暗,想挣扎却没有力量和勇气。”
我笑了笑,不作声。其实我也有那种感觉,而且很深刻。
上语文课时我的圆珠笔没水了,正在郁闷的时候幸转身递了支笔给我。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笔了?”
幸说:“不知道,感觉你没笔写字了。这支是新的。”
我笑了,她微微一笑,笑得那么好看,以至于我觉得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
“以后每晚我都送你回家好不好?”我用笔捅捅她的背。
“你干嘛送我?我不想跑步。”幸朝前看着小声地说。
“我们不跑,我陪你爬回家都行。”
幸回过头来,说:“好的,你爬,我骑着你回家。”
“行。”我心想等会我就去弄一副轿子来。
幸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在阳光下愉悦流动的小河,河畔开满了小小的花朵。
送幸回家的几天我的心都很平静,和她聊班上男生发生的趣事,现在的学习,以及即将到来的中考。送她到家后时我总想要她在我的脸颊上亲上一下,就那么轻轻的一下,我挺想念被她亲的感觉,但到现在为止她也就是在我喝醉的那天亲过我一下。每每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都觉得又害羞又兴奋,不敢开口,脑子里就闪烁着一个词:流氓。所以我只好对她说:“快上去吧,我也得回去了。”最后她对我说:“路上小心。”
回到家我就开始学习,看看书,做让我讨厌的化学题。我一直很讨厌化学物理这两门,早计划好了以后上高中读文科,我不喜欢那些只能不断发现却骑在伟人身上或被伟人压在身下的东西。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3)
现在的我也这么认为,只是我现在更觉得,人类要是只把上帝所有的秘密都弄清楚却没把自身的灵魂弄清楚,那人类就要到头了。而人类在物质方面的探求的确远远超过了精神。
我们学校的高中部很有名气,占了不少的地方,用铁栏杆围起来。每年都会从里面逃出几个考上清华北大的人,但我是个怀旧的人,总喜欢把这里和以前的学校相比,像这里建校只有几十年,而且校门修得像烈士公园的大门,所以我不喜欢。再说这里对初中部太差了,就拿生物实验课来说,这里从没上过一节。上实验课就是学生看老师在讲台上摆弄显微镜,有勇士想探求科学试图摸一下这稀罕物品,却被老师一吼喝住:“干什么干什么?碰坏了你赔得起吗?原价十倍赔偿!”这并非吓唬,而是学校的明文规定。
我在汉寿一中读书的时候实验课一节没落下过,两人一套实验用具,对显微镜熟悉得能把它当天文望远镜用。我们上鲫鱼解剖课,我和羊儿就买了两条非洲鲫鱼,剖完后带回家煮了吃了。解剖家鸽因材料有限我们就买了只童子鸡。解剖青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节课。事先老师要我们去抓青蛙,我和羊儿还有耗子提着棍子去了田间。过了半天羊儿说:“连只青蛙毛都没看见还是回去吧。”耗子说:“青蛙本来就没毛。”羊儿雄辩道:“以前见过长毛的青蛙,再说连乌龟都能长毛青蛙为什么不能?”两人争论不休时忽见草丛中有一物体高高跃起,我估计是一蛙中豪杰看不过眼想以身说教。耗子一棍砸去,那东西不动了,走进一看是只蛤蟆。没办法,我们只好去菜市场买青蛙。我们花了六元钱买了只巨大的青蛙带回学校,当我们拿出青蛙时全班的女生吓得大喊妖精。青蛙们也跟着叫唤,一唱一和,把教室弄得跟江南水乡似的。老师走来一看,说:“好大只牛蛙,你们怎么抓到的?”
实验开始的时候我们先用乙醚将牛蛙麻醉,谁知那牛蛙不但不醉,反而如吸食了脑白金,兴奋异常,骚首弄姿张开大嘴就要捕食旁边一漂亮女生。羊儿被吓得不知所措,耗子忙对我说:“快用针刺它。”我一想,说:“耗子你怎么这么毒啊?刺什么啊?刺了就能安静吗?”耗子说:“快刺它脊椎和脑干相接的地方,破坏它的中枢神经。”我一手按住青蛙,一手持针,猛地刺入,用力一搅,牛蛙就成植物蛙了。
此后我家要杀鸡宰鱼的时候我妈妈总会发现那些东西突然瘫痪,我妈一直以为是瘟病,找到菜场老板质问,老板没和我们上过课,自然什么也解释不了。
鸭子有几次都叫我去玩,但我都推掉了,也有些尴尬,要不是把幸当作坚实的借口,鸭子肯定把我当牛蛙给杀了。其实他们也知道我的想法,他们把我当朋友,只是我们在初三选择发泄的方式不同。我和耗子选择了电脑游戏,就像以前一样。
我和耗子在晚自习时抓紧时间逃课玩电脑,学校深知我们是“垮掉的一代”,便给我们自由,随时敞开着可以走出去的大门。时逢初三,耗子家里的电脑被其母封杀,耗子只好转为外围作战,每日和我大战,回家还抱怨学习太累太辛苦,从而要改善早餐,多找家里要钱。
我说:“耗子你这样做会被雷劈的。”
耗子就冲天上大喊:“老天啊,你有种就把我们两个都劈死喽!”
那晚我正和耗子在酣战之中,为了防人打扰,要老板把电脑室的门都关了。正当我们天昏地暗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的“咚咚”声传来。耗子听到这敲门声仿佛听到了死刑判决,吓得眉毛跑上天庭,眼睛大如铜铃,全身颤抖,惊恐地说:“不好!我妈!”
我先是一惊,转而不齿一笑,心想这小巷原本就隐蔽,何况如此多的电脑室之中我们所在此室还关着门,鬼子扫荡都发现不了。于是我安心地对他说:“你妈是猎……”本想说猎狗,表示其母侦察能力强,但又怕此话伤了兄弟感情,于是马上把狗杀掉,换成猎人——“你妈是猎人啊?这儿都能找到?”
