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1 / 1)
他补课。
“我不知道你这么爱学习,”讽刺地戳穿他的不良用心。
“不是不爱学习,是不爱学自己不爱学的;但是如果我爱学的科目要求我掌握那一种技能,我就必须得学了。”他叫住她,“你等我一下,”转到寄包处取包,出来时手上抓了几本杂志专刊。
“那你要学的也是专业的东西,高中的英语不适合你用。”她粗租一眼扫去,看到了一连串的专业名词。
“再怎样专,基础的东西总变不了;我以前的学的正需要整理。你不会连这个忙都不愿意帮吧?”他将包甩上肩,“既然不喜欢这里,那我们走吧。”
“我怕帮不上你什么。”
“烂理由!”他骂。
她顿时站住,不驯地昂首:“我就是不愿意帮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也猛然间在楼梯口收住脚步,“真的不帮?”
“不帮。”
“说你高傲不近人情你还死不肯承认?”他笑嘻嘻地说,“是不怎么样,你不帮我就天天叫人到你们班找你麻烦,你被关到窗子外面我也不管,你就别想在‘十一中’混到毕业了。”
“威胁我?大不了再转学。”她斩钉截铁。
“你转哪所学校去?信不信你转我也转?”
她呆了一呆,随即骂道:“你有病。”
“我有病?哈,我看你才真的有病——”他突然伸手比比她的脑袋,“这里有病。这么随口吓唬、没根没据的话你也信了?我像那种无聊到家的人吗?”
这才发现自己被他耍了,他的玩笑话她竟那么认真,有点生气:“我智商没你那么高,这种话假的真的我听不出来,麻烦你以后不要乱开这种玩笑。”
他静下来丁,望着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很没意思?第一,一点玩笑也开不得,自尊心比珠穆朗玛峰还高;第二,超级有脾气,一点小事情也能让你发大火;第三,什么事情都看得很严肃,一点生活趣味都没有;第四,爱钻牛角尖,简简单单的事情也可以被你想得很复杂;第五,你很自以为是,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肯定自己一定是对的;第六,你跟我的性格是没一点合得来的可能性。”
他每陈列一条,她脸上青色就加深一点,到“六”出来时候,小丸子的黑色线条已经明明白白挂下来了。
“合不来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忍不住反击,“你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不学无术,草包一个;啰里啰嗦,舌头比长舌妇还长;脸皮厚得像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自恋到家,比水仙花还叫人恶心;每天拉帮结派,像不良少年;顶着篮球社和空手道社在校园招摇过市,马叉虫一只;玩弄女生感情,没一点责任感,十足花花公子……”
“你在说我?!”他瞪着,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不是说你说谁?”她回瞪,眼睛绝对比他大,气势也不会比他弱。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他咬牙,“京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弄女生感情了,别告诉我那个女生是你?”他没被她玩弄就不错了。
“邵令昙。”
“别人传什么你就信什么,他们说我是ET要入侵地球你信不信?”
“你当我白痴啊?”她口不择言。
他眼光怜悯:“不是白痴也相差不远了。”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冲动之下踢了他一脚,转身便往走下楼去。
雨没停过,猛力敲打在玻璃门上,溅开一片片水花,清亮的珠粒不断滑落、凝聚、再滑落……在透明的平板上勾勒出蜿蜒的抽象画。
被外面的雨势阻住了去路,京阑对着玻璃望着,喧哗声里觉到了一种血液中的沉静;缓缓流过脉搏的,是自己也不怎么明白的伤感。
将手平贴在门上,沁凉透人心中,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像每次跟迟沃川相处都有些诡异——她不说话,赢的肯定是她,但一旦开口,占上风的又会是他。
“你干吗那么在意邵令昙?”迟沃川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在她身后站着。
“谁在意她?是你自己问到她的,少自恋。”
“单单‘里子’就够了吗?我看你‘面子’也死要呢。”
她嘲讽:“世上最不要‘面’的店只你一家,别无分号。”
他笑了一声:“六条里面我倒忘了加一条:你嘴巴很毒,刻薄起来是人都想扁你一顿。”
玻璃里映出朦胧的两个人影,那种暧昧的契合像是千年前柳下湖畔的照影,因隔着水雾而越发神奇分明。
她不愿意再看下去:“彼此彼此。”
“所以我也得出一个结沦:谁追上你谁要得内伤。虽然你很——”他找了个形容词,“悦目,却一点都不赏心。”
她啼笑皆非。
他摊手:“照你现在的性格,没人会愿意要你。在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后,我很后悔当时冲动地决定要做你靠山——那句话作废还来得及吧?”
后悔?作废?
她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咬着唇,半天没说话。
“怎么呆掉了?”他又在玩他自以为是的幽默了,“不是这样就遭受打击了吧?放心,我不会找人来捣乱威胁的,男女朋友当不成好朋友还是可以做。”
打击,怎么会?他自己说放弃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反正她来回复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女生多少有点虚荣心,他真的后悔了不该这么轻易直接地说出来。以前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大转折,就算被人当面骂了也不会有奇怪的感觉……
仿佛是失望,是沮丧。
“那最好。”话都被他说完了,她觉得自己根本是没什么可说,喉咙干得像火烧一样。
“你觉得最好那就最好了,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他看了看手表,把包背上,从伞架里抽出伞,“快要下课了,你要不要回教室?”
跟他同打一把伞并且楼肩搭背的感觉让她忽然无法忍受。她自然而然地反弹,摇头:“我想回阅览室看看杂志,你先走吧。”
“你不是没带阅览证,要不要我的先借你?”
“不用。”她顿时心虚得面红耳赤,“我刚刚只是不想进去,骗人的。”
他笑了:“那好,我先走了。”
他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她也在同时转身。
“京阑!”他喊。
莫名的希望在心头漾起,她回头。
走出几步的迟沃川又走了回来:“问你一个问题。”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令她紧张:”什么?”
“马叉虫是什么东西?”
她呆了呆。
“你骂我马叉虫,可我没听过有这种昆虫。”
她低下了头:“骚包。”
“骚包?”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呵呵,走了,拜拜!”说着,把伞塞到了她的手中。
“迟沃川!”她喊,他却已经冲入雨中。
她望望外面,又低头看看手中的伞,定在那里半天没动。而嘴角浅淡的笑意,自觉有点像动画人物的嘴角肌肉抽筋,从刚刚开始,怎么也控制不住,收敛不住。
第六章
迟沃川令人防不胜防、无法招架。这样一个几乎一刻也坐不住的人居然能够在每天放学后留到六点,并且连星期六星期天都用上——不间断坚持了近一个月,就算说他要求补习是别有目的,他的韧性和耐力也够她刮目相看的了。更何况,接触下来之后,京阑知道他真的在学——出于他自身的某种动力;看似散漫的一个人,其实什么事情都早巳规划在胸。
她欣赏对自己人生负责认真的人,甚至对把握自己前途的人有着潜意识的敬慕,因此口头上那句“不帮”,没有实现一次便进了垃圾桶。
放学铃声匆匆响起时,她已准备好书本,虽是被动等待,却是种默许;从来没说等什么,那毫不顾忌眼光走进的人影却是一种无声默契。
她那向来一下课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同桌也收拾好了东西,只是坐在位子上,脸拉得老长。
“写几篇破烂文章有什么了不起,以为自己是大师级人物了,几斤几两也敢来教别人?”
京阑没吭声,转了个向。
下一刻,她的书全部被扫到了地上。
“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邵令昙冷笑,“究竟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刚来时还死说什么不知道,抢起别人男朋友来倒真是急,才过两个月就投怀送抱,贱!”
京阑微微动怒了:“谁抢别人男朋友、投怀送抱,谁贱?你说清楚。”
“那请问你现在安安静静在这里扮纯情是等准?”
“等谁是我的事,你有眼睛老早看到了,不用冷嘲热讽。”京阑说,“你两个月来捣乱捣得也够了,邵令昙,这次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你跟迟沃川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也没权管;但是我跟他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找麻烦找错人了!”
“那你们算是什么关系?”邵令昙咄咄逼人。
“是什么关系都轮不到你来管,就算今天你是他女朋友也一样。”男女朋友也是两个独立个体,可以互相渗透,却不可以全面管制,邵令昙的蛮横简直像个小孩子,无理取闹。
“呵,女朋友?女朋友算什么,买饭打水洗衣服喊加油的?”邵令昙哼了声,眼里有丝恶意,朝着她压低了嗓音,“他没带你去过他家吧?一百四十几乎方米的公寓套房,他都是一个人住外面的,想做什么根本没人管。”
话中有着强烈的暗示。京阑猛地抬起跟:“那也是他的事,随意评论别人的私生活很不道德。”
邵令昙笑得神秘:“那不单是他个人的私生活,也算是我的。”
一股冷流注进心灵深处。京阑只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毛毛虫爬上了脚背,极力想甩开一但更后悔低头去看。在未接触人的心中,性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碰触更是个恐惧与诱惑并存的禁忌。因为半知半解,所以把它想得很纯,与爱情一体相连;而一旦像动物一样,整件事情都会变得让人感觉肮脏。
这么想,可她不会那么说。
“你们的事也没必要向我报告。”她说。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吧?”邵令昙加紧了打击的力度。
京阑起身:“我没兴趣知道。”心里的失望、难过攀升至喉咙,有种破口大骂某人的冲动,积累起来的那点好感似乎也在逐渐流失中。
“是跟你有关的——迟沃川拿你在跟殷其雷、林萻他们打赌。”
她震了一下,回头却是带笑:“那让他们去赌好了。”说着,收拾了地上桌上的书本,准备走。
“不等迟沃川了?”邵令昙暗含几分得意。
“挑拨离间,你的把戏是哪本罗曼史里学来的?太幼稚过时了——小姐!”她回以一击,“而且你搞清楚,我没在等他,你白忙一场了。”
“没等?”邵令昙笑,“等就是等,喜欢就是喜欢。你知道我干吗一开始就那么讨厌你——因为你这种人太做作虚伪了,你根本不配让别人来喜欢。”
“反正找也没想让你喜欢。”异样复杂的心虚,她拎起书包便走,“配不配喜欢也是别人的事。”
“还有——”她转头一瞥,“我本来没那个意思的,搞不好被你一刺激就接受了——反正有没有抢都会被你骂。就算我抢你男朋友又怎么样?只要他真心喜欢,你嫉妒骂死我也没有办法。”
邵令昙脸色铁青:“那你是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她笑得刻毒,“要我承认的前提条件是,迟沃川先承认你是他女朋友。”
邵令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京阑走出教室门的那一瞬,她埋首在臂间,自尊心的破损和恋爱的幻灭让不轻易流淌的眼泪夺眶而出。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在一厢情愿,但是沉溺就是沉溺了,好像水往东流的自然规律,怎么也无法停止付出。男生面前,她表现出适度比例的洒脱和体贴;女生面前,她将一切归咎于大姐头面子的那份虚荣。但事实上,她愿意被那样的爱情束缚,愿意把在乎都展露在别人的面前。
几个平常要好的女生见状围了过来。
“令昙,没事吧,”
她好一会儿才停止抽泣,抬起脸用手随便一擦:“她算什么东西能让我有事?”
