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笑容(1 / 1)
厅里的人突然都沉默了。我不清楚究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宇笈,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吧。张伯,你去把杨锦找来。”诸葛政突然开口了。
“是。”张伯说完匆匆离去,所有人都看向宇笈。
“是,师……父亲。”
“我下了午课便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武,酉时回到屋里用了晚膳,之后便出来散步。我在路上见到了雨凝师妹,她走在我前面,因为跟师妹以前不熟,我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她突然停了下来,我便向前望去,看见了大哥,三妹,杨锦师弟,苏蓝师妹和一帮同门。因为先前也有耳闻杨锦师弟和雨凝师妹的矛盾,便起了好奇心想留下来看看。结果发现他们一群人一直在用言语侮辱雨凝师妹,看不过便打了杨锦师弟一下。因为知道自己和雨凝师妹打不过那么多人,便跑了。”诸葛宇笈毕恭毕敬地做了解释。
眼前的这个8岁的男孩是复杂的。初次见他,觉得他是忧郁的,仿佛遗世独立;在齐爷爷面前他是幼稚的,像个普通的男孩一样会撒娇,会装傻;在云轶厅上他是成熟的,用词恰切,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是这样吗?雨凝?”师傅转过头来问我。
“一切如二师兄所言。”我不能在宇笈面前丢脸,打起精神回答道。
“你说我的锦儿侮辱你师妹,他怎么个侮辱法了?”杨澎有些生气地问道。
“这些话,宇笈认为重复是种罪过。”
“那就是你编的。”杨澎一脸得意的样子。
“他们叫我野种。”我冷冷地说,抬起头看向杨澎。
瞬间,安静。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这句够不够了?如果不够,还有。”我接着说。
“……你就……你就是个野种。”突然杨锦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
我转过头,只见他被张伯扶着,一脸嚣张站在那里。
“谢谢杨锦师兄证明我的话。”我微笑着说。
“你……”
“锦儿,过来。”杨澎心疼地说。
“诸葛老爷,你看我锦儿都伤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应该给个解释啊?”
“这……”诸葛政有些为难。杨澎他是得罪不起的,云湖布庄的生意有一半与杨家有关,得罪杨家,就等于断了云湖山庄财路,全庄上下难说要饿肚子。此外,杨锦喜欢诸葛宇静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而诸葛家需要这样一个女婿。
“回杨老爷,宇笈打杨锦师弟的时候只用了三成的力,因为我的本意不是伤他,而是留够时间让我们离开。杨锦师弟入庄三年,按照师傅平时教授的功课,应该是足以抵抗这点伤的,哪怕是我使出全部的力,他也可以在十天之内恢复,如果他把师傅教的都掌握了。”宇笈不紧不慢地说。
我很佩服他,如果杨锦说自己伤得很重,无疑是承认自己无能。
“我……”果然,那个没大脑的杨少爷结巴了。
“呵呵,就当是同门之间切磋武功吧,小孩子吗,难免打打闹闹的。既然杨锦没什么事……”诸葛政一副息事宁人的嘴脸。
“那我锦儿就白被打了?”杨澎打断了诸葛政,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那杨老爷有什么高见?”沉默很久的齐爷爷终于开口了。
“我……我是说,至少也该给我的锦儿道个歉吧……”杨澎的气势瞬间就被压下去了。
“这个容易,宇笈,打了人是你不对,认个错吧。”诸葛政连忙出来打圆场。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宇笈淡淡地说。
“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诸葛政气绝。
“要我道歉也可以,杨锦师弟先向雨凝师妹道歉,我就道歉。”
“凭什么?我说的是事实而已……她本来就是丑八怪加野种……”杨锦显然和宇笈不是一个段数上的,一个幼稚骄纵,另一个稳重大气。
“锦儿……”杨澎也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在添乱。
“我不道歉,我不道歉,我疼……”他继续撒娇。
“你个傻小子,闭嘴!”杨澎终于忍不住了。
“哇……爹爹坏……爹爹坏……”杨锦居然哭了。
厅里的人一脸无奈的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无意中看到了宇笈,他正在对这齐爷爷笑,而齐爷爷一脸赞许的神色。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痛楚。杨澎对杨锦,不用说了,父亲对儿子有点盲目的爱;而宇笈与齐爷爷仿佛一对祖父子;而我,似乎是没有“爱”的,齐爷爷对我的好,仿佛是“责任”与“尊重”居多,而宇笈,我相信是同情。绕了一圈,我还是孤寂的,我是得到了关怀,而这关怀让我有些惊慌失措,还有些飘飘然。可实质上,我并没有被人们从心里接受,我没有爱,无论这爱是来自亲人,还是朋友,我还是一个人。
“一切都是因为雨凝而起的,让师傅为难了。杨老爷,是雨凝错了。杨师兄,雨凝给你陪不是。”我突然有种想虐待自己的冲动,我已经得到够多了,那部分不能得到的,就不用去强求了。
我跪了下来,一下,两下,三下,我对着杨澎和杨锦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我转身离去,没有看任何人。
但我可以想象每个人的脸。
诸葛政,应该是如释重负。
杨澎,应该是满意的。
杨锦,得意吧,我已经听到他的笑声了。
齐爷爷,无奈吧。
宇笈,我想他应该是惊奇的。
