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1 / 1）
“皇后去了哪里？”
我在后花园练完功，回到寿仙宫已经晌午时分。
宫女告诉我，妲己不回来用午膳了。
“回娘娘，皇后一早上就出城去了……”
小宫女怯怯地看着我。
出城？
她出城做什么？
是夜，玉石在坤圪宫议完事回来，用晚膳，可妲己仍旧没有回来。
“妲己呢？”玉石若无其事地问我。
“谁晓得!”我吃着饭：“大概被我们两个一起夹击，心情不好出宫散心去了。”
玉石不再说话，我们两个沉默地吃着饭，菜式花样很多，也很丰盛，但我们都没有胃口。
连宫门口的长明灯都被摘下的时候，妲己总算回来了。
“你一天去了哪里？”玉石叫住她。
“出城去了。”
她看看我们，不响。
“妲己，你不是还在生我们的气吧……”
我唯唯诺诺地问她，我一向胆子小，所以玉石看着我好欺负。
“生你们气？”妲己怔住，随即笑了：“你们真是……哈哈哈……”
我和玉石不满的盯着她。
“我去城门口等道君。”
她说道。
“宫女说你天天早出晚归，就是特意到城门口去等闻仲？”
玉石很惊讶，连我都有微微诧异。
“是啊，想想大王也应该颁旨了吧，道君不日就可以回朝了。
“圣旨自会由专人送去，以示重视，但这跟你没有关系。你天天锦衣华服跑到城门口去站一天，别人会以为你不知检点。”
玉石教训她。
“我说过的，我一定要等他回来！”妲己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决。
“算了，玉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坚持的东西，你别管她了。”
我其实是羡慕妲己的，我要是有她一半的勇气和执着，也许已经了却自己的心愿。
但是，羡慕是没有用的，羡慕也是一种怯懦的行为。
“我想去求大王，请他准许我将圣旨送到军营去。”
妲己这样对我们说道。
玉石当然很反对，她说的：“你一个堂堂的殷朝皇后，去为太师送圣旨，未免太荒谬了吧。”
我不觉得荒谬，只是怕妲己在路上遭遇到什么不测。
最近战事吃紧，如果遇上个再像姜尚那样的道士，别说圣旨没有送到，就连性命都难保。
“你不能了解，所以会觉得我荒谬！”妲己提高了声线。
经过几天前的那场口角，我已经不敢开口了，只能听着她们吵。
“好，我不了解，妹熹也不了解，只有你自己最了解，你去吧，随便你。”
玉石扔下这么一句话，回房间了，重回朝堂的她，渐渐忙起来，有时一整夜都不睡，躲在房里看奏折。
大王是一个很随和的人，而且殷又乱成这个样子，他也来不及顾虑太多，很自然地答应了妲己的要求。
更何况，由当朝皇后迎接太师回宫，以示隆重和恩宠，天经地义。
送行的那天，玉石还是来了，天正下着蒙蒙小雨。
“我以为你不来了……”
妲己身穿华丽的锦袍，正准备上车，后面一段长长的车马，静候着启程的命令。
玉石微微笑：“今天下朝晚了。一结束就立刻赶了过来。”
妲己看着她，怔怔地说道：“我以为，你会阻挠我走，你一向不赞成……”
玉石没有再说话，顺手把伞递给她：“拿着。”
被妲己推了回去：“不，现在还下着雨，你和妹熹回宫的时候用得上。”
玉石握住她的手，将伞塞进了她的手里：“我们回宫的路短，你出门的路长，拿着吧。”
“是啊，”我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们等你回来。”
妲己的眼圈微微红了，欲言又止，终于别转头，钻进了马车。
她还是温柔的，只是一惊一乍，患得患失的机会太多，难免会变了性情。
马匹伴随着飞扬的尘土远去，我们沿着官道又追了好久，直至马匹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羡慕她吗？”
玉石侧头问我。
我微微笑：“是的，我很羡慕她，她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我以前也想过，你们两个心中都有同一个人，却没有心生间隙，产生恶意。‘人’称这种感情为‘嫉妒’，那是一种很高级的感情。”
在回宫的马车中，玉石这样对我说。
“不，有时候，我也会害怕妲己的执著。嫉妒吗？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嫉妒，毕竟我还是‘妖’。但我是很向往同妲己那样的，心无旁骛，除了那个人，把自己放在很微小的地方，整个世界，整个天空都是那个人的。而我是永远没可能做到的。”
我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你比妲己坚强。”
“不，我恰恰认为，妲己才是我们三个当中最坚强的一个。那样纯粹的感情，除却强大的内心，是绝对支撑不下来的。可妲己已经支撑了三千多年，并且还会一直支撑下去。”
我掀起护帘，往窗外望去，郊外幽静，心中一片平和，继续说道：“你撑不下去，会选择一死了之来逃避；我根本没想过要撑，还没有付出，受到一点点伤害，就将伤口放大，呼痛连连。可妲己相信，只要世间还有这个人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其实是很羡慕她的。”
玉石怔怔地说：“至少，她自己是快乐的……”
“我们呢？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三心二意，快乐不是没有的，但并不是终极要寻找的东西。”我接上去说。
玉石笑笑：“是的，妲己穷其一生，就是为了追寻不到的东西。他是‘人’，她是‘妖’，本来就非同族，可她执著到底。”
“玉石，‘人’为什么要那么恨‘妖’？”
我始终忘不了姒姜眼中，那种深切恨意和恐惧，好像要将我吞噬下去。
“因为‘人’的疑心很重，不肯轻易相信别人，更别提非他族类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不付出就没有回报，不付出的同时也在失去……”
“我想他们是知道的，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情，付诸于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就好像我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自嘲道：“除了缺少一颗心之外，我好像有转化成人的倾向了……”
玉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由‘妖’化为‘人’是十分痛苦的过程。”
“我知道，失却了法术和道行，生命又只有短短数十载。可是下山六年，我已经觉得比在山上修炼的一千多年还要漫长。人生苦短，哼，我却因为漫长而痛苦……”
“我们在说什么呢？知道‘人’的生命劳苦，谁会愿意放弃自己的道行去做‘人’呢？”
我点点头：“对，我们都不会。我头一个不会。我怕死，又怕寂寞。”
“做‘人’是没有多大意思的？是不是？”玉石问我：“看看朝歌的百姓就知道了。命运有时候对‘人’是很不公平的，他们没有得到最好的，却要承担最坏的。”
“可他们还是看不起我们的……”
姒姜对我的伤害，一直不能在我的记忆中抹去，轻轻碰触，就会发痛发红。
“看来，娘娘说对了，世间万物，只能接受天命的安排，别无选择。”玉石也低下了头，显得心事重重。
马车缓缓地在林间小道上行走，留下一道直直的辕迹，像是生命的轨迹，有些零散，却又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