一女生看着她红红的兔子眼说:“大家想想办法,再去教训她一顿怎么样?”
“可是——”另外一个女生迟疑着,“男生里面好像放过话了。你们知道我那口是校纪检部的。本来在卡她的,现在见到她早上都放行了。”
“男生是男生的事。小笑,你重色轻友!”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迟沃川也很过分呢,昨晚今昙去找他,他怎么说的……”
“是啊,都怪京阑……”
“吵死了!”邵令昙不耐烦地大叫一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臭男生跟京阑让他们去死!我不会再去干那种丢脸的事了,我邵令昙又不是没人要!”
哭过便是决定将以往一切抛诸脑后,人生内容里又不是只有感情一项;人家都已经明白着拒绝了,再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邵令昙岂是悲怨的人?只是,骄傲让她没那么容易咽下那口气。她恶狠狠地转向小笑:“以后见到京阑,能怎么整就怎么整,有事找来担;男生那一窝也都不是好东西,你那口也是迟沃川的狗党,今天下午你就绐我写绝交书去!”
小笑哀叫——
——※——
沉静过后的教室一片喧闹,是夏日望风过水面的波澜。
这样的年纪里,痛苦是善于被遗忘的,受伤的口子在时间冶疗下也会变成模糊的疤痕。久久后的回忆里,当有同样的风过,水面荡漾开来波纹将重叠成以前的平静,那不是老时的欢乐,也会是年少的感叹。
年少时有情动。
开始自欺地不信这世上有超出人控制能力之外的感觉,直到遭受近似灭顶的灾难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态。因为认真了,所以开始在乎,开始变得理智有了短暂缺失。就像明明知道邵令昙话里带着别样的目的,明明知道有些话是不可信,明明知道过往的事不能追究、无法更改……她却忍不住要震惊、要难过、要莫名其妙地生气。
京阑慢慢走过走廊,抬头看去,西边天空霞光染透,夕阳已有了沉没之兆,暖暖红红的光如水流溢周身。在想好之前,她的双脚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停驻在四班教室之前。透过窗,她凝视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迟沃川。
里面正趴在桌上忙碌的人被同学拍了拍肩膀,示意注意外面。
他转头看来,脸上有一瞬的惊喜,随即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跑出教室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站定。
“到门口了干吗呆站着,还要我出来迎接啊?”
“放学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她举起手腕上的表,“你下午没过来补课,是不是以后都不要来了?”
他怔了怔:“我下午轮到值日扫机房和实验楼,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她答。
“那是我忘了,抱歉。”他马上就笑了,好像每天都有特别开心的事情,“只是你也要对我说一声抱歉;我都清楚记得你值日和上课作息时间,你对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一点都不关心。”
“我干吗要关心你?”她冷冷地抛给他一句。
“补习老师关心学生不应该吗?我正在整东西,很快就好,你要不要等我一下?”
“我有什么义务要等你?”她仍旧像是吃了炸弹一样。
他审视她半晌,才道:“气我放你鸽子也不必气成这样吧?谁又得罪你了,要不要说出来我替你去报仇?”
“就是你得罪我。”
“我?”他好笑,“得罪你什么就直说好了,别这么阴阳怪气行不行?”
她抬头瞪着他,没说话。
他也笑不下去了,皱着眉:“到底怎么了?”
“没事。”想想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听到那些话竟有质问他的冲动,任凭感情驱策来了,话却在心口酝酿成怒气和酸意。她算是他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去知道他的以往“光荣事迹”?
“京阑!”他喊住掉头要走的她,“你心里又有什么不痛快了,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出来的?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
朋友?她并不为这个名词欣慰多少,受伤的感觉越发在喉咙间翻腾得难受:“我没事,你就当我前面突然发神经好了。”
“说女生的心事像海底针,这句话真的一点没错,要我是孙悟空就好了,可以到海底把绣花针捞上来。”他走到她面前,突兀地感叹了一句,“有事不说出来,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真是当出气筒当得冤枉。”
她心中一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奇迹似的在他的一句话下消淡了,话语里的防范也撤了下来:“对不起。”
“没关系。”他表情认真地冒出一段话,“我知道你有情绪不稳.心理调节功能障碍的毛病,所以对你这种突发的症状也有些摸透了,不过现阶段还正在适应当中。到底是我去适应好还是你改正好,你看着办;我个人以为还是你冶疗一下比较妥当,因此‘对不起’三个字还不如你把原先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有效。”
“什么?”她呆了呆。绕了半天圈子,原来他还是在追问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可是——他说已经算是朋友,这样的原因她又怎么有脸说出来?朋友便是一个疆界,尤其男女异性的那种,越过了界就是不可收拾的混乱和尴尬。而目前——她并不想失去这么个“朋友”,原因竟是自己也懵懂的留恋。
“没听懂吗?我还以为你会笑。”他似是受到打击后地自怜。
她动了动嘴角,想笑,不知道什么东西牵住了轻松,沉沉地:“你真是哕嗦得跟唐僧有得比,无聊,不跟你废话,我要走了,以后有事先告诉我一声吧。”
“等一下。”他拉住她,好像怕她就这么走掉,头转向窗内喊,“林萻,我先走了,帮我把书包扔出来,谢了!”
林萻挑挑眉,比了个手势,三下两下整好,重磅炸弹包直线飞行而来——
迟沃川接得分毫不差,一种由来已久的默契。
京阑突然觉得羡慕。
“走吧,”他拽着她,“帮我补了那么多天的课,我总得表示表示对你老人家的尊敬和感谢,说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我回去吃饭.我妈在家等找。”
“别客气,给你敲诈机会。”玩笑似的话里没有接受拒绝的意念,“陪你妈吃饭哪天都可以,今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都不用回家陪你爸妈?”她试探性地问,想起邵令昙那句“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有点忐忑自己的用心。
“他们忙,住得又远,找也乐得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包括——带女生回家吗?话哽在喉间,她没问出来:“是吗?一个人住不会很冷清?跟父母感情不会疏远掉?”
“还好,一个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说到底,跟父母亲再怎么有密切血缘,人还是个体,还得自己活自己的,无聊嘛,有朋友,林瞽还常常带着一大帮人来,找家早是他们乐队的集会小本营了,”
“乐队?”又一个吃惊,“他不是还是高中生吗?”
“谁规定高中生不能玩这个?”
“我以为高中生高考压力很重的。”
“那也只是一方面。”他笑了笑,“高考又不是惟一途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最重要。不适合这种教育方式的人硬要逼自己去适合,教训会很惨痛。”
“说得好像你已经经历过一样。”
“怎么没经历过?中考惨败啊。”他说得直露,“你以为我是怎么进‘十一中’的?要不是老头捐幢大楼,学校敢冒风险收鬼?”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喽,期末就到了;我想就算不高考了,语言这种技能性的东西学一点也不坏,档案也该会留得好看一点。”
“你不高考了?”她怔住了。
“可能吧,还要想想。”他似乎不是很愿意多说,“干吗,你的表情好震惊,是不是开始担心我以后要沿街乞讨讨到你家门口然后死赖着不走?”
她失笑:“我会拿拖把把你打走。”
“这么没同情心?”
“四肢健全、头脑没病的人当乞丐不值得人家同情。”她一本正经地说,“再说,好歹当过你一个月的补课老师,没教导好我也没脸。”
“瞧在你这么尽心教导的份上,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请你。”话题转着又回到了起点,“别说不好意思了,要吃什么?”
她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按到她手里,“怕你妈在等,先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好了。”
她捏着手机半天没动。
“不会连自己家的电话号码也忘了吧?”他笑说了一句,拿过开始按号码,“你不打我帮你打。”
“我又没同意,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抢过。
“那拜托老师同学,你表示一下怎么样,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还是笑,“风萧萧兮易水寒,京阑一去兮不复还;又不是让你去刺杀秦始皇,用得着那么慎重考虑?”她忍不住笑,收敛下来才问:“是你说吃什么都可以?”
他想想:“荷包里银两不足,就把我压在那里洗盘子好了。”
“我想吃人肉,行不行?”
他眨眨眼:“真的?假的?”
