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伤逝(1 / 1)
当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我终于可以扶着栏杆走上两步了。墨兰为了这事欣喜若狂,这不仅说明我的身体已经逐渐好转,而且对她来说也预示着我们可以很快回宫。
也许,有些事我也是时候该和她说清楚了。“墨兰,是不是很想回宫去?”
“是呀!难道娘娘不想吗?”她笑了笑,“娘娘回宫就能见到三皇子了。”
“后山的梅林又开花了,就快到岁末了。这次希宁节过后,你就和三皇子他们一起回宫吧。”我把准备好的首饰拿出来,“等回宫后我会让姐姐给你找户好人家。这些就算我送你的嫁妆,也不枉你我主仆一场。”我把盒子递给墨兰。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您不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吗?”她把首饰盒推到我面前,“而且,这些东西墨兰也不会收的,墨兰要一直服侍娘娘。”
“傻丫头,从我嫁进宫你就开始跟着我。这一年多要不是有你陪着我,我早自生自灭了。”我拉着她的手笑了笑,“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我的妹妹来看的。所以,你的终生大事我当然也不能让它耽搁。这些东西,你收下,算是我这个做姐姐替你准备的嫁妆。至于皇宫,我不会回去了,也回不去了。”窗外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夹杂着梅花的幽香。熙轩,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你心中……还会有我的痕迹吗?
腊月的时候,整个铭悦山庄又活了过来。走廊里挂满了淡紫色的幔纱,微风一吹,缥缈如同仙境。今年梅林里开了许多妖艳的红梅,那是比血还要醇的茜素红,透着花的精魂,也透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渴望。
雪花从梅瓣上簌簌落下,在触到手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合上手只握住星星点点的凉意,“终是什么都留不住。”
“娘娘,前头车马声都停了,皇上他们应该安顿妥当了。我们回去吧,这里还是太冷,对你的腿不好。”墨兰替我重新搭了搭盖在腿上的毯子。
墨兰刚推着我走到梅林的门口,就看见一位身着红装的俏丽女子和其灼一同走了进来。
其灼看到了先是一怔,马上又恢复常态,对我微微一见礼,“其灼见过蕤妃娘娘,近来可好?”
“有心了,很好。”想来他旁边的这位女子,就是喀什纳部族的公主,风熙轩的妻,如今熙轩生命中的唯一。
她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缓缓开口,“你就是三皇子以前的宠妃?”她围着我转了一圈,“听承乾宫的人都说你以前很漂亮的,哼!不过,可惜了,”她盯着我的腿摇了摇头,“我倒是很好奇,你以前该是怎样的风韵,才能让熙轩如此喜欢你,但是,我想现在要努力的看,才能看出曾经的美丽了吧?!”
“你……”墨兰刚想说话,就被我拉住手制止了。
“那你要看仔细了,可不要以我为榜样,走上我的老路。男人的心很容易变的,美女又层出不穷,小心咯。”我冲她笑了笑,“这里太冷了,失陪。”我转头对墨兰说,“我们回去吧。别妨碍公主他们赏花。”
回到房里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然是芣藟。对于这个姐姐,自从听到她和风熙泽说的话以后,我就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她于我只是个陌生人,或者也可以说是想利用我的陌生人。如今,熙轩已经完全忘记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居然她还会来“探望”我。
“姐姐,好久不见了。坐吧。”我示意墨兰去准备些茶点,然后给芣藟斟茶。
“蕤儿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她把手放在我的腿上,“好些了吗?”
“这里挺不错的,我很喜欢。只是这腿还是老样子。谢谢姐姐关心。”我并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腿已经大好,怕他们又会用我来算计熙轩。
“傻丫头,我都替你不值。”她突然眼睛红红的,“在熙轩和那丫头成亲之前,我本想去找三弟理论,问他为什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结果他居然好像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似的,真是薄情,只见新人笑。”
我笑了笑,“我这个旧人也没有哭呀!”突然我脑子里一个激灵,“他真的不记得我了?在他和喀什纳公主成亲之前?”