耗子坐立难安,可惜这小房间连只蟑螂都藏不住。敲门声越来越急,耗子在房间里团团转,想用本能打洞,可惜这是水泥地板,想跳窗而逃,可惜又装有防盗网,耗子顿时涌起唱《铁窗泪》的冲动。我也有些担心了,听这敲门声就有些杀气。于是我起身走到门口,示意耗子开门,我躲在门后。
耗子打开门,一阵阴风袭来,刮得春天的室内也有了寒冬的冷气。耗子妈妈伫立门前,目眦尽裂毛发上指,在黑色的掩护下如同一夜叉。耗子妈妈一掌扇去,那速度连光都超过了。随即在两股战战的小耗子脸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和谁一起来的?”他妈妈嗓音洪亮如同夜鹰,夜里的猫头鹰。
“我一个人。”耗子的声音细小如蚊。
“回去!”耗子妈妈冷眼朝屋里一扫,只看到吓得半死的胖老板,耗子妈妈瞪了他一眼,然后走了,吓得老板身上的肉又抖了两抖。
我出了一身汗,我从小就挺怕他妈妈的,她可是我的数学老师啊。于是替耗子付了钱,匆匆离去。想起耗子刚刚说的“一个人”,心里感动极了,送幸回家时对她说明天带瓶红花油来——如果耗子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的话——耗子肯定也成了斑马。
次日我看到了耗子,他不仅活着竟然还完好无损,这比他踩着地雷还没掉一根毛更让我们感到惊讶。我激动地上前和他拥抱,耗子大喊:“住手!痛!”鸭子和磊子也凑过来,把我和耗子压在课桌上。耗子在最下面,只有出的气了。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4)
“过些天和我去趟那河边。”鸭子坐好后气喘吁吁地说。
“干什么去?”我问。
“救人。”鸭子很严肃地告诉我,“二哥的兄弟被桥北的宏伟集团绑了,我们准备周日过去,很多人。”
宏伟集团是桥北最大的帮派组织,从名字上听就知道是改革开放后的新生力,虽然名为集团,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什么固定资产,也没发行股票,最多也就是像黑龙帮一样。
“干嘛叫上我?我又不是什么很(尸吊)的人。”我说。
鸭子却不说话了,好像很难过。
“我知道你叫我是因为你把我当你的兄弟。我当然去。”我拍拍他的肩膀。
鸭子很感动地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摇头晃脑一巴掌把我拍疼了。
我决定帮鸭子这一次,耗子和磊子也去。我告诉幸说:“这是最后一次,保证以后再也不参加那些事。我亲爹叫我我都不去了。”说完后觉得这比喻不恰当,我亲爹叫我我当然不会去。于是就改口说:“就是幸你叫我去我都不去了!”说完还用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为自己助威。
幸说:“那你要小心。”之后把自己从小就带在身上的一条玉观音吊坠的项链给了我。我带好后朝自己怀里闻了闻,是幸的味道,凉飕飕但很芬芳。
“我当然没事。我在江湖飘,就是不挨刀!”我说。
事情发生的原因我们一直没有搞清,但万恶淫为首,这件事情的原因也不离其间,老二的一个兄弟不知道是被宏伟集团的老二的女人勾引还是他勾引了老二的女人,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我们也没有仔细打听,最后宏伟集团的老二回家抓到他们时那个人还正在模仿一种史前动物的作案姿势,那女的如同练逾珈一般。宏伟集团的老二是个血性男人,当即把那女的几巴掌休掉,把那个男人捆住扔在郊外一片废弃的民房中。并扬言要通过正当且理智的行为向黑龙讨还公道,只差报警上诉到人民法院,可惜法律中没有对通奸定罪的条款。黑龙帮在与宏伟集团经过多次交涉后未果,宏伟集团要求索赔一笔巨资,做为对老二的精神安慰,但是黑龙帮认为要赔也应该赔给那女的,因为黑龙的人又不是和宏伟老二做,双方协商不成后黑龙帮决定用武力解决问题,制定计划名为“草原之狗”,与英美对伊拉克的轰炸行动“沙漠之狐”遥相呼应。
两帮交锋的地点就选在了桥北那郊外的废弃地方。那里因要重建早已成为一片废墟。放眼望去,黄色的土地,几栋破败的红砖房,秃且黑的房梁,断垣残壁中生出几棵垂死的小草,一片凄凉。
周日,黑龙帮的人分乘十辆脱漆的面包车、一辆解放牌古董大卡车,从桥南誓师出发。我们三人就挤在大卡车里,心里大骂中国人口太多。这卡车为了不引起注意,还搞了人货混装,在我们中间扔了不少蔬菜。
汽车摇摇晃晃,车内人味烟味还有蔬菜叶片上刺鼻的尿粪味夹杂在一起,滞留在车厢内越来越重。我一点也不觉得绿色食品的可爱,我恶心极了,一旁的耗子脸色铁青,如误食鼠药。磊子的脸拉得老长,眼睛上翻,颧骨突出,像鬼一样。
轮胎“嘎”的一声尖叫,车停了。前面驾驶室里传来嘟哝的骂声。车厢内的人见车停了,都大叫起来:
“快!快下车!快点快点!”
仿佛乘的是泰坦尼克,车里的人跳得争先恐后。我们三人尾随下了车,顿时感觉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空气是如此新鲜。整个人焕然一新,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觉得自己能一口咬断电线杆子。
“就在这里打吗?”磊子问我。
我举目一望,傻了。这里是常德市的武陵广场,全市最繁华的地段。
“肯定是灯下黑!”耗子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做了副很奸诈的表情。
我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原来是车坏了。于是一大群人就在最繁华的市中心耐心等待,每个人的表情都极不自然,也难怪,在这样美丽的市中心,一大群男人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怎么说也是一种尴尬的事情。
我们等到卡车修好后疯了般地跳上车,跳上来才深刻体会到原来人最不应该要的就是面子。在这个车厢里,每个人都期盼司机开快点,最好当航天飞机开,撞着楼房了也死不足惜。
“你说等我们到的时候会不会已经打完了?”耗子问我。
我没回答,我心里巴不得早点回去。
到达目的地时这车男人都快被废了,如果是正当的活动我想他们绝对会告到工会。但是这不是做工,这是群殴,是群殴!
一块水泥坪上对峙着两个方正。各方正第一排穿得西装革履如来签合同,后一排就是劣质假货西装展,再后一些就是新人类的时装代言,后面就是民工聚会,最后就是我、耗子、磊子,三个背着书包的十佳少年。
“我害怕。”耗子小声对我说。
我横了他一眼,说:“怕什么?要打起来前面给咱们挡着的,除非他们用迫击炮打咱们。”
磊子骂我道:“你个叉的,到这时候你还讲笑话,服了你了!”
其实我心里也很害怕,前面的人每个人满脸横肉,鼻孔里的鼻毛横冲直撞,一身肌肉亮光光如同抹了猪油。他们手持钢管砍刀,那么具有职业的震慑力,发动起来砌房子绝对是好劳力。
我们的书包里只有几本课本,虽然也有刀,但只是铅笔刀。可是我觉得我的心里不光是有害怕的感觉,如果只是害怕我的身体早应该发抖了。我是在抖吗?是在抖,可我同时感到全身发烫啊。我歪歪嘴角,发出一声得意的笑。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5)
“我去报警吗?”耗子问我。
“你想这几百人轮着踢你屁股吗?”我说。
我们那时还没有手机那种高尚的玩意儿,我爸都没有,全家惟一的高科技通讯物品就是呼机,被我们家的形象大使爸爸拥有并使用。我爸爸其实也只是大使,我妈妈是武则天。
如果耗子这个时候离开,即使是去上厕所,也定会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和怀疑,说不定激发黑龙和宏伟之间的矛盾,这矛盾最多也只能算是人民内部矛盾,会突然转变成对叛徒的矛盾,这是阶级矛盾。他们会化干戈为玉帛,团结一致对付耗子,那耗子将会成为历史人物。
磊子鼻孔微张,说:“吵起来了,听!挺凶的!”
我和耗子认真地听,两帮人开始互相问候对方的母系祖先,连猿猴都不漏掉,一人说对方家的猴子不是忠贞的猴子,对野猪产生过感情,所以使后代都跟猪一样。对方大怒,反击道,你家猴子更不守妇道,和河马有染,与狒狒私通。
然后两方都不用生物知识来对阵,转而从历史的角度述说日本鬼子对农村妇人的暴行,得出结论是对方为杂种。话音刚落群情激愤,触发了民族矛盾,誓要寸土必争,把侵略者消灭净。
“今天算是开了耳界了。”耗子强忍住笑说。
我也很惊讶,原来我骂人一直那么没有水平,顿时对他们产生了敬仰,等待着他们是否会对对联。但是我的希望落空,著名的三字经突然抬头,响彻天宇。他们烦了,要用武力解决问题。
“不是有人在对方手上吗?”耗子大惊,“老二的弟弟啊!”