“真的,因为我没吃过,很想试试。”
“阿弥陀佛,罪过!”他喊了一声,开始伸手踢脚,“不是有话说我不入地狱、淮人地狱;现在还没流行起吃人肉的风潮,为了成全你的心愿,我只好牺牲一下自己的routi了……你要凉拌、清蒸、红烧、油焖、盐腌还是火烤?”说着头便探了过来。
她接不上话了,瞧着离自己不到半分米的脸孔,心跳的声响可以掩过地球上万物的喧闹。
她自问——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呆掉了?”话语似乎急于打破那层迷障,他的凝视时的认真也消失在两泓笑谑的眼眸深潭里。
她突然笑开,酒窝里有日光冲破云层的眩惑:“有没有去过防疫站检查?我怕口蹄疫疯牛病啊。”
“拐弯骂我?”他全然无视因性别差异产生的碰触禁忌,伸长臂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身高的优势让她怎么挣扎也徒劳。
“你想勒死我然后省下那笔请客费?咳,咳——我呼吸不过来了——”笑意被挤在胸口,满满的,仿佛要胀破身体涌出来。什么都不去多想,自在的感觉,无负担的打闹,没有性别的国界,原来快乐的感觉觅是那么容易、简单。
“骂过我,待遇就要下降一级了。反正你这么瘦,应该很好喂养,一碗过桥米线就可以打发了。”他拽着她往前拖。
她还在咳嗽:“混蛋——放手,你掐那么用力干吗?”
“很难过吗?我跟其雷他们打闹惯了,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勒。”他终于松开了臂,手放了下去。
她微微掀开淡米色衬衫的竖领,脖子上红红的勒痕可见:“看到没?”
他呆了下,突然促挟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狐疑地看着,口气凶悍,不知怎么的,他那眼光让她莫明地脸红,气势就是壮不起来,“你笑什么?”
“笑你神经短路。”他还在哈哈,拍她一下,“走吧,太阳下山,我都饿死了。”
“米线不行。”她讨价还价,“起码是胜德路那家的招牌海鲜面。”
“好啊。”他答得爽快,楼下去的话却让她发狂,“我本来还想请吃批萨的,两项比较一下,还是海鲜面替我省钱。”
奸诈的人。
她低头笑,走到半路,风吹乱下已经有些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她伸手去撩.却猛地一震——
她的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跟迟沃川的握在了一起。
血脉里的搏动紊乱。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气息,眼光依然停留在前方,温暖厚实的手却紧了紧。她试着抽出手,却没有成功。
人流里,他拉着她上了公车,车内挨挨挤挤,他的身体却自然成了防护的屏障,将她安置在双臂一方天地里。车的停转让人群一阵摇荡,她却只是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上来的人越往后挤,两人中的空间也越见狭隘,靠近……靠近……那样沉厚温暖的气息,令人沉溺,她不知不觉半合上了眼,耳边是车上播放的歌回旋。
微笑似阳光照进蛛网角落
漂洗时间沉积的一窗尘埃
本不信真实主角会是你我
宿命寂寞花朵却在午夜消悄绽开
音符跃动叶脉坠落笑的泪
世上故事都映照我的情怀
将无声言语收藏到相拥里
你的指拨动琴弦唤醒我心灵等待
春花颜色间睛光的烂漫
夏雨激狂后彩虹的梦幻
我们流连笑看岁月生命的精彩
为着一样不变的原因呼吸简单
秋夜黑暗中星空的璀璨
冬风寒天里火光的温暖
默契地将飞扬的羽翼收敛起来
不约而同地静守四季相知相爱
听着听着,发觉迟沃川的声音和入了其中。
“是首新歌吧,以前都没听过。”她问。
他答:“不是新歌,只是默默无闻的歌手唱的默默无闻的歌,没听过也不稀奇——这首歌,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录到唱片里的。”
“你好像很知道?”
“很巧,冷柏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是林萻他们乐队的主音吉它手;写词的,是他女朋友。”
“很好听。”尤其在正有着这样心境的时候,旋律会让人快乐到流眼泪,“你会唱?”
“你不会想叫我唱给你听吧?”他的胸腔轻微地震动,笑,“我五音不全,跑调得可以让睡在地下的死人都爬起来,你确定你有那个勇气忍受?”
她也笑:“听得出来啊。”
他不满了:“我谦虚你就当我真的是破锣嗓?”
“我捧也不是附和也不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抬头,眼中满满的笑意!
他微微低下了头:“下星期天考完试这学期就算结束了,你那天晚上有没有事情?”
“你干吗?”为什么听着觉得话里有约会的意味?
“林萻他们的乐队那天是成立四周年纪念日,在‘荧惑’通宵狂欢,有现场版的好音乐听,你有没有兴趣?”
她想了想:“好、”也权当是庆贺这样的高二结束的典礼吧。
“面馆到了,这一站下吧。”她挤着挤出了他的势力范围,跳出了车外。
“京阑!”他喊。
走出几步的她回身望来,夕阳刚刚在背后的建筑群中隐没,暗影投下,而她那姿态,却仿佛是夏日风里摇曳的虞美人,本身便是光芒。
——※——
各自为着自己的事忙碌了十几天,在走廊过道上遇见便是笑容的交换。几次放学后或自习课间的片刻相聚,话语不匆匆,多了无言凝望的暧昧,这时同行的殷其雷他们便先是起哄一番,然后悄悄地避走。
心里明白,只是少了一分说破的确定,他跟她之间所谓的“友情”早已经变质,或许说,从一开始就只是那样借口下的交往。
这样的神知,也是一种小小的快乐,可以到每晚关了灯之后,收藏到心口,像个秘密,在黑暗的被毯间细细回味、轻轻窃笑。
迟沃川抄给了她一份他的课程作息表格。表格反面竟然有他的电话,手机号码以及生日星座……角落上画了个挤眉弄跟的蜡笔小新——有着同样粗黑的眉毛,看得她一晚笑翻在床上不能入睡,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第二天,她从抽屉里翻出那只从没用过的诺基亚,在家里附近的电信局买了手机号码和充值卡。在写字台前犹豫了半天,终于给他传了一条消息,发布了自己开始使用手机的通知。这样的通讯工具,本来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他不可能会知道,那是为他。
那晚躺下,她始终不敢关机,盯着枕边蓝色荧光的小屏幕,没有睡意。
那么长久的几个小时,她只是数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直到震动打破了静寂。
刚刚手机充电。
他发来的短消息说。
明天下午先去“荧惑”布置,你去不去?
他又发了一条。
她回:去,几点?
五点,大概要布置到六点。他们的音乐会八点半开始,十点半结束,考试完我来找你,说定了,明天见。
仿佛看到了他一个字根一个拼音地按下键的动作。
明天见。明天就是高二的最后一天,也是新的一天一夜。
她心满意足地按下关闭按扭,蓝光闪火间,黑暗里有一朵微笑开在她的嘴角。
——※——
“荧惑”。
推着异常精致的旋转门,人也仿佛走人晕眩的时间迷宫。
“其实不是迷宫,每条路部通向罗马,老板拿来吓顾客,男生拿来骗女生的。”迟沃川领着京阑七转八转,窄窄的过道,充满了原木松香。
“你干吗不骗我?”她打量着头顶上的装饰。
他嬉笑:“知道我有多诚实坦白了吧?”
“王婆卖瓜。”她笑着骂。
并不长的一段过道,仿佛人生枝权的缩影。水气迎面扑来时,她听到了鸟的呜叫和鸟翅的扑响。岩石构筑的内部让人以为到了原始环境中,左前方拱洞旁竟是一条几丈高的人工瀑布。
“好阴森恐怖啊!”她说。
他一下笑了出来:“不是吧?人家都说好有情调,你真是没欣赏眼光;见到老板这么说,你好被赶出去了,这可是人家的得意之作。”
“我比较喜欢温馨型的布置,这个太异类了点。”她说实话。
“人家也靠这个异类招揽生意,别跟我说你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她望着他:“是又怎么样?”
他也没表露出惊讶,只是笑着说了声:“乖宝宝?”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再进去,是一个相当大的酒吧。组合的桌椅、宽敞的舞台、布置了大半的场地……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看到了的,与迟沃川互相打着招呼,似乎早巳熟识。
一个女生边收着一串拉花边倒退了过来,黑色的高领背心,深红碎花的长裙,个子不高,背影看却有说不出的纤细婉约。
“王亦!”迟沃川喊?
那女生回过头来,惊鸿一瞥或许不过如此。齐腰的长发如水流转,那张并不特别出色的清秀脸孔意外地令人印象深刻——不该说是女生,应是女人。
沧桑年岁未描写上额,成熟娴定却静淀在苍褐的眼。不美丽,周身的气质也丝毫不张扬尖锐,靠近时,自然便有亲切由心生起。
王亦,令星月无辉。
“你才来?冷柏他们等你很久了。”
“京阑。”迟沃川介绍。
她笑,白皙近乎透明的面孔,细细纹路从鼻侧沿到唇角:“女朋友?”
“女的朋友。”迟沃川看向京阑说,“王亦,那首歌词就是她填的。”
京阑与王亦互相招呼了声。
迟沃川问:“冷柏人呢?”
“在台后面接线吧,他们好像在说灯光没凋好。”
“我去看看。”迟沃川拍了拍京阑的肩叮嘱,“既然来了,你也要好好劳动,我把你交给这里的大姐头,跟着人家好好做事,别砸了我的牌子。”
说完便跑了。
于是,京阑便跟着王亦一起挂拉花选气球喷彩漆。
女生要干的事情也实在不多,没半个钟头就完工。王亦拿了两罐可乐回来,两人坐在小圆桌旁聊天。
京阑这才知道,乐队名叫“射手星座”,因为四个成员全部是射手座的!只有主唱林萻是高中生,其他三个,包括头头冷柏,都是大学三年级:冷柏和丁惟照是读信管的,海阔是念广告的。
令她意外的是,王亦是早冷柏两年毕业的学姐,足足大了他四岁。
或许,在纯粹爱情的宣言里,没有任何标准,年龄差距和社会经验都会变成虚无的零。
王亦有她说不出的心事。
冷柏也有他曾经的挣扎。
就像填写的那首《相爱》,从尘埃的洗净到灵魂花朵的绽开,必然有他们走过四季岁月的足迹。同一频率的呼吸,看似简单,却容不得一点默契的偏差,零点零一秒的灵犀迟到,失误便是咫尺天涯。
直到快七点,舞台的电线音响以及灯光设备才搞定,迟沃川与一群男生满头大汗地从下面的工作室钻出来。
“搞这种设备电器的东西,还是小川行,惟照先前简直在瞎弄嘛。”其中一个一身黑的抱怨,是海阔。
“冷柏,我们先上去试试效果吧。”林萻走在后面,跟最后出来的说。
那个男生抬头看来,很“白马”的一张脸,很“黑马”的气质。眼神与王亦相触,是笑。
“王亦,彩带买了没有?”海阔问。
王亦“啊”了一声:“其雷不是说他来的时候会顺便带来吗?”