这些人,有谁能理解我呢?他们生活在与我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有权利索取爱与关怀,有权利骄傲与自尊,也有权利施舍。而我,一无所有,除了自己,我不能给予别人什么,也没有权利索取什么。
生活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与麻木。我继续养我的伤。
翻开从齐爷爷那里拿来的书,我意识到这本书的珍贵。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注解与心得,每练一页,仿佛学到了十页的东西。而我自己选的那本书讲的是天象,星星的位置,代表的含义。仿佛大自然的一切都遵从一定的规律,什么该存在什么不该都有定数。
也许,人的生命也是如此。
这一周,过得很快。我想,是因为充实。读书练武,甚至是思考。我开始变得麻木了,我努力不去想自己的生活,不去悲天悯人。活着。
一周后,我去了云轩阁。
依旧是秋日的午间,依旧是天高云淡。
“齐爷爷,我来交功课了!”我进门就喊。
“雨凝小姐?”他正躺在院子里喝茶,手边有一本书。
“您说一周后检查我的云湖十八式啊,我练了一周。这本书是宝,我觉得自己的武功仿佛精进了。”我笑着说。
说着,我开始打给他看。
这次,他没有打断我。我相信自己是有天赋的,我相信自己做的是好的。
“你真的是个武学奇才!”十八式打完后,齐爷爷赞叹道。
“是齐爷爷的书好。”
“才一周,你还有伤……真是……我只见过云老爷这样……”
“雨凝小姐,来!再找书来看!”
“好。”
这周齐爷爷拿的是《云鞭》。
“我没鞭子,而且我以前也没练过……”我不好意思地说。
“每天上午辰时过来,我教你,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找一根合适你的鞭子。”齐爷爷笑着说。
“对了,上次我自己拿的那本书还没看完,看完我再拿回来可以吗?”
“好,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拿,我说过了。”
照旧,躺在院子了,听齐爷爷讲了一个下午的故事。
夕阳西下,我起身告辞。
转过头,门口立着一个人。
诸葛宇笈。
我的心突然动了一下,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阳光在他身上涂了一身金色,他的黑色长袍,随风浮动。
“宇笈师兄,你来了。”我调整心情,打招呼。
“臭小子,下课了?”齐爷爷笑笑地迎了出来。
“嗯……”他的声音有些奇怪。
“那我先走了。齐爷爷再见,宇笈师兄,再见。”
“杨锦他们才出来……”宇笈突然叫了出来。
“……我知道……”我愣了一下。
“也对,别再惹麻烦了。雨凝小姐,不嫌弃的话留下来一起吃饭?”齐爷爷似乎察觉到了宇笈的奇怪,过来打圆场。
“好吧。”免费的晚膳,不吃白不吃。
齐爷爷转身进去做菜,我和宇笈在院子里坐下。
“你还好吧?”沉默了很久,宇笈开口问。
“好啊。”我笑笑地回答。
“哦,他们后来没有找你麻烦吧?”
“没啊。”
“哦,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
“你能不能多说两句?”
“为什么?”
“我是在关心你啊!”
“我知道。”
“那你要不要拿出点诚意来回应一下我?”
“你关心我是要我的回应吗?”
“没有,不会,怎么可能?”
“那不就得了。”
……
“生气了?”良久,我问。
“没有。”
“撒谎都不会……”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
“呵呵,开玩笑啦,你不要介意好不好?恩?宇笈师兄?”
“我说了我没有生气。”
“你明明就有。不然你笑笑。”
“哈哈哈哈……够不够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
突然,他转过脸来给了我一个巨大的笑容。他的笑容出人意料的温暖,这次,我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那种如雾般的情绪,眼睛如他的笑容般清澈。
秋日的黄昏,第一次如此美丽。
我也笑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
“雨凝,你笑起来其实很漂亮。”宇笈突然轻轻地说。
“我可以叫你雨凝吗?”他接着说。
“好啊,宇笈哥哥。”我轻声说。
“呵呵……”他傻笑了两声。
好像,脸红了,我的和他的。
“吃饭了!”齐爷爷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奇妙的情绪。
身后,残阳如血。
养伤的日子在继续。看书,练武,发呆还有聊天。
和齐爷爷,听那些传奇。
和宇笈,东拉西扯。
不知道幸福的定义是什么,但如果让我选择,我可以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我不曾期望被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被爱,但给我一点阳光,我真的可以感到温暖。
当然,因为云轩阁里的书,我的武功进步很大。云鞭的入门已经结束,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一根绳子居然可以有这么大的魔力,仿佛一条蛇,一条可以读懂人思想的蛇,等待真正能够驾驭它的人。柔中带刚,灵气逼人。
其实我的伤其实很早就好了,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不想去面对那些丑恶的嘴脸,便一直不回去。
人一旦接触到了自己的幸福,便会沉醉其中,装作不曾承受痛苦,逃避原来的世界。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面对现实的人。我躲在自己小小的幸福中,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