耗子的舌头还没放平,前面的人就全冲上去了,冲上去没几步又退了回来,退回来又冲上去。棍起刀落,阳光下黑压压的全都是咆哮的人。
我心想他们没穿队服怎么认识自己人呢?想的时候一个人朝我就冲了过来。脑袋前倾,脖子拉得老长,像只被绳子吊住的鸭。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朝我使劲挥来。
我侧身一躲,看清他手里原来是好粗根钢管,那家伙扑了个空,打了个趔趄,还没站稳就发现了身边的耗子,一棍子转而冲耗子的头砸去。耗子惊叫一声,笨得用手臂去挡,听见沉闷一声,耗子捂着胳膊哀叫了起来。那人又举起了钢管,对准了耗子的脑袋。
“***祖宗!”磊子一个箭步,一块砖头结实地盖在了那个人的后脑勺上。那人手一松,钢管落在地上,人就像一口袋沙子直直地栽了下去。耗子拾起地上的钢管,大声骂着,狠敲着那人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
“住手!你快住手!”我连忙把耗子拖住,“你他妈要杀了他吗?!”
耗子眼睛血红,满眶眼泪,手臂不停地颤抖,说:“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地上的血越集越多,流出一条,打了个转,又流走了。
我用手探探那人的鼻息,“还好。”我说。
耗子大声地冲我叫起来:“你个杂种!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别人!你在干嘛啊?!不打我们会死的!会死的!”
磊子站在一旁,直直地看着地上的人。人群拥挤在一起,惨叫声喊杀声一浪接着一浪。我眼前人影晃动,灰尘飞舞,阳光刺眼。我拾了根钢管,磊子捡了块红砖。我们三人站在原地,不想前进。躺在身后的人没有起来,血已经在他的头发上结痂,糊成一团。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在心里惊恐地说。
两个人发现了我们,叫着朝我们冲了过来。一根钢管,一把开山刀。
“滚开!”我大叫着,攥紧手中的棍子,吼叫着,“滚开!”
刀的光亮从我眼前闪过,一刹那,我看到了刀面上倒影中自己无助的双眼。那把刀直直砍向耗子。“砰”,一声刺耳的碰撞,耗子支起手中的棍子挡住了刀,我用尽全力敲在那个人的侧脸上,也许是他的头骨被打破了,我感到棍子有过一丝短暂而清脆的震动。他几乎没有喊叫,嘴里喷出鲜血,跪了下去。我又给他补了一棍,打在他的背脊上面,我当时还是怕杀了他。他终于扑倒在地,衣服鼓起厚厚的黄土灰。耗子再朝他头上补了一棍,那人的头猛烈地撞击在地球上,然后他却连滚带爬地跑了。我突然却很惊讶为什么他的生命力像泥鳅一样顽强。
“磊子,磊子。”耗子惊慌地说。
磊子在地上抱住头蜷缩成一团,那个人像抽打一堆稀泥似的抽着磊子。越抽越有劲,满脸狰狞。耗子跑过去踹了那人一脚,再用棍子打那个人。我拾起刀,站在那人的前面,看着他。他比我大不了多少,面色苍白,他很恐惧。我劈头盖脑就是一刀,他伸手挡了,刀在接触到他的身体时变得很柔顺,仿佛融入了湛蓝的大海,仿佛在天空随风而飘的羽毛,仿佛丝绸从脸庞划过。
他从内脏里发出了尖锐的叫喊,那声音如同只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嚎叫,延长,起伏,带着无尽的伤痛和恐惧。他跑了,不时转身看我有没追他,一双无神而害怕的眼睛。血从他的衣袖里浸出,顺着衣服往下流,洒了几滴落在地上。
我们三人,冲进人群。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这里没有语言的交谈,全都是最本初的叫声。我们看到了鸭子。他拿着刀在和两个人对峙着,白色的t恤衫上泥土和血混成一片。我们冲过去和那两人打起来。我挨了一棍,打在我背上,使我的内脏剧烈的翻滚起来,心中涌起一阵阵恶心。我半弓着蹲在地上,他又朝我握刀的手臂来了一闷棍,一种钻心的痛在手臂上开始跳跃,我的手一下就松开了。我闭上了眼睛,气喘不停。我感到很恍惚,耳边嘈杂,人影重重。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6)
紧接着,我的头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天旋地转,眼前一下黑暗一下明亮,耳朵开始不停地鸣叫——那个人用棍子击中了我头。我全身无力,像团被烧熔的蜡般倒了下去,整个黑色的世界开始摇晃不停。
“死吧!”一种撕心裂肺的喊叫从背后传来。是鸭子!
我心里一惊。转头看见鸭子手中的刀刃鲜红,那人转头看看愤怒的鸭子,一只手往背后摸着什么。我看见那人在我眼前不断晃动,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一时间,我感到极度的恐惧,那种恐惧充斥了我的心脏,附在我身体的每块骨骼上,转而却又化成深深的愤怒。
我抓紧刀柄,盯准中间那个影子,朝他正在扭转的脖子使劲提了一刀。
“死吧!”我对他轻声地说。
然后又是一刀落在他的胸前。他丢掉了棍子,用手捂着不断往外冒血的脖子,惊恐地看着我,恐惧扭曲了他那张脸。他的血从伤口处往外涌出,冒着热气,气味浓烈。
然后,他晃晃悠悠跑了起来,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叫喊声。
“杀人了,我。我杀人了!”背着书包的我拉着耗子叫嚷着。全身瘫软,眼泪鼻涕纵横交错。耗子满眼惊惧。
那个被我砍中脖子的倒霉鬼是宏伟的二护法。他没有死,但也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光脖子就缝了十三针,包扎得像埃及法老的干尸。
那场械斗在警察赶到后结束,双方各有伤亡。黑龙帮死了一个人,此人就是主持家刑的良哥。他的尸体在一个角落里被发现,全身血淋,被砍得如同松子,双眼圆瞪。
我再没有什么记忆了。我只觉得全身被冰冷的越来越紧的恐怖包围,后脊梁如被抽去,瘫软无力。鸭子他们把我拖到一间小破屋的炉灶里藏起来,耗子和磊子陪我一起躲着,用一破竹席遮着,鸭子背靠着炉灶坐在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我到了幸的家里。幸看着我哭成个泪人儿,我把头放在她怀里也哭了起来,觉得幸的怀抱温暖、安全。
我的灵魂在云端游走,看到一柱柱从更远天顶照射下来的阳光,黄金的质地。深蓝的天空,白色的浮云,静谧得如温柔的浅海,我在轻柔的云中藏躲,在海中翻腾,随风如羽,直到晚些时候鸭子对我大吼了一声:“他没死!”