海阔笑:“阿白,你哪次见殷其雷记得这种事情?那小子一见街上的美女,祖宗十八代都会忘光。”
“这样啊,那我现在去买好了。”她站起身。
“海阔最欺软怕硬,王亦有人撑腰,他也敢惹?”迟沃川插嘴。
“你别去下。”冷柏朝着乇亦说,“已经跑了一下午,让别人去跑,大不了不用彩带。”
丁惟照海阔他们四人怪笑起哄,叫得最响的是迟沃川。
冷柏捉着他的后领,推了一把:“臭小子,你去买。”
迟沃川说:“体恤冷老大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小的领命;可否请老大赐同行者一名,以解路途寂寞?”
王亦也笑了:“叫京阑陪你去好了?”
一出去走就是几条街,两家礼品店里的欢乐彩带搜刮一空。
七点多的天空已经暗下,城市夏夜灯的华妆初上。从天桥上看,路灯挥出游离的幻彩,半边天照亮;车阵的灯光连成排,从天的那一头一直延伸淹没在另一个尽头,火龙流动,繁华的气息愈重。
因为是埋所当然的存在,从来没想过这么贴近地去感触过夜的迷离。
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女孩大着胆子靠了上来。
“哥哥,买朵玫瑰花给女朋友吧。”
记沃川先是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周围:“你跟我说?”
“怎么卖?”京阑问。
“五块两朵。”女孩子乖巧地答,“姐姐,买一朵吧。”
京阑掏出钱买了两朵。
女孩子却亦步亦趋,不肯离去。
迟沃川突然转身说:“你篮子里还有多少玫瑰花,都卖给我吧。”
京阑看着那个篮子,里面少说还有三四十朵,五块钱两朵——浪费金钱。
“玫瑰花谢得快。”她提醒。
她才不要捧着这么多花回去,会被王亦他们笑死的。
“什么花都会谢的,我就当做好事。”迟沃川买下花,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跑掉了。
“白痴。”京阑轻骂了一句,心里已经在想着等会儿收了花要怎么说。
玫瑰花是情人的花,他送了不就是种表白吗?她如果说声谢谢会不会太奇怪?但是不说谢谢她又该说什么?他会不会趁机说那三个字?她该不该这样没矜持地回应他?
她心又跳得厉害了,胡思乱想里看了他一眼,他却半天没动静。
她咬着唇正在疑惑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对过来的眼睛闪亮得可疑。
“你——想说什么?”她的心脏快负荷不了这样的紧张了。
“我想说——你等等。”捧着一大把火红的花转身便走进旁边的一所灯火通明的基督教堂。
她顿时不能理解了:“迟沃川,你干什么去?”
他回头笑得绝对无辜:“献花啊。”
咯噔!一块大石头当中砸了下来,让她晕头转向。
原来前面的少女情怀竟是自作多情、美梦一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里,她越想越丢脸,越想越好笑:“迟沃川,你去死!”
“干吗叫我去死,我现在还不想上天堂啊。”他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星期天晚上,里面正在做礼拜,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要。”她僵着,深觉面子的失落。
“你好像不高兴。”他不死不活地来撩拨着虎须,“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了?”
“我没不高兴。”她甩头就走、
“真的?”他追了上去,“口是心非。”
“乱讲。”她回头假做了个笑,心口的气愤却像啤酒泡沫在翻冒。
“你是不是以为我那柬玫瑰花是买给你的?”
她恼羞成怒地站定:“那么俗气的花谁会喜欢,你白送我也不要。”
他停在她身旁,一下子静默了,瞅着她涨红的面孔:“你怎么那么死要面子的?承认了又不会是地球末日。”
手自身后伸出来了,递到她面前的竟是一枝含苞的玫瑰。
她呆呆盯着花半晌,心情起落得太快,一下子不能够适应这样的转变。
“喂,傻了?”他把花塞在她手中,振振有辞的,“你看,刚好凑成二朵,很有诚意;要是一大把的话,倒显得很滥情。”
她低下头忍不住偷偷地笑。
“不生气了?”他促挟,“刚刚谁还说白给部不要?”
“混蛋!”她举起三枝花一把打了过去、
他机灵地逃闪,喊着:“那是特地抢出来的三枝,打坏了就没了!”
笑声在流动的灯光里散逸,映进她眼里,也是那样的梦幻,却有了夏夜的温度,突然唐末无名氏的一词在心波动荡开: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一向发娇嗔,碎捻花打人。
不同的背景年代,却同是有情者相似的小小意趣,前尘往事的延续。
不是爱情的定义是什么……
第七章
灯光一束束地交错重叠,折射成一张漾动的网,轻柔而浪漫,令人昏眩的色彩和音符。
跳动的小小的火焰映在周围人发亮的眼中,像颗迷蒙的小星,闪烁在忘我的表情上,那样的快乐与自由,像是曾被遗忘许久的童年翅膀。古老的青色城堡和幽丽的BlueJayRose继而消失在雪白的香槟泡沫中。是呼喝声、玻璃杯子相撞的清脆,让整片火星旋转颠倒。
雪白的浪、蜜金色液体和剔透的玻璃情绪,送入口中的,是冰冰淡淡的甜。
幻境在持续着,这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界限。
冷柏附在王亦耳边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两人起身,微笑着旋入舞池。相拥的身影仿佛原就是完整,红尘小舟随世漂流,简单的步子是一起一伏的情波。
“我以前都觉得跳这种舞是老公公老太婆的专利。”迟沃川说。
“把那个‘公’跟那个‘太’去掉。”殷其雷附身过来,“你看人家一对跳得多深情,眼红吧?”
“我又没眼球出血,红什么红?我看是你自己心理不平衡。”迟沃川一把把他推开。
殷其雷瞄瞄喝着饮料的京阑:“沃川,死线已到,你们好像还没明朗化嘛。”
“对哦。”林萻也凑了进来,“到底算是谁赢?”
“我没输。”
“人家虽然收了你的玫瑰花,却什么都没表示,搞不好是你在一头热,这不是欺骗我们兄弟的感情和金钱吗?”殷其雷坏笑,“总得有个落实的标准吧?”
“什么标准?标准由我说了就算,你别过分。”迟沃川威胁。
林萻给了他一拳。“你的风向转得可真是快!”他压低了声音,“私下进行到哪里总该报告一下吧?”
“闭嘴。”两个八婆男,没一点口德意识。
调侃的两人没有遵循大人旨意,只是笑个不停。
“看来顶多是纯情地牵牵小手,连初吻都没有——”得意忘形的声音已有扩大的趋势。
“你们是酒还没喝醉是不是?”迟沃川笑,拿起桌上的酒瓶拔了塞子就往他们身上淋。
两人大叫着弹跳了起来,开始反击。
迟沃川躲过酒水饮料的流弹,一边笑一边抓过旁边的人做挡箭牌,直退到京阑旁边,一把拉起就跑。他们逃出混乱圈躲入舞池,留下里面被波及到的人继续混战,殷其雷和林萻陷入被包抄的悲惨局面。
“要跳舞吗?”
“你邀请我?”
“算是吧。”京阑笑,“不过我只会走男步啊。学校跳舞社严重阴盛阳衰,我这种身高向来只有充当男生的份。”
“这种舞跳了会老一百年,我也不大会。”迟沃川捉着她的手比了比,“再怎么样我都比你高一大截,叫我当女生是死没天理了。反正灯光那么暗,乱跳也不会被人家察觉的——跳就跳了!”
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手搭上,走了十几个节拍之后,京阑便知道他不是故作谦虚。
踩脚、错步……把什么浪漫气氛都扫光光。
“你舞跳得实在很烂。”她毫不客气地评论。
“那要看什么舞,条条框框太多的我当然不行。”他毫不介意,“要不是你邀请我,我才不会来出丑。”
“是出丑吗?那就不用跳了。”
扣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把稍稍退离的她又带近了来。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先别忙着走。”他说,诡笑的脸微侧着,眼睛盯着旁边一对,“快到慢四了,等会儿有世纪奇观可以看。”
“什么世纪奇观?”她好奇。
他低头指导她:“看到冷柏、王亦他们没有?”
“看到了,怎么样?”灯光虽然昏暗,找人还是很容易的。
“盯牢目标物体,等会儿跟着他们转,别撞人,机灵点。”
她莫名其妙,只得点点头。
正在这时,慢四的音乐响了起来,全场的灯光倏地暗下,他们的视觉里只剩下重重的俪影。
“过来。”迟沃川小声地说。
她跟着他全场乱转,根本已经不是在跳舞。
冷柏和王亦就在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小个子的那个便被搂离了地,两个头的影子贴在了一起,久久没有分开,并蒂莲的花跟随着音乐的节奏绽放到尽头。
模糊里,是温柔的煽情。
十几分钟后,灯光大亮。
“又不是你在接吻,你脸红什么?”
京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无聊。”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生。
“哪里无聊?除了电影里,哪有机会见到这么默契般配的一双?”他辩解。
“非礼勿视有没有听过?”