“是呀,”姐姐拉住我的手,“我真想不到三弟会这样,还没娶桑青公主,竟然就要把你抛的一干二净。”
之前,竟然是成亲之前!华其灼你骗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姐姐后面和我聊的东西,我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熙轩想起我,我真是笨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华其灼。
“墨兰,去帮我把华公子请来。”我端起茶呷了一口,“老朋友是该叙叙旧了。”
须臾,其灼就跟着墨兰过来了。如今的他,就如我第一见他那样,月白色的长衫,看起来云淡风清,“不知道娘娘召见其灼有何要事?”
“要事,”我敲着自己的腿,“我这个瘸子还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和华公子随便聊聊。如今,华公子看起来过的应该如鱼得水吧。”
“不敢,这都是托三皇子的福。”他微微一颔首。
“托他的福?是不是也该托托我的福呢?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恩?”我抬头笑着看着他。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三皇子,即使你恨我一辈子我也要这么做。”说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我是什么妖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干嘛要恨你一辈子?恨一个人太累。如今是你欠我的,我会讨回来。我和熙轩之间的事,只能我们自己作出决定,旁人插不了手,也不能插手。”我拿起茶杯盖轻轻在茶水上滑过,“你以为宿命的牵绊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吗?哼!”
我想让一切重来,是因为我还心有不甘。熙轩,要是其灼没有这样做,如今的结局会是你要的选择吗?我的心现在是如此的矛盾,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只是希望得到一份没有杂质的爱,可惜偏偏我的爱却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这几个月可以说是这些年来,我过的最绝望的一段日子。在这里,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望眼欲穿,那是一种无望的等待,心每日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直到有一天彻底麻木,这种纠结的痛也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渐渐的将原因忘记,可是这种疼痛的感觉却开始如影随形。
再次见到熙轩是两日后,我一个人在花园里,白色的梅花开的正艳,似积雪层层叠叠的压在枝头上。我忍不住想去摘一枝,哪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腿,一个重心不稳,竟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就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竟然碰到了他。
我感到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扶了起来,看到是熙轩的时候,我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龙涎香的味道依然很熟悉,可是他看我眼神却陌生的让我心碎。他不认识我,他竟然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一刻我觉得心疼的快窒息掉了,眼泪不自觉的落下。
“你摔伤哪儿吗?”他把我扶到轮椅上。
我摇摇头,“谢谢你。”
我刚转动轮椅准备离开,就被他拦住了,“你怎么会住在这个院子里?我怎么都没见过你?”虽然铭悦山庄比不得皇宫大,但是每个皇子却都有自己独自的院落。
我失神的望着他,原来他真的把我忘记了,忘的干干净净。眼泪在我眼中涨的生生的疼,我却只能将它咽进肚子,这一切能怪谁呢?只能怨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
好在,墨兰及时出现,“娘娘,原来你在这里。”走近了,她才看到熙轩,“墨兰,参见三皇子。”她笑着盯着熙轩,“三皇子是专门来看娘娘的吗?”
听见墨兰这么说,熙轩只是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就说怎么好久没见过你。你叫她娘娘,难道她就是蕤妃,叶相的女儿?”
呵,原来我如今在熙轩的心里,就仅仅是叶相的女儿,那个总是与他为敌的人的女儿。心又开始针扎似的疼,“墨兰,快送我回去,我要吃药。”虽然知道他是因为无忧之水才会忘记我的,但是我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希宁节的那天下午,其灼又来见我,这次他是替熙轩邀请我参加晚上的家宴。这本是件开心的事,可我心里却忐忑不安。
墨兰见我焦躁的样子,却来取笑我,“娘娘,我看你是太久没见三皇子所以有些紧张。这本就是家宴,你是三皇子的妃当然要出席的,这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
希望真如墨兰所说是我多虑了吧!
