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乱平(1 / 1)
“拿我的弓来。”方彦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王上,您……”李达疑惑不定的看着他。
“拿弓。”方彦不愿多说一句,纵马上前几步,稳稳的停在那里,他的动作立刻吸引了城上城下数十万人的目光。
方彦的御用大弓被亲卫呈上,方彦握在手中,从容不迫的抽箭,上弦,满满拉开,瞄准了城头。
段华一惊,提气喝道:“方彦,你要干什么?不想要她的命了吗?”他手一挥,小乐孙元等一帮人都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元晓晨身后去,元晓晨的身子已经贴在了砖墙上,隔着绸缎布料,她还能感觉到砖石沁凉的质感。
方彦挑眉一笑:“段华,你若是害怕了,大可像他们一样,躲到晨郡主背后去。”
段华唰地抽出长剑,他心里明白,这一箭若是射死了元晓晨,他也决计逃不了,若是射向自己,那可就更不妙了……
“方彦,放下你的箭!”他将剑刃贴在元晓晨颈间,嘶声吼道。
方彦的双臂稳如坚石,不松反紧,手指用劲,大弓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秦将军面如金纸,突然扑通跌下马来,求道:“王上,都是末将的错,求您不要射!”方彦转眸看着身侧的将士们,秦将军跪在地下,哀求不已,李达则是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你错有何用?我不射又如何?难道我该下诏退位,或者就这样看着晓晨死在段贼手中?”方彦甩下一句话,眼眸微微眯起,瞄准了城头上影影绰绰的人头。
这一把黑色漆皮的大弓随他征战多年,多少次被他稳稳的端在手中,凌风一箭,飒飒威名,大将摔下马,士兵惊破魂……现在,它瞄准的,却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容,它也不知道,那沉如水的面容为何带笑,它也不知道,那淡如风的笑容为何又有泪,它只知道,主人的手心出了汗,粘湿了那光滑如冰的漆面,它只知道,主人心里擂着一把小鼓,咚咚咚,咚咚咚的叫嚣:晓晨,你要相信我……
“嗖”,弦动无风,却依然狂飙呼啸,箭离弦,归何处?
元晓晨攸地睁大眼睛,直视那飞来的箭尖,心跳一瞬间静止,她不赌命,她不赌命!
“铛”、“噗嗤”两个声音同时响在她耳边,接着是段华“啊!”地一声嘶吼。元晓晨茫然回头,见段华放在她颈间的长剑齐根折断,而段华拿剑的右手上却插着一只黑色羽箭,血流不止。
“晓晨,跳城!”方彦在城头下的呼声拉回了元晓晨的神,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下意识的奋力一跳,翻身跃下那高高的城墙。
狂风扑面,熟悉的下坠感阻止了她所有的呼吸。然而这一次她却来不及心慌,也来不及迷茫,因为她扑向的,不是灰茫茫的水泥地面,也不是黑沉沉的结冰冻河,而是方彦张开的双臂,还有他意气飞扬的笑脸。
“给我射!”背后段华怒气勃发的狂吼,接着一阵嗤嗤风响,飞蝗一样的羽箭如影随形。
“晓晨!”落进方彦怀中那一刻,两人同时扑倒,几个激烈的翻滚抵消了下坠的冲击,方彦的身子张开,完全将元晓晨护在里面。
“晓晨……”方彦的呼吸急促炽热,笑容耀眼明亮,眸间星芒闪动,低声道,“终于……没事儿了……”
傍晚时分,明国段华的宫廷叛乱终于被镇压下去,追随段华叛乱的数百名的内监奴役都被斩首,而作为这次叛乱始作俑者,段华本人却在清晏殿龙椅上自焚身死,随他自焚的,是一名瘦高个头的女孩,还有一名干瘦矮小的男子。
元晓晨坐在方彦富丽堂皇的寝宫内,早上的时候,这个地方还让她感到阴森可怖,而现在却是一片暖意溶溶。
方彦仰躺在寝宫轻纱曼曼的床帐内,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精神却非常好,他笑道:“我常年在外征战,这张床,睡得次数可真不多。”
“那敢情好,这次你可以睡个十天半月的都不用起床了。”元晓晨的眼圈有些泛红,看着方彦,低声道,“若是真的伤了骨头,我……我也陪着你。”
原来她跳下城头后,段华命人在城头放箭,密集的羽箭没有伤到方彦怀中的元晓晨,却射中了方彦,虽然方家军很快就赶上护驾,转眼便射死了城头的弓箭手,但方彦却还是中了两箭,一箭在手臂上,只是皮肉伤,另一箭却射在腰背上,御医说,暂时还无法判断是否伤到了骨头。
“都是小伤而已,再说就算是伤着骨头了,骨伤不也是可以治好的吗?”方彦不以为意,笑着牵过元晓晨的手,贴在面颊上,微微闭了眼。
元晓晨却依然心中忐忑,她看过了,方彦的箭伤大概是在尾椎骨的上面,属于脊椎的一部分,她虽然不动医术,却也知道,万一真的伤到了脊椎,那半身不遂,终身残废……她猛地摇摇头,把这些不吉利的想法甩出脑子。
“段华已死,你又受伤,明国的政务正是繁杂的时候,你可想好了怎么处理?”她轻声问方彦。
“不是有李达吗?”方彦低声道,“让他替我操操心吧,内乱的善后、州郡的处置、军队的安抚,还有与大利的交往,都让他一个人忙活去吧……我累了,只想和你在一起,闭上眼睡觉、歇息……”
他真的鼻息微沉,手脚也放松下来,元晓晨轻笑:“有你这样当国君的吗?国家正乱,却躺在这里睡大觉?”
“当不了……就算了……”方彦的声音越来越低,神色舒展,倦怠之极的神经松懈,酣睡了过去。
元晓晨轻轻抽出手来,替他盖好了锦被,她的目光慢慢巡视着方彦的面孔,从眉峰到唇角,从耳垂到鼻梁,从发丝到肌肤,一寸寸,一丝丝反复流连,反复赞叹。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方彦微微牵起的唇角上,元晓晨喃喃而叹:“方彦,如果这里躺的是韩佑,我一定会拉他起来,催他去忙他该忙的,去做他该做的,然而你,我却不忍心,不忍心看你坐在那把染血的龙椅上,忍受最深刻的孤独蚀骨……方彦,我们不要这江山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