他笑:“哈,你敢说你刚刚没有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微微恼怒地推开他:“还说,跟你这种白痴跳舞还不如跟猴子跳。”
他赶了上去。
“好大的侮辱啊,不会跳又不是我的错,等我到七老八十了再跟你跳这个吧。”一只手臂张开揽住她,很自然的动作,就像对待哥们儿一样,“去‘群魔乱舞’,我还是喜欢那边。”
“荧惑”的隔音效果相当好,至少“群魔”与慢舞厅独立成互不干扰成两个世界。
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那边是和缓宁静的港湾,小船悠悠驶入,这边是夏天午后狂风暴雨的节奏,疯狂敲打着人心,催促着心跳的节拍合上相同的频率。进人那一瞬间,随着台上DJ大喊人群便涌了过来,在忽明忽灭的光里挣扎求存。
听觉上、视觉上、感觉上,绝对是个大大的冲击。
京阑一时间竟然无法适应,轻微地划开双臂,却像是春日烟水湮没,被惊涛骇浪吞到了深潭底的角落。
“在这里没有人的手脚是束住的,你不需要顾虑什么,跳得再难看我也不会笑你。”迟沃川的话流失在嘈杂震撼的音乐声中。
他是属于这里的。
他面对着她退入那热力四射的光芒群落中,颀长的身影矫健灵敏得像头豹,不需要一点花哨,也不需要造作,仿佛这里的喧嚣就是原始的归宿。一切都是现代人工的附加效果,却矛盾地在水泥钢筋的丛林里,为困于电气鸟笼的身体和囚于文明枷锁的灵魂找到了释放的空间。
酒精仿佛在脑中发酵了。
血脉里的流动变得急促而紊乱,叫嚣着要冲破躯壳的束缚。
他隔着随节奏闭眼摇摆的人群望着她,黑黯的眸里有着某种誓言的邀请。
长久的凝视,勾魂的魔力,就算是堕落的深渊,也能引得她不顾一切地投进来。
她听凭着乐感,开始随意伸展修长的肢体。
步步索魂,步步接近。
达尔文的观点还是没错的。人类自兽类进化来,文明的泉水洗涤过原始的形态,浇筑成现代社会的规则规律。然而不管蜕变千年万年,隐藏在心底隐秘处的,仍然是对于自然的渴求。在某一程度上,人依然是兽,在桎梏压抑里,扭曲的野性随时张望着一个发泄的出口,寻找没有高楼大厦遮蔽的旷野国度,放任感觉、收起理智,幻想翔鱼的鳍尾,海洋的深奥,飞鸟的翅膀,天空的广袤……
那种感觉,好像是失落一个自己,又找回另外一个自己了。
她依附上他狂野的步调,开始追赶,开始超越。
他们眸光胶着,灵魂的焦点似乎在同时重叠。那样炫目超然的色,那样糜烂颓废的彩,像成了宇宙的重心,把四周的天体都以超光的速度吸纳。
但在他们眼中,周边的人群都已经消失了,连建筑的阻隔都不再存在,空间回复到了天地未分的空灵状态。红尘喧嚣的最顶处,忘我的极至。
猫科动物特有的侵略气息,危险而尖锐。纤弱的表象下,竟然也燃起野丽剽悍的力量。他回身似凶猛的追逐,眼镜蛇一样的微笑撩过。魅影里,眼睛的荧光被剪成闪电一样的片段。
阴暗越来越密集,两性的族群开始被区分,没有人是存心的,就像是飞蛾扑火那样的本能。外界的打扰从来都不是诱惑,他本能警觉到了自己与伴侣被窥伺的危机。肢体的语言无形中变换了,引领着忘乎所以的她朝焦点的边际运行而去。
异性的身体阻碍了她原本放任的肢体,她由热力翻腾处退入了没有光源的角落。
他发上的汗水甩落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她喘息着问,神志仍然在飞行的高空摆荡,没有回归本位。
他靠着她站着,下巴顶着她的头顶,呼吸浮动:“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蹦迪。”
“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跳得好。
他低下脸对着她:“有没有什么感想?”
“干吗?”她笑,“跟跳慢舞是很不一样啊——很痛快,很自由。”好像什么都可以借助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
“我第一次来时跳了一场,觉得好像快跳死掉了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她还是笑。
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凝视着:“在这里,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突然,他偏过脸。
她以为他要吻她了,紧张地将眼睛闭了起来,但是久久等待的感觉却又像教堂前玫瑰花的落空,他促狭臂果然松开。呼吸得以顺畅的她甩开就跑,慌张中还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你自作自受。”他在后面大笑。
她猛然间回身,背贴着墙,抚着被掐到的脖子喘气,似火燃烧的眼神蔓延向渐渐逼近的他:“迟沃川,我真差点要被你勒死了。”
“还没死就好,教训你以后别得罪我。”他说,挪开她的手,“让我看看,不会真勒出一条上吊痕来吧。”
这样近距离的审视,又加上他的动手动脚,让周围的安静起了小小的波澜。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完全动弹不得。
“你看什么?”他察觉,抬起头。
她尴尬地以东张西望掩饰胡思乱想:“什么都看,反正不是看你。”
“什么叫欲盖弥彰?”他捉到了她不定的视线,笑得得意,“刚刚是不是心术不正、邪念丛生?”
温暖的呼吸清晰可闻,好像一说话,气息就会交融一般,这样的接触,比亲吻更为亲昵。
“你如果想……我不介意牺牲一下。”吐出暖昧话的嘴唇在她的上面轻轻印下。
温温的、麻麻的,有未散的甜淡酒气。重力像一阵风吹走了,那焦燥的热意却从停留的一点向四周辐射扩散,她感觉自己整张脸发烧。
“你干吗笑个不停?”他不解地问。
她不好意思看他:“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你想象是怎么样的?”
发烧烧到了耳朵,她恼羞成怒:“我不知道!”
“那就吻到你理想中的模式为止。”他笑不可抑的唇再度接近了过来,仍是轻柔,却因开启深入而多了隐秘的碰触和留恋的纠缠,热吻就此点燃恋爱的天空。
——※——
凌晨五点多,玻璃门里旋转的一夜结束了,人群散出,互相告别,走向各自天明的忙碌。
黑暗的放纵,也不尽是堕落。
友情的加温,爱情的开端。
冷清宁静的街道上,他们牵着手,身影走过破晓天光,微笑是东方将现的朝阳。
就这样步行回家,身体疲倦了,心却是从来未有过的清明。
“今天要怎么过?”迟沃川问。
京阑指指家门,打了个哈欠:“我还没这样通宵过,今天要补眠一天。”
“国宝。”他划过她的黑眼圈取笑。
“你也差不多,也好回去睡一觉了。”她推开他的手,“路在那边,恕不远送。”
“我送你回来,你就这样把我打发掉?”他不满,“好歹请我进去喝杯水歇一歇吧?”
“不行。”她板起脸。
还没想过这事情该不该告知家长一声,因为对这段感情不是玩玩,也确定迟沃川是认真,家里的认可尊重也显得格外重要,因此也更难开口;毕竟只是高中生,母亲眼中依然是无自主能力的小孩,不赞成的机率极高。
他听着也板起了脸,暴露了真正的目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分开。你一睡倒肯定就是一整天,十二小时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变,万一你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牢靠,怎么办?”
“你发什么神经?人主意真要变的话,寸步不离也没用啊。”
“话也不是那么说,空间、时间的杀伤力很大。”
她笑:“只不过一天不见,不用如隔三秋吧?”
他想想,突然建议:“不如这样,你去我家?”
去他家?她盯他半晌:“今天不行。”
“那明天就行。”他笑嘻嘻的,约会敲下,“说定了——那我可以安心走了。”突兀地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
“你又怎么了?”她莫名其妙。
他一把搂过她,在她唇上重重地偷了个吻:“别忘了开手机发个消息,拜拜!”
“走啦,这么烦的!”简直像苍蝇一样。她笑着一把推去,却被他三跳两跳先逃下楼梯去了。
她开门进去,才脱掉鞋子起身,便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沈贞,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妈,你起来了?”她走过去,“我先去洗澡了。”
“阑阑,等等——”沈贞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有点不安:“妈?”
“你一晚在外面,我一晚都睡不好,所以今天很早就起来了,我看到——刚刚是个男孩子送你回来的?”
“嗯。”京阑点点头。
沈贞担心:“是在那种娱乐场所里认识的?”
“是学校同学。”
“阑阑——”沈贞迟疑了下,“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
京阑一怔,咬着唇低下头,没回答。
“是刚刚那个男孩子吧?”沈贞走近她,心里也有数了,“妈不是反对你们,只是不希望你什么事情都不说,虽然有时都是两辈人的观念有代沟,但人生阶段还是相似的。你一直没让家里担心过,可毕竟还是学生,这个年纪很多事情的好坏都全凭直觉。”
“我知道,但我想我已经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换了学校环境,妈觉得你变了不少。”无关好坏,只是一种心境与性格上的转型。
京阑沉默了会儿,才道:“妈你相信我吗?”
“不相信,妈就不会答应让你去‘十一中’了。”
“那就好了。”她笑了,“我做的事情,都会在我自己能够为自己负责的范围内。”
沈贞摸摸她的头发,无语。再怎么开明地劝自己打开笼子放飞小鸟,没有一丝疑虑地看着翅膀自由都是太难的事;那是母亲关爱的担忧,也是骨肉维系的不舍。
“妈,我要先去洗澡了。”饮料汗水混在一块,身上又粘又痒。
“熬夜对身体不好,尤其伤肝,以后晚上少闹一些。”
“好。”京阑答,走到了自己卧室门口,忽又回头来。
沈贞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妈,谢谢。”
短短一句在轻轻微笑的开花后结果,亲情似无阻隔,沉静的沈贞只觉得眼眶微微湿润。越是简单的感情,在这样的年代里遗失得越快。母女间的坦诚和信任,是那么的珍贵。
——※——
栀子花开的时候,似要熔化的柏油路上阳光是一片七彩凝缩的白灿。
在街头走过,下意识地会看看自己映在商店玻璃橱窗上的身影,明艳的色泽,飞扬的乱发,每一分神采都是栀子的幽幽香气和无瑕洁净,是完全不染尘垢的心情。
夏天万物的蓬勃,假期生活里的缓节奏,一切都是感情的温床。
因为年少,感情不需要负担;因为早热,知道珍惜怎么写,不愿意浪费一丝一毫快乐。
迟沃川和京阑,以他们的方式开始约会。
迎着清新的山风去郊外看流星,静坐在几十层楼顶的旋转餐厅等待日出,穿梭过城市的灯光去跳街舞,相拥在已经散场的电影院里亲吻,在虚拟的网络上联手作弊玩双扣……
玩遍了所有恋人会去玩的花样,做尽一切开心的傻事,为他们的感情寻找一切同样纯净的东西,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恋人那样认为自己的爱情是独一无二。
暑假进入中期,迟沃川与林萻他们去了北京;京阑一边在市中心一家图书馆里做暑期工,一边也开始复习高中的学习内容,准备迎接下一年的高考。
恋人短暂的离别里,每天的电话里总有说不完的事,手机里总有发不停的短消息。
“跟其雷、林萻打赌赢是多亏你,内蒙古草原可以免费一游。”他老是引诱,“要不要上来跟我们一块?”