耗子对我说当时他看到我的眼睛时害怕得很,说那是禽兽的眼睛,跟色狼一样。我举手要打他,他才老实点地说:“那是交杂了恐惧和绝望的眼神,让我又担心又害怕,从没见你那样子。”
我想我是个地道的混蛋。没有一点出来混的勇气和胆魄,打架的时候都还害怕把对方打死,开始还想打,后来却连站起来的信心都没了。但是外面的人却知道了我这只乌鸦。宏伟的护法在伤好后没找我的麻烦,虽然他胆子大,但是胆子大的也怕不要命的,他们认为我就是不要命的人。他要命,他怕死。
我那天砍了他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怕,我害怕,我不想死。”说的时候眼泪和鼻涕糊在一起,搞得一脸光滑油亮。
那晚我换了耗子的衣服回到家里,很早就睡了。睡到半夜却醒过来再也睡不着。心里如同台风阵阵袭过,留下无尽的阴冷和空虚。
我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凝望着黑夜中五彩的城市,抽了很多烟。
不自觉地,看到了胸前幸给我的玉观音,拿起来仔细地看,哭了。
“衣服洗好了。”幸将一个塑料待递给我,双眼通红,“好多血。”
“不是我的。”我说,手里摆弄着她送给我的一支笔。
“那以后……”幸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忧伤的眼睛,没等她问完,便使劲地点了点头。
6
当我注意到黑板右下角的中考倒计时牌时着实吓了一跳。我问幸:“是不是哪个值日生不小心擦掉了个‘1’?我昨天还看见是‘130天’的,怎么今天就变成‘30天’了?”幸说:“不是,昨天就是31天。”
初三是我整个初中过得最精彩的阶段,把以前想玩而不敢玩的全给玩了,现在只剩下30天就要中考,日子也太白驹过隙了。
我妈妈是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成长起来的。现在常跟我抱怨那时没学什么文化知识,成天就是唱歌跳舞,上高中都费了很大的劲,所以要我把握这伟大的时代,认真对待中考,升入本校的高中部。
此时班上已分化为三个阶层。一个阶层是成绩优异的人,他们一在一起就互相问:“历史背了吗?”回答:“我连朱元璋的小老婆叫什么名字都背了。”第二阶层是中游势力,他们在一起已经放弃了人类的语言,改用眼神互相表示安慰和鼓励,看上去各个如丧考妣。剩下的一阶层为彻底的放弃者,他们在一起快乐无比,焚烧课本变卖资料,大有横刀冲天笑的气概。因此班会也被称为了三级会议,或黄色会议。
幸说她会努力考上本校高中,如果考不上也会自费,因为她相信我一定能考上。我感动不已地点头,后来才发现她是逼我上梁山,如果不考上以后一辈子都背个背信弃义的恶名。
鸭子说他放弃了,磊子说他也许会再读个初三之后考。那天鸭子和我喝了几瓶啤酒,醉意沉重地对我说:“兄弟,去追求你的前途,记得兄弟我们就行了。”磊子说:“我们永远是好兄弟。”我说:“是的,一辈子不忘。”
耗子在那次火拼后并未完全退出去安心读书,反而想加入黑龙帮。鸭子劝耗子三思。耗子本就是动物,脚拇趾的智商比大脑智商要高,根本不会思考,还说自己经过了冥思苦想后更加坚定了自己入帮的决心。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7)
鸭子就带他去见了帮主,想帮着说几句话,让耗子不用从基层做起。耗子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而是出来混的材料,还特意在耳朵上夹了支芙蓉王的香烟,包里装了很多成人游戏。结果芙蓉王的香烟在见到帮主后就掉在了地上,拦腰被帮主踩得稀烂。
“小子!”帮主对耗子大吼道,“你再让老子知道你不好好读书出来混老子就砍死你!”
耗子吓得两股战战,忙点头说:“舅舅,我知道错了。”
鸭子也被吼了一顿,他最冤,他怎么知道黑龙帮的帮主就是耗子的舅舅呢?耗子从小就怕他舅舅,莫名其妙地害怕,直至那日才弄清根本原因。之后,耗子就安心学习起来,每天起来得比报晓的公鸡还早。
最后三十天老师给我们放了假,说不想在学校学习的同学可以离校,不会追究你们原因。不少喜欢以家人生病为借口的人大为欢喜,家族的疑难杂症都不治而愈,个个活得比化石还坚强。拥挤的教室突然变得非常空旷,我的心里却有些伤感,听不到鸭子磊子的摇滚歌声让我有些伤感。
“高中会怎样呢?”耗子合上书问我。
我看看窗外低矮的房屋,破旧的厕所,摇摇头。
“这是我们的理想吗?”耗子说。
“我的理想里没有这样的背景,我以为我会在汉寿一中读完高中,然后考上好大学,再娶可亮。”我笑笑说。
“你喜欢可亮?”耗子大声疾呼起来。我竟忘了没告诉过他我喜欢过可亮。幸听到耗子的疾呼,朝我们这里看。耗子是好同志,见幸望来,马上又大呼了一句:“你喜欢用可亮牌皮鞋油?我也很喜欢!”幸为了让我专心复习和我在上课时保持了距离,她生气地看着我,指了指书本。我吐吐舌头,马上做认真状。
耗子不依不饶地逼我说完了那段故事,最后发表感叹问:“你还喜欢可亮?”
我说:“不是,那是我那时的理想,因为我很久没想过理想的问题了。”
“那幸呢?她是你的理想吗?”
“也许吧。”我说的时候有些难受。
倒计时很快就变成了“3天”。同学们都陆续回到学校,关注一些考试的消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情,但都有着同样的迷惘。
命运在我们面前又一次展示他骄人的主宰力,在这个以分数淘汰人的残酷现实面前我们只能希望得到幸运力量的关照,成绩好的是这样,成绩不好的也是这样。谁知道命运会不会给你开个天大的玩笑?虽然我们知道这不是人生的决定,但这也算是一种人生的导向了,何况我们这些容易因环境而改变的孩子。
我们该去向何方?