还有两个时辰家宴才开始,可是墨兰已经把我拖到梳妆台替我打扮起来。她真是恨不得把所以首饰都给我戴上,弄的我像个展示台。
我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由的吓了一跳,“这……这……这也太过了吧。”说着我就开始把那些夸张的头饰给拆下来。
“娘娘,你没见那天那个什么公主的,这么嚣张。你可比她先进门,可不能输了份儿。您没见,荣贵妃啦,皇后娘娘啦都是这样打扮的。”接着她把我拆下来的头饰又给我插上。
“我怎么能和荣贵妃、母后比呢?!而且,在宫中的女人面前要学会低调,不然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我把头上的东西都拆下来,“凡是带金色的全不用,给我换上珍珠的饰品。头发用淡蓝色的丝带给我束起来就好。对了,衣服我也穿那件淡兰色的。”
“那不是很素?”墨兰蹙了蹙眉。
“难道你要我穿的跟那公主一样,把自己弄的像个红包?”我拍拍她的手,“相信我,这人哪,吃多了肥腻的东西,都想换些口味不是吗?对了,把那对紫玉耳环拿来,我今晚要带。那是熙轩送我。”
晚上到大厅的时候,熙轩和桑青公主已经到了。墨兰推着我过去,桑青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我。要是眼光能杀人的话,我相信自己身上的肉早被她一片片割的体无完肤了。
走到熙轩身边,我刚想扶着墨兰站起身来,坐在案几旁。没想到熙轩竟会主动将我从轮椅上抱起来,照顾我坐下,接着温柔的替我理好衣衫。在那一刻,我几乎要以为我们回到了他失忆以前的时光,他还是那个会将我刻在心上的男子。可是,桑青一叫他,他就微笑着凝视她的样子,又再次提醒我,错过的终是错过了,失去的,已经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须臾,皇上带着皇后和荣贵妃款款而来。母后在看到的时候有些惊讶,“蕤儿,好久不见。腿好些了吗?”
“谢母后关心,好多了。”我对她微微一见礼。
“母后,我在承乾宫的时候,常听宫女说,蕤妃姐姐是个才女,尤其擅长弹琴、唱歌,可惜一直都没机会听。估计,姐姐应该还会在这里继续修养,想回宫再听不太可能了。不如,趁今晚让我们一饱耳福。”桑青作出一副天真的模样看着我,“可以吗,姐姐?”
“你……”墨兰刚想说话,就被我拉住了。
“好,难得妹妹有这个雅兴。那我就献丑了。墨兰,去把我的琴拿来。”我对着墨兰笑了笑。
轻拢慢捻间,一曲《越人歌》便从心底流出。熙轩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吗?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你听懂这首歌中的寂寞吗?你还能记起我吗?眼泪不自觉的滴落在琴弦上,发出低低的音鸣,像是从心底长出的惆怅。
“这首曲子倒挺别致的,以前都没听过。蕤儿,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荣贵妃莞尔一笑,仿佛唇边生出花来。
“这是我小时候听来的,说的是一位王子在河中泛舟,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有人说王子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我微微一颔首。
“原来是这么一个美丽的故事。”桑青在旁边笑了笑,“对吧,三皇子?”
“这是一首寂寞的歌,一个卑微的女子用自己一生中所能准备的极致来追求的爱,可是最终也只能隔着雾湿的芦苇,目送心仪的爱人渐渐远去,这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只能空叹——‘心悦君兮君不知’”熙轩轻轻的说着,眼中滑过一丝比月光还落寞的目光,快的几乎让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原来他还记得这首歌,只是他真的能听明白吗?如果,他真的懂了该多好。
宴席散去,我刚和墨兰走到院子的门口,就被桑青拦住了去路。“不知道这么晚了,公主有和赐教?”