无边无际的草原,万里澄澈的碧空,成群的牛羊和漂浮的白云,可以尽兴地呼喊,畅快地奔驰,无拘束地呼吸风里涌来的清新……那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几乎要打动她了,但她却笑着拒绝:“图书馆的书里有更多更美的景色,半个暑假下来,我见识的未必会比你少。”
“那怎么会一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在另一头喊着,疯疯地将手机举到空中,“有没有听到风的声音,音质根本是不一样的啊!”
她真的听到了,听到了草木的喧哗,牛羊的叫声,还有……殷其雷跟林萻的嬉闹,讯息便像每次的结束一样在笑声中切断了。于是,她伏在桌上静静地等着,等着手机的振动,等着他发了千百次没变过的那几个英文单词……
MissU,IloveU.
难怪师长会不赞成学生恋爱——魂不守舍中,晾了一天的《奥州小道》只翻过寥寥几页,评注一片空白。松尾芭蕉清淡隽永的词句里,“日月是百代的过客,去而复来的年年岁岁也是旅人……”,没有百代,未有年岁,日夜便已被阳光星子拖过,载着被风荡漾的几片孤云,终于从他乡归来。
——※——
他们游玩途中的照片一冲出来,京阑便迫不及待地去看了。
坐在迟沃川家的地板上,青苹果、汽水罐、爆米花……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了一地,都是殷其雷跟林萻的杰作。
参与迟沃川的生活,也意味着与他朋友有着交叉。
她一张一张地看,每笑一次,就为他们的耍宝细胞惊叹一次。似乎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容易快乐的人。
“怎么样,经典吧,”迟沃川咬着一个苹果凑过来问。日光洗礼下来,他成了一块黑炭。
“这张——”她指着,“手机怎么会挂到牛头上去的?而且你看殷其雷的表情,好像在磨牙,呵呵!”
“听牛和林萻的合唱听得最清楚的大概就是这时候,其雷磨牙是因为被马小踹了一脚。”
“啊?那这个蒙古包是真的……”
另一房里的殷其雷伸出头来了,嚷着:“你们还卿卿我我什么,想招人眼红啊?照片让京阑带回家慢慢看,我要打游戏,这里现在两缺一,你快死进来!”
迟沃川抬头,笑:“我眼痛。”
“大白天电灯泡晃什么晃?”一双手将贼头拽了回去,“你再喊人家要眼痛变心痛啦!”
“明天就要上学了,离别在即,好好温存!”
“啪”的内外间的门合上。
“什么离别在即?”京阑无心间抓到那么一句,不解。
迟沃川笑着一把搂过她,一手将啃得只剩下核的苹果瞄准垃圾桶,红心命中:“等会儿再告诉你。今年暑假好像出了不少好片子,我把电影漏看掉的影碟都买回来了,你要不要看?”
这里生活用品可能万物欠缺,有几样东西却绝对是一流的。记得第一次来时,她还被房里异常的空旷吓了一跳,现代模式的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床、电脑、家庭影院和一墙的组合模型,他家里根本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十足的性格化。她知道他并不是为了现酷,
而是为了简便——需要什么便摆什么,喜欢什么便设什么,不要多余累赘;就像他的人,初时见可能以为他的放肆是故意卖弄炫耀,其实本性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他做自己想做的,根本不在意别人眼光。
“什么片?我看看。”放下看得差不多的照片,她起身到cD架前翻找着,抽出其中一张盘,看了看,突然又塞了回去。
“怎么了?”迟沃川走了过去,把那版片子又拿了出来,片子盒上的画面果然很有不健康之嫌。
她似笑非笑:“OriginalSin?”原罪,最初的引诱,名字便引人遐思。
“经典片啊,早看过了。”他说,“你是不是又想歪什么了,思想别那么邪恶好不好?”
“我能想歪什么?”原来男生他们都在进行“原罪”的熏陶。
“外国大片里面难免会有一些性描写,只当文化差异、艺术牺牲看不就行了?况且这也只是一方面,片子本身是很值得一看的。”
“冠冕堂皇地解释一大堆,你很心虚?”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笑话,他看Apian都是光明正大地看。
“是吗?有人说你很会玩啊。”
“什么,玩什么?”他盯住她。谁敢在背后挑拨他们的感情?
她哼了声,抬头扫他一眼。
“喂,说清楚哪。”手臂一围便圈住了她,大有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意味,“你不是以为我乱搞男女关系吧?去的地方有时是混乱了点没错,但我向来该规矩时都规矩的,保证没食用过摇头丸。”说得自己好想吐,但他的确是洁身自好的模范好青年啊!
“你以前的事我怎么知道?乱搞、摇头丸什么的都是你自己说的。”
“你干吗那么在意我有没有做过坏事?”他低下头蹭着她柔嫩的脸颊,像只小狗一样。
“那你又干吗那么在意我在意不在意?”她咭笑着反问。
他吻了她一下:“因为这个。”
“那我也是。”
他瞪:“太奸诈了巴,你就这样偷工减料?至少回礼不能省略,就好像长辈包红包,昨天你舅舅包给你一百块,今天你妈得包给你堂妹两百块。”
还煞有其事,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联想能力。
“这样?”她凑过去,笑脸如花,见他眨眼,冷不防地在他鼻子上重咬了一口!
“京阑!”气急败坏,小狗发威又要勒人。
她紧箍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死命不让他抬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你活该。”
他长吁短叹,无奈之下只能乱揉她的头发出气:“你现在是越学越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更惨的是,我好像也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笑停下来,试探着微微露出一只眼睛瞄他。
“哎,跟你说件事。”
她松开了手,抬起了脸。他那样认真的口气,直觉以为是比较重要的。
“就是——”
“什么?”
他笑,一把捧住她的脸,俯下便狠狠咬了上去:“我要报仇!”
“迟沃川!”她的叫嚷挣扎全被迟氏王朝**镇压,兵败如山倒。
嘴唇红肿,她含了又含,还是感觉麻麻痛痛的。
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连鼻子上的牙齿印都还在。
“混蛋!”想起刚到十一中时被他的球砸得出鼻血,这个还真是便宜了。
他得意详洋拍她的脸:“姜还是老的辣,技不如人不要太懊丧。”
“你这样骗上手过多少女生?”
“你又有哪只眼睛看我做过这种没品的事了?”
她冷眼看他:“刚刚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他忍俊不禁:“那就只有你被骗上手了。”
“是吗?”她环视周围,醋意横飞,“OneNightStand的好场地啊。”
“喂,只要一进这门,你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暗示我是一个采花大盗,在你心里形象真有那么烂?”
她的目光回到他脸上:“那要问你自己到底是不是。”邵令昙的那番话开始作祟,不问清楚真的是块心病。
“当然不是。”他的表情认真诚挚。
“那——邵令昙呢?”磨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了。
他语塞,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表达,将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半空。
“怎么说呢?本来——我和她是有机会可能发展的,但是——”他凝视着她,话未完,她已明白意思,“所以还没来得及怎么样就这样了。”
“就是说你中途变心了?”她用目光杀他N次。
“什么变心?”他叫屈,“那前提也得是先爱上另一个女生吧?有人献殷勤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啊,我只不过是当初虚荣心多长了一点,干活多偷了几次懒,后来也全跟她说清楚又道歉了——知道你很爱我,可也用不着醋吃成这样吧?”
她哼了声:“醋意事小,因为你我被整惨了!人家还说红颜祸水,我看你才是灾星。”
“那就当你一个人的灾星好了。”他笑着揽住她,“灾星对你还有很长久的效力,就算隔着半球也有遥控。”
“什么意思?”
“这个——”他的笑明显缓下来了,仔细地注视着她的反应,“我高三不读了。”
“那你要做什么?”记得他曾说过不会参加高考,这样的人,对于自己的以后肯定早有了计划。但是,她想象不出在现今要求高文凭的社会里,他能被归入哪个族群——这才发现,梁宛雪的理论里,原来自己也是那种现实世俗的人。
“这次暑假,就是去办签证,十月份我会出国去读书。”
她呆掉了,觉得好像有盆冷水刚刚从头顶浇下。
“怎么这种表情?”他吓了一跳,隐隐忐忑起来。
那她该是什么表情?对这样震惊的消息能够反应过来已经算是很好了。“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高一吧,以前很早想过,但一直没成。你知道我的兴趣在汽车工业方面,目前国内这类学科还太弱。既然家庭环境允许,不出去见识一下很可惜。”
“那你为什么没提过?”
他心虚地避开她的眼:“因为你没那种冒险精神。”况且签证都没下来,哪个白痴会拿这种事去到处宣传?
如果早知道他终有一天会飞向另一国度,归期遥遥,她根本不会接受这段爱情——他竟是那样地熟知她!
仅仅两个月多一点的感情,现在开始舍弃应该是很简单的,可她为什么会想哭……
是哪个混蛋曾说感情是时间积累成的,简直狗屁!
“你要去什么国家?”
“德国。”
“几年?”
“大概五年。”考DSH便需要艰难的一年。
“迟沃川,你混蛋!”她一把推开了他:“好,我现在就祝你一路顺风!”
“京阑!”他惊叫,拽住她,再怎么蠢也明白自己伤到她了,“我会回来的!”