“这代人的又一个分水岭。”我妈妈很认真地对我说。
中考如期而至,准时得如同月经。前夜我又一次检查了文具清点了考试证件。文具是幸为我准备的,光钢笔就有五支,品种齐全得能去开店。我遥望夜空,繁星满天,不禁发出一声诗人般的叹息。回过头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我吓得大叫。“你看会儿书吧。”我妈妈对我说。我平了平心中的惊吓,说:“不看了,大考大玩。”妈妈说:“不行,必须看会儿书。”并引用劳动人民的经验说,“三十夜里催年猪,那猪一夜也能长胖十几斤。”我觉得这比喻不恰当,心里堵得慌,说:“这不科学,反而会搞得自己紧张。”我妈又引用博大精深的谚语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担心这样下去我妈会从文斗转为武斗,于是点点头很老实地开始看一本化学复习资料。妈妈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僵硬的微笑,飘了出去。
我的考试计划是以优势科目拿稳分,劣势科目想办法尽量拿分。“想办法”就是发挥伟大的智慧,采取一切手段的意思。黑招白招,拿住分数的就是好招。舞弊被抓才叫舞弊,没被抓那就叫考试技巧,分数才是硬道理。
结果在考场我才发现坐在前后左右的人远得能用光年来计算,舞弊计划宣告破产。耗子在下第一堂考试后如同得了口蹄疫,控诉道:“人类为什么要用语言来交流,太落后了。”在考试前处于第二阶层的人考完后都非常雀跃,他们早已脱离了人类。
考化学的时候我万念俱灰。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把好端端的钢铁拿去制作氢气那种无聊的东西,所以从第一堂化学课开始,我和化学老师都有了把对方扔进浓硫酸里去的相同想法。平时考试我靠考试技巧还能混得过去,而现在我要抄就只能抄题目了。最后我捋起袖子低吼一声“人固有一死”,便开始自己做了。半个小时后我就做完了所有的题目,做完后又检查了一遍,觉得人生太奇妙了,这些题目就是那晚我被迫看的那本资料上的原题。于是化学反而成了我的优势科目,成绩出来居然是我考得最好的一科,九十七分。我高兴得大喊“菩萨显灵”。
生活就是这样,我们实在不能确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一切似乎早有了安排,一切又如同巧合。年轻的我们在时间飞奔的轨道中迅速成长,如疾驶的火车。未来在我们面前展开无数条相通的轨道,错过与相遇都成为人生短暂的闪光。我们来不及感叹,只会渐渐遗忘,被周遭嘈杂的声音湮没,最终连自己也被自己遗忘。遗忘中,我们只会朝不断变幻的目标驶去,那也许就是悬崖上最娇艳的花朵。
知道自己被本部高中录取的时候我正和耗子还有羊儿在汉寿大街上闲逛,我们每人买了个一元钱的甜筒,很享受地边吃边看街上的女生,炎炎夏日这是最好的享受。然后一辆警车呼呼地在我们三人面前停下,耗子吓坏了,认为我们看看女生就是流氓,于是准备逃跑。我亲爹从警车里探出头来,对我说:“你妈刚才打电话告诉我,你被录取了,要你今天就回去领通知书。”我狠狠咬了口甜筒,神色悲壮地钻进警车,向耗子和羊儿挥手道别。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8)
回到常德已经是下午,来到鼎城教育局前我看到无数人在等待。不久后耗子也来了,说他也被录取了,他舅舅开专车接送他到常德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桑塔纳,我敬畏地朝里面的人笑了笑——那可是帮主。
然后我们一起在大红榜上寻找熟人的名字,我没有找到幸,于是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我又要耗子帮我一起找,耗子看了半天后说:“没有。”
真的没有。
“怎么连你都考上了她却没有考上?”我对耗子忿忿不平地说。
领到录取通知书的人脸上都有极其亢奋的表情。有如范进大喊“我中了我中了”的,有用英语叫“耶耶耶欧耶”的,有撒开蹄子在马路上飞奔吓唬司机同志的,有强装镇静却高兴得浑身不住颤抖如尿颤的,众生百态形象各异。
我给幸打了电话。
“我领到通知书了。”我说。
她很高兴,说:“你成功了,恭喜你啊。”
“那你呢?”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很轻。
“我啊?我家准备让我自费去读另一所高中,桃源一中。”
我心里一惊,桃源一中在湖南省每年高考录取率都排第一。
“你真的去那里吗?”我问她。心里高兴和难过交织在一起。
“我不想去,”幸显得有些无奈,“可是家里人都已经帮我办好了,再过些天就要开学了。”
“去那里很好啊,那里我想去都去不了。”我用很高兴的口气对幸说。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的通知书,再看看那些发疯的初中毕业生,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幸走的那天我甚至都没有去送她。我担心我会在众人面前哭得如同古猿,何况还有她父母在场,那更尴尬,毕竟他们是送女儿去求知而不是去祭什么神仙。
多年后的现在,我已经不再那么容易为分别感伤,想起以前的自己会因分离伤心得像要被流放就觉得可爱。而那时的我,能在众人火拼时英勇砍杀对方猛将如入无人之境的我,确实在家里哭了。哭的时候身边摆了一张省区地图,和一张草稿纸,上面潦草地算出了我和幸相距的实际距离——三十七公里。红肿的眼睛盯着桌子上她送我的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笔。
那年是一九九九年,手机还大多长得像砖头,有地位的男人都以小手机来显示身份,最喜欢的装束就是在西裤的皮带上别一个手机,走进银行往往会令职员担心地以为是持枪暴徒。所以对于我而言,手机和飞机同属一个概念,拥有手机等于抢劫飞机。可能因为我一直对高科技产品比较迟钝,所以那时我一直以为“英特网”是“英国特种渔网”的简称,以至于我想,和幸取得联系惟一能做的就是在家等幸给我电话。
幸的学校比较无视国家对未成年人保护的法令,开学比我们学校早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就一直在家等幸联系我,如同产妇坐月子。耗子那个流氓成日骚扰我说:“你过来玩吗?我买了好爽的h游戏。”我吞下巨多的唾液,义正严辞地对电话那头说:“我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是一个有利于人民的人,我坚决不过去,要过去以后再去。”
一个月的漫漫假期我常常就站在自家阳台上看街上行人消遣。我妈妈鼓励我出去走走但都被我认真地拒绝了。我每日吃饭了睡觉睡醒了再吃,活得和我的生肖极为相像。后来高中三年我一直不愿过暑假也正是这时造成的心理阴影。
那日我正在家里惯例午睡,梦见自己和幸在她走的前一晚的情景。
那晚很凉快,我和幸坐在江堤边看对岸的风景。我小心翼翼地牵幸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牵她的手,心里很紧张。我以前牵过女生的手,但都是小学老师组织我们去春游什么的,所以严格地说,这是我的“初牵”。因为血压的原因,我感到心跳加速,如打机关枪,又觉得手指如同没有关节,僵硬得像水管。最后心一横牙一咬,像抓蛇蝎般握住了幸的手,但由于用力过猛,把幸抓疼了,我急忙松开。幸朝我一颦眉,转而微微一笑,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掌心相对,一股很温暖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心也被温暖和不舍融化了。
要是我能一直这样牵着幸该有多好。
可是,明天我就无法牵到了。
也许以后也很难牵到了。
想到这里,我紧紧地牵住了幸的手,很紧很紧。群星闪烁,草茵花香。微冷的江边月下,两个孩子相互依偎,有着最初始最纯洁的感动和希望。
正当我感动得话都不会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又买了好爽的h碟,你要玩不?”我转头一看,果然是耗子。我正欲大骂,耗子见情况不对,很抱歉很自觉地走开了。可一会儿他又来了,递给我一部电话后跑开。不久,电话响了起来,浪漫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我心中大怒,誓要扑杀完世间所有四害。
气愤中我醒了过来,真的听到了电话铃声。我一把抓起电话,破口大声嚷嚷道:“我早说了不去了,你烦不烦啊?”骂出口后才想起我刚才是在做梦,这电话也许是我妈打来的。
“我刚回来,你不想出来见我吗?”电话那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
我大吃一惊,听出那声音是幸,顿时睡意全无,仍然大声地说:“我就出来,你在哪儿?”
