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1 / 1)
早上朔风未静,清露晨流。
妹熹缓缓走出帷帐,望向淡红的天空,薄薄的小雪飘然而落。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只觉得身体正在一分分地崩溃。
一整夜,那种灼热的疼痛,一点一点从肩上弥漫到全身每一个细胞,最后在胸膛中,化成一只滚烫的铁手,似要破膛而出。
他要她等,她就等。
凄迷的风雪模糊了她的双眸,转过身,远远的,只觉得有一个人影疾风而行,正向她走来。
逆着晨光,看不真切。
妹熹只觉得耳鼓被风吹得胀痛不堪,胸口有活物在跳动,猛然间停了一停,而后疯狂跃动。
手背贴着前额,挡住风雪,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奔去,用尽全力与逆风纠缠搏斗,迎风而上。
终于,腿上一软,狠狠地摔倒在地,受了伤的肩胛骨碰在了雪地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鲜血渐渐蔓延开来,滴在雪地上,如同一小朵一小朵耀目瑰丽的花,印染了天地间的苍茫万物。
下一秒,她又挣扎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前方奔去,心无旁骛,带着飞蛾扑火般的镇静决绝,投入了迎面而来的怀抱之中。
紧贴着胸膛,耳际边传来的是一声又一声沉稳的心跳声。
这才感觉到他是活生生的人,才能够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他。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眼内深如凝火般的寒潭。
妹熹微微空开了身子,帮闻仲把妲己从背上放了下来。
“法力还没有完全消失,她大概还要昏睡一时半刻。”
闻仲如是说道。
“我们回营再说。”妹熹苍白的脸终于闪过一丝神采。
“等一等。”
闻仲叫住她,撕下一块衣摆,裹住她受伤的肩胛,那样苍劲的手力,牵得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妹熹咬住下唇,可是并不觉疼,温暖的笑意直从胸口浮上了嘴角,刹那间,已经泪如雨下,面孔先是刺痛,而后失去了知觉。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只要他回来了,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只要他回来……
殷军帷帐内,灯火忽明忽暗,妲己坐在床榻边,低着头,双手在一边的长枕上划来划去,默然不语。
我凝望着桌上香炉袅袅青烟。
“军有军纪,我们不能长久留在后营,明日,我们便动身回朝歌。”
妲己猛然抬头,看着我:“明日就走?”
“不然你想待到什么时候?”我反问。
“道君这次拼上性命救我出来,我怎么能说走就走?”
妲己的面孔微微发红。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站起身,往帐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妲己叫住了我。
“去准备两匹马,回朝歌路途漫长,非好的脚力不可。”
我答道。
“为何你这么急于回去?”妲己追问。
“不然你以为待在军营有何作为?”我再也忍不住,回身质问她:“闻仲救你,不过为了保殷。快快离去,回到朝歌,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前世今生,他已屡屡舍命救我,就算再世为人,也报不完这样的恩情……”
妲己低下头,略显忸怩之态。
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惊讶地问我:“那日我落在狗贼姜尚手中,简直不堪一击,没想到道君法力竟然如此高深,将我从千军万马的敌营当中救出?”
我牵了牵嘴角,默然不语。
回营后,他只告诉我,出逃时敌军守卫疏散,所以他才能将妲己安然救回。
我当然不相信这是真相,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和妲己都已经回来,事事而非,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留在军营本不是难事,我与妲己都深谙法术,略作乔装打扮便可蒙混过关。
可是,我不愿那样。
想到玉石的结局,将自己整个全盘奉上,如飞蛾扑火般纵身一跃,若有第二条后路可退,她又何须如此?
太过惨烈,太过沉重,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若爱我,如爱殷那么多,我何用无端生出那样的怯意?
现在,能够躲开一天,就是一天。
掀帘望去,远处的夜色是一片透明的苍青,硕大的雪花闪烁着奇异的冰蓝。
此刻,他在做什么?
回营之后,战事吃紧,我们已经没有再单独相处过。
他那峭拔的眉峰,舒展不开的清眉,时时在我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你也在想他?”妲己靠了过来,一手递给我滚热的马奶。
我仰颈一饮而尽,缓缓地抹了抹嘴。
“我们留下来吧,我们留下来,总比身在朝歌心在营要好!”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动我。
我摇了摇头:“玉碎宫倾,便是我们的前车之鉴,也许我从开始就没有试过震撼人心的欢愉。”
“可是,他需要我们。”妲己说道。
“所以,我们当回朝歌去,他的一颗心在朝歌,我们所做的也不是全然毫无意义,守住‘殷’,保他最重要的‘殷’,是比留在营中要好的,况且,我们身上还有玉石的责任。”
我缓缓说道。
妲己低下了头,不言不语。
提到了玉石,我们都沉默下来,她永远都像一个愈合不好的伤口,一动,就会隐隐得痛。
妲己在我的坚持下,终于答应回朝歌。
第二日一早清霜铺地,劲风凛冽。
我与妲己相携掀帘出帐。
士兵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两匹毛鬃油亮的骏马。
“太师下令,要小人护送两位娘娘回去。”
我略点点头,回身看着妲己。
只见她急急地问道:“那太师人呢?”
两个士兵互相对望了一眼,不作声。
我拉起她的手臂:“走吧。”
她着急地说:“我要等他来,我要跟他道别!”
“他不会来了。”我平静地说。
“为什么?”她惊问。
“他若想来道别,就不会任我们离营而去。”
我垂下眼帘,语气萧然。
妲己哭了,过了良久,才抬手擦掉眼泪,依依不舍地飞身上马。
马背上,我转身苍茫地望着暮霭中的军营,眼中也浮起了一层薄光。
离别的悲怆堵在胸口,被我硬生生地抑制下去。
微亮的天空中仿佛透着一丝清明,预示着日出的到来。
生命必定伴随着这样的痛苦和激情。
我见到他,又离去,再次见到他,又离去,生命就是在这样的兜兜转转中反反复复。
近日亦别,不知何时又能够再次见到他?
一阵汹涌的微颤在我的指尖蔓延开来。
身后是绝尘而去的悲痛与欢喜,我只愿隐于红尘,即使寂寞入菊,悠然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