“回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自己说的,时间空间的杀伤力很大,离开那么多年谁也没办法保证各自会发生什么。你现在说的话只能代表你现在的处境,五年之后回来说不定你认都不认得我了。”
有几个人会用一生来哀悼少时的青涩痕迹?
一向善言的他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不变,我也没信心保证自己。”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径自走向门,扭把手、拉铁门、迈出、回身、抬头、关门——
“再见。”最后那一眼,平静如晴日海洋,却令人心悸。
迟沃川呆站,直至那缕眼波的讯息断去,似乎对这戏剧性的急变还没反应过来。
“沃川——”殷其雷和林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他转身,僵硬地拨开他们,自中间穿过。
“现在别跟我说话。”
第八章
“哗啦”水声停止,他套上衣服走出浴室,从衣物柜里取出袋子,装好东西,拉上拉链。
“沃川!”一旁的同伴喊住他。
他没精打采地回头:“什么?”
“刚刚怎么了?怎么那么机械的,连系水红带的都能摔你?”
“想试试被摔是什么滋味,不可以吗?”话里都是挑衅。
“怎么,心情不好啊?难得碰上你有这种日子。”那人过来,笑着,“听说你要退会,今天是最后一次来,以咱们的交情,不需要一起出去饯别一顿吗?”
“今天懒得去!”他一拳捶去,“改天。”
那人痛呼了一声:“别想赖哦,诗二他们都等着。”
“知道了,有事打我手机。”他背起包就走,“不过,最近没要紧事别找我。”
头也不回地出了道馆。踩在因刚下过雨而湿润的地砖上,他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发怔。掏出手机再度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响起的依然是重复了一星期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
心情不好?说得该死的轻松,根本是烂到极点!
破例长久的迷惘,原来爱情真是心志的沦陷。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想过去找京阑,但是实在觉得自己没立场。找了又该说什么?是自己瞒她在先,她生气无可厚非,况且事情的根本点是出国——
他不可能到了这一步会甘心为她放弃梦想。说想让她在国内等他五年?这种自私过分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变,怎么要求人家始终如初?难道去跟她说还欠着的一句再见?但他现在根本只想跟她好聚千万个,而不想跟她好散啊!
妈的!烦躁得真想就此炸掉地球。
不死心地再打她家里的电话,响了四五声后终于被接起:“喂?”
“阿姨,我找京阑。”
“你等一下。”那头叫着“阑阑”。
过了一会儿,电话分机被提起。
京阑的声音传来时,他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端也沉默半晌:“不说话我挂了。”
“别挂!”他忙喊。
“——有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
“——有。”他问,“我们现在算什么?”
该在结束时讲的话都没讲过,不是分手,突然地疏远、冷淡就像是烧红的感情浸进冰水,高温激淬出悚然的嘶声,倒是场冷战。他感到了心口上那个焦疤。
“你觉得算什么就是什么了。”
“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铁定要完。”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已经完了,现在来说这些话没一点意义。
“完了你会高兴一点吗?”他忍不住说,“这几天你手机打不进,消息又没回应,我烦得头都大了三圈了!京阑,我一点都不想跟你这样分手。”
“那你想怎么分?”
“我根本不想分。”但是离开与分开的矛盾间,他缺乏说服她的理由,“你呢?”
“我也不想,但结果就是这样。”她静静地说,没一点起伏。离开与分开,不是选择题。
“我们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一定会分开?”他不满了,“现在这样你难过,我也难过。明明能在一起的时候却要为了以后强迫自己,你不觉得这根本是很自讨苦吃的事?”
“没前途的感情,我觉得没必要继续下去。”越晚抽身,陷得越深。
“那是因为你对感情一点信心都没有,你总认为自己会是两方里痛苦比较多的那个。”
经过暑假这段时间,她的心理防备仍有残存。看似强硬,其实感情敏感得经不起一点摧折,而他那迟来的出国通告,正是犯了这条大忌。喜欢上一个感情线像蜘蛛丝一样的女生,他觉得自己仿佛都变成了笨笨的飞虫。
“那你说该怎么对感情有信心?你希望我等你五年?”她的问题不自觉地转为尖锐。
“你等我,我也在等你啊。”他叹了声,“而且为什么一定要说‘等’?恋爱又不是签卖身契,没必要当成义务一样来履行。感情没了自然分开;而有感情时在一起,个人还有个人自己的生活——就算在同个城市也一样;两个国家,同样也可以当成离得远的两个城市。”
她那端又是一阵沉默:“那只是你这么想,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先说分手!”他断然地,“我们之间不作任何承诺,也不能逃避问题——尤其是你,五年时间,感情让它自然去发展,结果怎么样,也让感情来决定。”
“如果中途是我先变心爱上另外一个人呢?”
“我当然会成全你——只要你觉得他能比我更适合。”
他用了“适合”,而不是什么条件、标准。就像宛雪的理论里说的,这样的感情还是原始状态的纯洁无瑕,放弃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就像他这么契合的人,她错过,也可能会是一生的遗憾。
“我其实是很想向你讨一句承诺的。”坦承了内心感情,而他总在该哄骗人的时候该死地诚实。
“我不会为了别人变心——如果你想听的是这句。”他突然回以一句。
很模糊的话,她却明白了:如果有一天感情变质,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在前一段感情余温没消退之前,他不可能会一心两用。
“你听懂了?”
“嗯。”喉间干涩,不是难过,水分也会往眼睛里走。
“那你怎么决定?”他追问。
“我不知道。”她说,“你让我想想。”
“想是可以,但我还是要说:不管你想了以后有什么决定,我现在都不可能对你放手。”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几天的郁闷都一次性地宣泄,“明天我会回学校,你想通了来找我,我等你。”
“那明天再说吧,拜拜。”
“拜。”
——※——
京阑挂上了电话,闷闷地转回到椅子前,一头趴在写字台上,怔怔地盯着没开的手机。
当初为谁开,现在依然是为谁关。
感情让她一个星期来疯狂投入在课业中,看似是振作勤奋,其实是心坠落低谷。
一根情线张在那里,好像有一天不小心碰到就会断掉,所以她极力避免去碰触,躲自己躲得已经快麻木。但是难过仍是难过,不因她的妥协而稍有退让,与迟沃川一起的每个场面都会时不时袭上心头。
特别是置身于黑暗中的时候,什么心情都会赤裸裸地揭开,沉重的孤独感让痛苦滋生繁殖得更快。
感情的盒子她曾锁得那么紧,一旦打开,便好像是积存多年的释放,惟恐不会爱人,惟恐快乐不够,恨不得将自己的性格进行翻天覆地的改造去契合他。有人说一个人的初恋是最难忘的,因为第一次付出的感情最不懂保留。爱过,失去就是空洞的痛。如果没一头栽下去栽得那么深、栽得那么不顾后果,她的心到此时只会好好地安在胸口,她也会是几个月之前那个不知情愁的京阑。
但可怕的是,她对这样的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却有近似自虐的甘愿。是爱情刀锋的光芒太绚丽了,引诱得人忘记它的伤人无血。
终于忍不住开了机,片刻之后短消息的提示图象跳了出来。她一条条地阅览过,越看,快乐时光越加清晰浮现脑海,心里的矛盾也冲突得越发剧烈。
对迟沃川先前的刻意隐瞒,她有些气,但她仍爱他——可考虑到这样爱情的结果,她不得不怯步。知道自己不是洒脱的人,无法像某些同龄人昨天轰轰烈烈地谈,今天爽爽快快地分,明天仍是嘻嘻哈哈地活。她对这个世界太认真——诚如他说的:没有冒险精神。那是因为她冒险受伤后的复原指数太低,她没有勇气去试。
但爱情的冒险已经开始,选择也只有半途而废和进行到底,多多少少的情伤都再所难免。
开始觉得——她是否对感情太苛求?
想得很烦,于是离开椅子,推门出去,走向母亲的房间。
静站着半天,叩了叩开着的门扇。
正在处理电脑图片的沈贞回过头来:“阑闽?”
“妈。”她走进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贞问,“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算了!突然觉得那些问题问母亲实在别扭。
“没什么就回去学习吧,看完书早点睡,妈今晚还有很多工作。”
她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突然又被母亲叫住:“对了阑阑,你在谈恋爱的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
她顿住,沉默半天才回头,声音喑哑:“他要出国了。”
沈贞操作着鼠标的手定住了:“出国,去多久?”
“是去留学,要好几年,所以我现在要跟他分手了。”京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拖鞋上的流氓兔,感觉图案在水雾里浮了起来,“妈,我很难过——其实根本不想跟他分手的——”
“这也是家长为什么老是不赞同学生谈恋爱的一个原因,人都还没长大,怎么去负责以后感情?”沈贞若有感叹,“会这样妈也老早想到了,难过是免不了的——现在那男孩子怎么说?”
“他也不想分手,但我对这么多年根本没把握。”
“你心里还是很喜欢他的是吧?”