然后我穿上衣服光脚蹬双球鞋就出去了。见到幸时我只是张着嘴傻笑,能让我张嘴大笑的人不多,我有一口乱牙,露出来能吓翻路边野狗,和不熟之人在一起我总是掩着嘴笑,夸我可爱骂我变态的都不乏其人。
幸穿一身白色连衣裙,眼弯弯的也朝我笑。
“你黑了。”我说。说完后三伏天吓出冷汗,恨得想自己撬掉牙齿。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19)
还好幸没有在意,无辜地说:“军训晒的,开始时更黑,但也健康啊。”
我点头不停:“健康,健康,长寿,长寿。”碎碎念着。
然后我和幸开始了在毒恶的太阳下的环城漫步,谈她在那边的情况,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臭汗淋漓,幸香汗如雨,但我们就这么一直走着,我一点也不感觉热,只希望路能无尽漫长。
那时没有咖啡厅没有西餐厅,即使有,我们也没法去。我根正苗红,纯粹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最后分别是在她家楼下。她对我说:“多联络。”我一手抹掉几斤汗水,点头说:“你上去吧,今天真高兴。”
幸用手推推我:“你先走吧。你都把我送到楼下了,也让我目送你啊。”
“好吧,我走了。注意身体。”我说,“有空就回来。”
“你也是。少抽点烟。”幸对我说。
我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很清澈,如能一望见底的宁静的湖泊,如低吟流淌的溪水。
“拜拜。”
“拜。”
走到很远的时候我转身看了看,见幸仍然站在原地,那一身素白啊。我坚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7
开学的那天早上我妈妈特意早起给我做了早餐。她已多年没下厨了,这次下厨被我爸喻为本世纪末的奇观,比看见哈雷慧星还难得。我看看我妈煎的六个荷包蛋,果然个个煎得都像纪念章。我妈有些封建残余,一直相信六啊八啊的吉利,所以就煎了六个鸡蛋,两个给我,两个给我爸,一个给我妹,一个留给她自己。妈妈对我说:“开学了,要好好读书。高中竞争很激烈。”我努力地吸面条,点头表示明白。妈妈又开始讲中国现在的就业情况,差点就要讲到亚洲金融危机了,最后用一句话做结就是要再接再厉考上大学。我爸爸接着说:“要考名牌大学。”我妹妹也插嘴说:“那当然!”我心想这三人怎么像说相声似的。
高中的学费很贵。带着上千元钱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害怕被人打劫。我小学时就被人打劫过,那是两个初中男生干的,说:“兄弟,借点钱用用。”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还?”他们说:“会还的。”我说:“可我没有。”因为我觉得他们在撒谎。他们感到很悲凉,就开始翻我的包,我就让他们翻,其实我的钱藏在袜子里——五毛钱。最后,他们当然无功而返。于是今天我又将钱藏在了袜子底下,踩着人民币走在大街上感觉浑身舒坦。
散发着臭豆腐味道的钱换来了一张收据,我拿着收据摸索着来到了我的新班级。高一(10)班。走进门看到讲台上坐着好大个秤砣,眼睛一花还以为是头黑色水牛。“秤砣”是一个很年轻但有些胖的男人,他的小眼睛朝我一扫,那眼神如鹰,看得我手心冒汗。
“你是我班上的同学吧?”男人问我道,“快过来签到。我是你的班主任。”
在他找我名字的时候我开始在脑海中回忆刚刚在报名处看到的班主任姓名。隐约记起写的是“牟成钢”,但一时又不知道“牟”怎么读。正欲脱口而出“牛老师”的时候,男人开口了:“我姓牟,你去找个座位,晚上七点开班会。”然后又是一眼神扫来,我手心又冒了汗。还好我没把他喊成一动物,回去的时候我心有余悸地想。
这是我和老牟的第一次接触,他光靠眼神就败了我。我也不知为何会害怕他那眼神,仿佛千种言语糅杂其间,看我一眼后感觉如被蜂蛰了,浑身难受。我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除了在初中逃课、打架、喝酒、抽烟、早恋之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国和党的殷切希望,有自刎以谢人民的冲动。耗子说我之所以会害怕那说明我还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有被劳动教养的希望,因此建议我去改造几年,主动自首争取政府宽大处理。耗子开学第一天就发现自己的班级竟无一朵鲜花,连美女蛇都没有,只有一屋子珍禽异兽般的女生,因此有些受刺激,想打我寻求心理平衡又苦于打我不赢,于是只好对我用心理战。我说:“你这个传播黄色毒流的犯罪份子,你再诱导我我就去向你妈妈举报你!”耗子马上下巴咬得“咯咯”响,求饶大喊:“哥哥……”
第一个晚自习是班会。老牟先是自我介绍,开场就说“我姓牟,不姓牛”。一言把我吓得半死,全班却笑个不停。然后他说他教我们数学,但他喜欢看文学方面的书,所以在上课时要是发现有人看其它方面的书那他拿走就不可能再还给我们了。又说他以前在高中是学体育专业的,考上大学也是学的体育专业。此时全班惊讶不已,看他的体型都往相扑方面想,直到后来我的怀疑才得以消除。那时老牟指导我们班参加运动会的同学跳高,正在操场长跑的我突然见一黑色不明物体腾空而起,越过那横放的竹竿时,肥胖的屁股却不小心擦了一下竹竿,我马上意识到那是老牟,于是停下脚步仔细端详。老牟落地时使大地发出了一记低沉的“吼声”,引得学校地震兴趣小组好一阵兴奋。整个运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和老牟屁股亲密接触的竹竿上。那竹竿摇摇晃晃了好阵子,终于安静了下来。顿时,田径场里的人兴奋得大叫说要去升国旗……
班会最后老牟祝我们高中拥有美好的生活,再叫我们进行自我介绍。他大手一指我,说:“从你开始。”我毫无准备,被他一指,如中了隔空点穴。
“我?”我自己也指了自己一下。
老牟点点头,让开讲台的位置,示意我上台去说。
第2部分青春不解疯情(20)
站在台上看见一屋子陌生的脸我觉得有些紧张。如果换成当年和可亮在万人面前说笑话的我,那肯定不会害怕,但我已荒芜了多年,并受环境影响,自然很紧张。老牟小声对我问道:“你怕了吗?”我看看他,他笑得有些得意,我心想这老师怎么跟耗子那副笑脸一样,心里一下就平静了。
“我叫曾默,没有外号,希望大家帮我取一个。”我说。
我扫了一眼台下的同学,发现美女如云,更加觉得豪情万丈,长江泻洪般说了起来。最后我将自己刻画成求知急切的莘莘学子,共和国的四有新人。结尾时还煽情地说希望和大家一起开拓未来前进之路,叩响天堂幸福之门,仿佛我们将去异国他乡传教一般。台下掌声雷动,漂亮女生向我投来无数钦佩的眼神,明亮如同头顶繁星。
“你忘了你的外号了吗?”老牟在我身边目光不斜地问我。
我心中一惊,脸上像被打了霜。
“乌鸦。”他轻唤了我一声。
“希望你真的不再用这个绰号。”
被唤得灵魂出窍的我见他满脸笑容,眼神如针。
放学后我跟耗子说起这件事,耗子显得很惊讶,问:“要不要去调查他一下?”我点头说:“好主意,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耗子头摇个不停,说:“那就算了,万一人家是个克格勃,我被杀了连毛都找不到。”
“克格勃?007又怎样?”我说,“他怎么也就是一个老师啊。”
“还是一个胖老师。”耗子补充说,说的时候还有个手势配合。
“我只是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我最后长叹了口气,看看耗子。
耗子说:“我也不想回去看我舅舅。”
耗子再见到他舅舅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在学校的运动场上。那时看耗子舅舅的人有很多,不光是场内站满了人,连场外的透视围墙上都贴满了人。有学生有老师,有小贩有乞丐,更多的是警察。
主席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昏沉的我们吓得骤然惊醒。
“把犯罪份子王德发押上台来!”