“我只是要警告你,熙轩是我的,你不要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她恨恨的盯着我。
“看来,我对你的威胁还挺大。不过,你别忘了,我比你先进门。我现在不是抢,是把你拿走的夺回来。我想你是才来熙朝,对我们这里的礼仪、文化还不太了解。所以,请你小心措辞。”我冷笑一番。
那又怎么样?熙轩早已不记得你。”她拉起我的头发,“白衣似雪,青丝如瀑。我还是第一次听熙轩这么形容一个女人,看来你真的有些本事,不过是昨天见了你一面,就会对你念念不忘。不过,越是这样,你就越要小心了。我的眼里可是容不下沙子。得罪了我,怕是会看不到明早的太阳。”说着就大笑着离开了。
“娘娘!”墨兰紧张的拉着我。
“傻丫头,她不过随口逞逞强罢了,不用担心。”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乱乱的,看桑青的样子绝不像逞口舌之快。
“墨兰,你把琴给我吧。我想去梅林静一静,你自己先回去吧。”我把琴架在轮椅上,就往后山去了。
暗香浮动月黄昏,夜风轻轻吹过,枝头的雪花夹着梅花的幽香簌簌飘下,落在脸上凉凉的。
手滑过琴弦,不知不觉的竟弹起了《吟风》。仿佛当初参加露华宴的事就发生在昨天,可是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筱雪离开了,苏泽也离开了……我和筱雪争一番,竟是谁也没得到。
“你有心事?”弹的太入神,竟没听见后面的脚步声。
我转过头,发现熙轩正打量着我,其灼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谁能心中没有事?!怕是圣人都做不到。”
“你真的是我妃子吗?我们成亲之后还见过面吗?”他疑惑的看着我。
“呵!”我只想笑,心痛的想笑,“你可以问问其灼呀?”我看着其灼,“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啊!”我突然觉得心上像被谁重重的打了一锤似的,死死捂住胸口,接着仿佛又是一锤。我觉得钻心的疼痛从心脏猛的传到四肢百骸,口中一阵腥甜吐出一大口血,洒在雪地上好像红莲缓缓的盛放开来。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熙轩却在一旁使劲儿的掐着头。
就在我从轮椅上跌落下来的时候,熙轩一把将我抱住,“蕤儿,你怎么了?”
我颤微微的伸手抚着他的脸,“你现在想起我了吗?呵,我好开心。”我挤出一丝笑容。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其灼,告诉我!”熙轩一边替我擦着不断从口中溢出的血,一边恨恨的瞪着其灼。
“我也不知道。”他停了停,“不过,你的无忧之水药力会解除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提供血的人,快死了。”
“你胡说,你给我闭嘴!”他搂着我,“不用怕,没事的,蕤儿。我带你去找御医。你要撑住。”
他刚抱起我,我的心又是一阵撕裂的疼,大口大口的血不断的涌出来,吓的熙轩脸色都变了,“让……让我们……静静的……静静的待会儿吧。”我握住他的手,还是那么的温暖,“能……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我已经很……很满足了。我累了……该……该休息了。”
“不,蕤儿,不要离开我。你不是还有好多好多的愿望要实现的吗?你怎么能不守承诺,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完成的,蕤儿。”他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我又闻到他身上龙涎香味,好熟悉,好温暖,眼皮越来越沉。曾经的美好,一幕一幕从眼前滑过。
那个带着面具坐在树上,衣袂翩迁,飘然如同仙人的男子,对我说,“不愿告诉我吗?那算了!你只要记住我的名字就好,我叫风熙轩!”
那个霸道又有些放浪不羁的男子,在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还不忘威胁我,“对了,顺便提醒你,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所以,你也不用白费心机了。再说我可救了你一次。你就当以身相许吧。”
那个在屋顶上和我一起唱歌的男子,那个和我一起吃早餐说会和我一起完成心愿的男子,那个梅林上不顾自己安全飞身而下救我的男子,那个明知道我会克制他却依旧疼我爱我的男子,这些记忆全部冲进脑海,我多想有时间再把他们都细细的过一遍,可是……
意识逐渐开始涣散,熙轩,熙轩……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叫着这个名字,你会记得我吗?你会记得曾经有个人非常非常的爱你吗?
再见了,希望我们会有来世,希望我们不要再背负如此尴尬的命运,希望我们能真真正正没有遗憾的爱一次。熙轩,熙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