京阑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阑阑,你过来。”沈贞摘下了眼镜,拉过旁边一张转椅,让女儿过去坐下。
“说心里话,妈是极度不赞同你们恋爱的。现在他又要出国了,以后变数更多,妈更是希望你们就此分开算了,现在好好读书,你将来自然有将来的姻缘——这是很中国化的想法。”沈贞说,“但以前有一次过节的时候到个美国老师家做客,她家有三个小孩,最大的那个读高中,最小的那个才读小学一年级,他们的妈妈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份礼物,鼓励他们去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约会。同样是家长,观念却截然不同,他们觉得再幼稚的感情也值得尊重,我们的想法却很现实,好坏难说,但出发点都是为了你们好。或许在你们眼中妈妈的这套现实理论也好淘汰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妈做不到像美国老师那样鼓励你去谈恋爱,但至少不会强制你一定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在你爸出事情之后,妈想过很多……你终有一天会独立出去,以后工作压力也好、感情受伤也好,像你自己说的:决定你自己做,责任你也自己负。”
“但这件事,我心里很混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决定。”
“其实凡事也都应该尝试一下,如果一觉得没希望就放弃,那你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受伤也是人生必经的过程,成人的一种不宣仪式,“妈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你的年纪,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跟你爸恋爱的时候家里也曾很反对,如果那时我也放弃了,现在就不会有你。想想你喜欢的男孩子,应该也是很好的……妈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作决定还是在你自己。”
“我明白。”京阑低声,“但有时觉得自己脑筋很死,就是转弯不过来。”
“本来简单的事不要想得那么复杂。认真一点是好事情,但是过于认真就活得太累了,有些东西该放下就要放下。”这是女儿的优点,因认真而慎重,也是她的缺点,因认真而压抑;她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点”困扰她的人生,“回去好好想想,但别想太晚,明天还要上课。”
“嗯。”京阑起身,却没有离开,只是倒来一杯水,笑着轻轻放在沈贞的桌上。
什么话也没有说,其中的体贴不言而喻,沈贞笑了。
——※——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这样的消极是主权沦丧、江山易位。
但他却不得不静静拱出心的江山,等待得毫无怨言。
走过京阑教室门口的次数已不下十次,却没有一次把焦虑付诸行动,匆匆一瞥,然后匆匆离开,窗内人的平静表情令他不能平静。他在等她,她却迟迟没来找。太阳在天际一日中的位移恰是他心境的位移。
坐在球场看台的最下一阶,不起劲地左右手来回拍打着球,望着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人影,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喊,落日的炫目余威让他眯起了眼,将手遮到了上面,球一下子骨碌碌地滚开了。
感觉肩膀被人碰了碰,他动了动,看也懒得看一眼:“干吗——?”
一瓶冰矿泉水被递了过来。
“不要。”他没好气地,以为是殷其雷。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微微斜过一眼,突然怔住了。
伸展开的修长美腿、藏青色的七分裤、白袜、深蓝球鞋——
京阑的脸凑了过来,半边头发从耳后滑了出来,在风里晃啊晃:“怎么了,小儿多动症变成老年痴呆症了?”
他甩开遮住眼睛的刘海:“是你——”
“你以为是谁这么好,特地送水来给你喝,”
“送水给我喝——有什么含义?”
她将瓶支在地上,注视着:“还有什么?分手的含义喽。”
他像被重打了一记,半天缓不过气来:“你考虑过了还是这种答案?”失望排山倒海而来,他以为——她会想通的。在等待起落的时候,潜意识他对他们的感情还抱有极大的希望,总觉得他们不该就这样缘尽。
塑料瓶在地上敲出“笃笃”声,在两人近乎窒息的沉默里,在犹自酷热的夕照里,他感到了无言冰冷。
半天,她转过头,看他石化掉的脸。
“白痴!”开口就骂。
他迅速回神:“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她反问。
他盯着她,小心翼翼地研究她的神色,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让他由老年痴呆症变成老年高血压:“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是你自己白痴,要分手我说清楚老早走了,还会陪你在这里晒夕阳?!”
“你想通了,我们不用再像前个星期一样不死不活了?”
“谁说的?”她偏要戳破他美梦,“虽然不想分手,但我对你一直隐瞒我的事情很介意,认为你缺乏基本的坦诚素质,所以要给你一段冰川待遇期,等到你走的那天刑满。”
“太亏了,我不干!”他抗议。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决定,你配合不配合是你家的事。”
不怀好意的笑露了出来。每当出现这号表情,京阑就知道没好事,赶紧挪开一点,防卫性地护住了脖子。一确定,他便开始有恃无恐地反威胁,这种人,真是同情不得!真该让他多“失恋”一会的!
“胡思乱想,白白让某人担惊受怕了一个星期;其后还不知悔改,耍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再接下去,居然还有脸振振有辞自己是一级受害人,要求某人履行完全不合理的补偿合约?!”他笑,“京阑,这些你怎么向我道歉?”
言毕,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动作快得京阑马上再退都来不及,赶紧警告:“你别勒我脖子了!”
“我不勒你,因为那太便宜你了!”竟一把将她扑倒在地上,在她震惊的目光下,不甚温柔的唇压了上去。他报复性地吻得那样霸道用力,她嘴里出来的几个模糊的单音节全部成了气流,被他吞咽到吸吮搜寻的舌间。
大脑里的信号像除夕夜满空的烟花乱飞,她七荤八素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回吻回抱。
长长久久的热吻在他的唇离开她的唇时结束,她从迷乱跌进了打击——
篮球场上已经没有人在打球了,所有人的眼睛直瞪瞪朝向看台这边来,怪叫和口哨乱飞!
而迟沃川这个脸皮厚得可跟地壳媲美的家伙,在众目睽睽下强吻人后,居然还能无耻地回以一声口哨,以示对各位热情观众欣赏捧场之谢!
京阑爬起身,对着球场里的起哄满面赤色。
“你这混蛋!”又气又羞,几乎骂不出话来,顺手将手上的矿泉水朝他一丢,跑了。
被重重打到的迟沃川痛叫了声,还没起身又坐了回去,不小心头敲到了上面一格阶梯,索性在看台上就这么躺了下来。
京阑京阑京阑……
他笑得心都仿佛要脱离躯壳飞扬起来,张眼看霞光映照的天空,此刻的绚烂,定格成永恒的人生画面。
——※——
同守快乐的日子容易过,分离思念的时间因为期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挨。
他与同伴飞往另一国度追寻梦想,开始留学生涯;她考上了向往已久的南方某知名学府,成为大学新人。
爱情的线从未断过。曾经以为时间空间有绝对的控制力,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爱情力量能够穿透阻隔。不能形影相随,是试炼的金石,也是相思增浓、感情加真的药剂。
从自习厅回到寝室的京阑打开电脑,上了QQ,德国那一头的人准时以“金枪鱼”的名字闪亮线上。
“老婆,我要吃中饭了,自己烧的莱。”那边发来。
她回:“确定能顺利下咽成功登胃?”
“当然,拜恐怖的中国餐馆所赐,现在我的手艺可是红烧肉、白斩肉、糖醋鱼、意大利面、鸡蛋饼……多绝,别小看。”
“没亲身验证前不敢妄加评论。”她微笑。
“那回来一定做给你吃吃看,呵呵谁说男人离开女人不能活——旁边就有个女性同胞在稀里呼噜吃泡面。”可以想象到那头猖狂得意的笑。
她打上一个笑脸。
“音乐卡收到没?”那边问。
“德语听不懂啊,只看到一列队圣诞老人在蹦蹦,音乐果然恐怖,不悖纳粹盛名。”
去年的圣诞节他为一晚上的电话费眼泪汪汪,她为一个月内赶织一条理想的围巾手痛许久……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语言学得没到家,讲出来也是德国乡下人口音,德国人高傲得很,说英语他根本不理你。”
“要牺牲睡眠时间学习了,可怜的小川。”她幸灾乐祸。
“凭我的天赋哪用得着?只是很久没动,骨头生锈倒是真的,昨天去打了场球——哈哈,德国人的球技也不过如此,花哨多,中看不中用!”
“烧菜、打球、前几天还说去柏林淘便宜货,看来你们这些日子过得很丰富,想不想回来?”
“想,所以节假日都没了。”
她不解地打了个问号。
“想赚钱买飞机票回来看你啊!”
“真的,什么时候回来?”
“很想我?”那边很厚脸皮地一问。
“想。”她老实答。
“有多想?”
“跟你想我一样想。”分离时期待相守,相思瓶子里的日月时光已满得快要溢出……
那边笑:“那就赶快嫁给我、守着我吧。”
“好,等你学完回来。”反正那时候她也已经工作了。
知道自己是多么固执的人。两年多的大学生涯里,对着满校园的爱情视若无睹,始终心如止水,感动着最初的那份感动,默契着最初的那种默契,爱情的惊澜似乎只为他起。
“我是说真的。”他强调。
“我也没开玩笑。”
“那就说定了!”
看似小孩子家家酒的约定,但他们都知道不是玩笑。
他们的爱情中,这第一个相互许的承诺就是一生的归宿。
绝对地认真。
——※——
今晚是平安夜。
躺在床上,收着宛雪发过来的几则手机短消息,静静地听着外头敲落雨滴的嘈杂声。
寝室内也是同样的不平静。约会回来的室友们兴奋地抱着红玫瑰和公仔玩具聊天,从晚上街头遇到情侣一对对都是同学说到餐厅座无虚席映照中国人口,再从男友下午骗人说有课其实去买玫瑰花送惊喜到现代同居男女的性观念开放……卧谈会上无一人有睡意。
“京阑,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对床叫黄蔷的聒噪女生问。
“说什么?我听你们说啊。”
“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你在聊天,男朋友说要回来,你应该兴奋得睡不着才是。”五百度大近视,能一瞄就见机密,本事。
京阑笑了:“我是很高兴,躺着静静高兴不可以啊?”
“不过你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有高兴的事,话怎么还藏得住?”指向另外几个同样叽喳的女生,“你看她们的啰嗦程度,惟恐人家不知道花和礼物是男朋友送的,简直是刺激某孤家寡人嘛!”
人身攻击换来白眼几颗、冷哼几声。
“我跟他又没什么事情好说的。”
感情只能意会,难以言传。就算说出来了,在别人的耳中也会失真成一则故事,旁观的感动怎么也代替不了当事人的惊悸。
这段几乎无聚首的日子,感情似乎已经脱离了实地,不是喧闹中寻找快乐,不是亲昵中拥有甜蜜,没有礼物、没有鲜花……只是被疯狂想念加深了的爱。
在很多人的眼中,像是海市蜃楼般虚幻飘渺、不可思议;但在她眼中,红色玫瑰永远只是基督教堂前曾经的那一朵,放进心里了的,就不会凋谢。
尘埃里不被污染的花朵,爱情国度里总有现代的童话奇迹。
一天、两天……恋人再见的日期在倒计时中。
夜深了,斗室里关于感情的探讨还在继续,女孩们的笑靥展露成明晨雨过的天晴,朝阳的明丽。
——完——【本图书由完结TXT(我爱穿越) 为您整理
全本TXT电子书免费下载尽在 啃星书库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