耗子听到这一叫,如同叫的是他,两腿一抖差点摔倒。
“怎么了你?”我问耗子。
耗子半天说不出话,抖着手向台上指指,面色惨白地看了我一下,发抖的嘴唇终于挤出两个字:“我舅。”
我心中暗叫一声,朝台上望去,确实是耗子的舅舅。但今日已五花大绑,双手反背地被两个武警放跪在地,胸前还挂着个极大的白色牌子,写着些黑色的字。
不久台上就跪满了一排人。个个低头俯首,用光秃秃的脑袋对着台下的人民群众,反射着灿烂的阳光。而刘建设却昂首挺胸,面带微笑。
“好气魄。”我赞叹一声,转头看耗子,他早已蹲在地上,一脸茫然。
大会开完,几辆绿色的大卡车载着耗子的舅舅和众人在夹道欢送的人群中慢慢驶走。耗子舅舅的表情依旧泰然,仿佛知青下放般光荣。
“走吧,走吧。”我拍拍耗子的肩膀说,“你舅没事的。”
耗子仍旧说不出话,和我转移到厕所里抽了支烟,表情才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中午鸭子和磊子与我们吃了顿饭。鸭子和磊子现在在镇上另一所中学读书。鸭子一进学校就成了学校的大哥,磊子也很不错。今天他们都来到我们的学校看宣判大会,现在的表情都比较惨烈。
鸭子打破僵局说:“你舅没事的,又不是犯了什么案子。再说他和白道上的人也有交情,别人肯定会帮忙。”
说罢端起酒杯,想邀耗子喝上一杯。习惯性地想说祝酒词,“祝”字到口才想起气氛不对,于是碰碰耗子的酒杯,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耗子的家人开始为了耗子舅舅四处活动,耗子舅舅点子背,刚好遇上了人民的严打斗争,被莫名其妙判了五年。本以为靠他与那些人的交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最后靠的还是票子。人民币就是坚挺,耗子舅舅最后改判到了三年,但没过一个月就回来了。听耗子说他舅舅回来那天脸色极差,一头毛发长得如同立体草坪,他深沉地看着窗***霾的天空,然后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耗子舅舅没有回去继续当帮主,而是在车站旁买了个小门面做起了水果生意,后来又做了工地的包头,直至今日,日子倒也过得挺红火。
从此以后,耗子再没出去做混混的想法了。
“在这个时代里,你以为真有《古惑仔》?真有《水浒传》?”
这是耗子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人话之一。这话是对一个成绩较差成日想通过我们认识鸭子的同学说的,那厮被高年级同学欺负得有些时日了,最后不知道怎么知道我们的事迹,死缠烂打要我们保护他。他听了耗子的人话后并没像我一般震撼,还是执迷不悟,我只好带他去学校保卫科报告了情况,又回去对老牟交代了一番。
老牟看见我时又是一脸坏笑,他把椅子往后靠靠,问我:“你怎么不帮他出头?”我说:“没那个必要,只会更麻烦。”他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递给我说:“你愿意任班上的治安委员吗?”我接过本子说:“我愿意。”老牟对我说:“期中考试就要到了,好好复习。”我拿着本子准备离开,突然一时冲动,问了他一句:“牟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的?”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变得非常狡猾狡猾地,他说:“久仰大名了。”我也笑笑,虽然我也知道笑得比较难看。
8
对耗子的生命而言,最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来临于开学后第二个月的某个星期天。
大多高中学校都无视法律法规,如我校就坚决不休双休日,周日都要剖成两半,上午自习下午才能放风。我和耗子经常在上午去学校的阅览室自习,那样可以看一些好玩的书。老牟对于这一点倒是不管的,星期日早上我从未见过他。
第3部分青春不解疯情(21)
那日我正在以隐蔽的方式啃着一块干面包,因忘了买水,干吞干咽得极为痛苦,眼睛上翻,两腮鼓胀。忽闻一声巨响,如春雷轰响在耳边,我一惊,一大块面包就卡在喉部,上下不得,我头晕目眩差点窒息。心中骂道,狗日的春雷。又一想,秋天都来了,怎么会有春雷呢?使劲咽下面包,想问耗子听见了没有。
耗子坐在我对面,痴呆地看着某处。我顺着耗子的视线望去。一位女生面色通红地拍着身上的灰尘,旁边倒着只凳子,散落着几本书。“原来春雷是这样炼成的。”我嘀咕了一句,看看耗子,耗子还是痴呆,但两眼冒出熊熊烈火,烧得他鼻孔微张连毛孔都放大了。
我又看那个女生。她已经坐好了,扎一小马尾,柳眉,眼睛很大,小嘴带着些笑意,红霞止不住地在她白皙的脸上飞啊飞。
“美女。”我对耗子说,“美女啊,尤物啊。我要了!”
耗子一听我要,很是气愤,转过头来就要和我单挑。我有些高兴,耗子今天终于喜欢女生了,孩子终于长大了。我说:“我不要,我不要。你追啊。”
耗子阴了脸,痛苦之情溢于言表,痛苦之余还不忘偷看那女生几眼。耗子从没追过女生,这跟要他去抢辆运钞车没什么两样。
“你真的喜欢上她了?”我问他。
耗子点头点得有小学时的味道了。
“真的喜欢上她了?不是跟我开玩笑的?”
“不是开玩笑。”耗子一脸诚恳。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说,“买东西都要货比三家,何况爱情。你别一时冲动,又让动物的本能战胜你仅有的理智。”
耗子说:“那我喜欢上她了怎么办呢?”
我说:“你晓得人家有没男朋友啊?”
耗子说:“她绝对没有男朋友,你看她孑然一身,身上没有任何戒指耳环的定情物品,身边的女伴又个个长得像蛐蛐,和她比起来,她就是一处子,哦不,她肯定就是处子。她看书的时候对我看都不看一眼,多有教养多有内涵多不食人间烟火啊。”
“多如陨星坠落。”我补充说,“滚你的狗屁推理,你长得这么不起眼她当然不会看你,你以后叛逃祖国去台湾当特务人家绝对会收你,把你摆在哪里都不会吸引人的目光,跟隐形一样。”
“那你呢?你不是一直认为自己长得很帅的吗?”耗子今日反应极迅速,一言就击中了要害。
“那更加说明人家有男朋友了而且是一特帅的男朋友,比我都帅,所以人家不愿意看我。”我急忙解释说。
耗子“哼哼”两声,不屑地看我。
“你眼神淫荡什么?不就是想追人家?想追我帮你去和她说啊。”我反而不屑地说。
耗子听我要单刀直入,怕了。他这个人,最多也就敢在电脑屏幕前做做流氓,玩h游戏时才像个男人。耗子摇摇头说:“算了。”说完又害羞又不舍地瞅瞅那女生,之后发表评论说:“她那么高贵。”
“你这么下贱。”我又补充说,“好吧,你不问我去问。我去追。”
耗子威胁说:“要是你去追就杀了你。”
我眼一瞪:“哥哥,从小到大我们打架哪次你赢过我?”
耗子的头一歪,转而伤心地说:“要是你去追我就从窗子跳下去。”
阅览室在三楼,下面是结实的水泥地板。老鼠不是猫,下去非死即残。
。”我横脸说。
耗子当然不会死。他平时打针都会大嚎如猪,在这个充满h游戏的美丽世界他怎么会死?耗子欲哭无泪,一张脸憋得又红又紫。
突然,他脸上的肌肉豁然开朗,对我阴险地说:“你去追啊,我去告诉幸。”
我感到自己的心微微震了一下。我收拾好心中淡淡的酸凉,对耗子狠狠地说:“我什么时候怕过这招?况且她比幸要漂亮。”说完还淫笑两声,“嘿嘿”。
耗子被我笑得丢盔弃甲彻底溃败。
我看起书来,忽然有些想幸。
我自己没法控制对幸的遗忘。也许就是我不想控制,心里才像有些小虫子,在慢慢地噬咬着我的记忆,带来间歇的难受。
我和幸也通过信,她给我写信总是祝我安康,我也希望她一切都好。但后来信变得越来越少,甚至有时我会忘了将信寄出去,而是放在课桌里头很久很久。
我们根本没法子见面。假期少得可怜,一个月休息两天。幸的学校更出其右,想方设法剥夺学生的休息时间,为提高学校升学率剥削得比资本家还厉害。耗子抱怨说:“这高中放假怎么都跟例假似的。”我纠正耗子说:“你有没常识?例假起码都有好几天,而我们只有两天好吧?”
耗子自从在阅览室见到了那个如陨石的女生后便情窦大开,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我是一只鱼》。我觉得这歌不适合耗子,没有理论联系实际,于是就帮他把歌词改了,叫《我是一只小耗子》唱起来就是这样:
需要你,我是小耗子,缸中的大米,是你摔倒美丽的身影
没有你,像遇上大猫咪,快要活不下去,为什么不敢去追你
需要你……
(此处重复)……
不能在一起去偷东西
后来耗子凭此歌在高二参加校园歌手大奖赛中一举夺得最佳改唱奖,此歌为全校学生广为传唱。耗子所在的六班硬要定此歌为班歌,后因害怕外界舆论只好忍痛放弃。
幸福而又着急的耗子每日只有靠歌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情感。他唱歌有标准的时间段。一是在清晨时分,万籁俱寂,忽闻一声长鸣划破黎明,吓得全城鸡鸣狗吠,严重损害广大劳动人民的身心健康,差点逼得政府出台关于城区禁止养鸡的通告。再就是在下课后,吓得一屋子珍禽异兽乱吼,然后集体扑杀耗子。耗子被扑杀之后的三日又复活了,如耶稣一般刚强,转而又遭扑杀。我对耗子屡扑屡唱的行为不解,多年来耗子从来不是一个有毅力的男人。后来耗子解释说扑他的多为女生,虽有些目不忍视但闭上眼睛就好了,色即是空。最重要的是确实心里郁闷。
第3部分青春不解疯情(22)
我觉得应该帮耗子这个忙,至少问到那女生的名字和班级告诉耗子,对他也是种莫大的安慰。我向十三妹交代了那女生的外貌特征,要她一定要帮我调查清楚。十三妹是我们班同学,拥政治大权,团支书,又在高一担任了女生部长,在我眼里就是洪兴十三妹的角色,所以我就叫她十三妹。
几日后十三妹向我汇报战果说:“我按你的描述去找,终于找到了,一共十五人。”
我大惊道:“你怎么给我找来了一支女足?”
十三妹说:“你滚吧,你那描述只要是美女都适合,我还是根据你提供的时间地点才确定下来这十五人。”
最后只好我亲自出马指认。那段旅程是幸福的,美丽山河尽收眼底,以至于我在认出那个女生后还说不是,硬是坚持把全女足队员都看完了才对十三妹做猛然醒悟状,于是又回马杀去。十三妹事后觉得对不起女性同胞姐妹,我安慰十三妹又花了不少银子。但我觉得值,我是耗子的兄弟,兄弟如手足,我现在是帮他找衣服,以后也许我还能把他的衣服借来穿穿。
那女生的真实姓名叫黄蓉。听到她的名字后我如雷贯耳,还有些担心被郭靖毒打。我估计她父母是金庸先生的书迷,女儿又随父姓,自然就成了黄蓉。
可惜耗子不是靖哥哥,靖哥哥不会玩h游戏。靖哥哥是雄鹰,而耗子就是四害之首,耗子怎能与雄鹰火拼?耗子听到此名后也很震惊,一脸蛤蟆表情,下定决心要去改名。
耗子的真名为李世浩,意为传承李氏之浩然正气,纯正血统,千秋万世。气概像要复辟唐朝的流亡王室。但我们为表示朋友之间的亲密而取其名最后一字加“子”称呼之。李世浩被我们亲切地称为“浩子”。一日他敲门,屋内一人问道:“谁啊?”他便答道:“耗子!”于是,一大唐后裔顿时化做四害,我们叫他耗子也是顺天意而行。
改名是不行的。耗子爸爸精通易经相术,说耗子一名中天头地头人头都显富贵平安,字形互补,五行相衡,又切合其生辰八字,简直是几亿年来都难得的好名,比活化石都珍贵,怎么能改。耗子爸爸是一老实善良人,没有耗子妈妈凶猛,所以欺善怕恶的耗子对他爸爸连哄带骗软硬兼施,还是要改。其父被逼无奈,只好答应,然后一头扎进相书八卦中,潜心研究起改什么名好起来。半天之后,耗子爸爸满脸欢喜地走了出来,眼睛里抑止不住兴奋的神色,仿佛刚才是做成了颗原子弹。耗子见形势一片大好,忙问为何名。他其实是想改成李靖,与托塔天王同名,这样别人就能叫他靖哥哥。
其父豪迈地大吸一口气,双眼有神地注视着耗子,大声用朗诵诗歌的语调将耗子的名字说出了口:“李世珠!”
“你是猪?”我看着耗子重复了一遍。我保证当时我不是故意气他。
耗子几欲喷血,从此灭绝了改名的心。
数日后我与耗子在学校食堂吃早餐。我正咀嚼着难吃的炒面,突然耗子一巴掌结实地打在我背上。
“她!”耗子笑着惊叫道。
我在心里大骂这人怎么老是挑我进食的时候出现。
“她怎么了她?”我说,抬起头就看见黄蓉和一位身高快有我两个高的男生愉快地交谈着,那表情那气氛比井冈山会师还要亲切和热烈。
我“哈哈”大笑:“耗子啊耗子,我早说过她肯定有男朋友,你以为别人会等你这四害?”
耗子看着那男生,怒从心头中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一脸匪样。
“你干嘛?”我说,“人家又不是你女朋友。”
耗子显得如同被阉割后的公鸡般痛苦。
我笑了,很幸灾乐祸地引用前班主任的名言骂道:“竖子无能!”
耗子火气未消,见我旧事新事天下事同提,心中一火,甩过来就是一句:“你能好到哪里去?幸呢?!”
一句话像给了我个结实的嘴巴。铁了脸,抽出只烟,独自抽 吉林为您提供青春不解疯情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