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默·逢（1 / 1）
对于皇孙來说。出门是不怎么打紧的。然而。这孩子只有三岁。
虽然他聪明伶俐。然而我应该答应他吗。我不知道当时我是因为他眼底的明亮还是因为希望他能离我近一点儿更多。但是我答应他了。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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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日是八月。丹桂飘香的季节。
他这么小便出宫。我告诉了李玙这件事。在他同意后也特地在东宫的侍卫里挑出几个最优秀的來保护他和小福。同时。为了保密身份。我也让他们离宫后换上普通老百姓的装束以保安全。我想。这样应该就沒有什么问題了罢。然而还是出事了。
他生日那天。我从送走了他们之后便一直在东宫里等着他们回來。然而一直等到了晚上。他们还是沒有回來。
我担心得坐立不安。晚饭的时候。眼见天色都黑透了。李僩和李俶也都担心地望着我。然而李玙却仍旧毫不关心。吃完饭后便继续去处理公务。其他的妃嫔们虽然也安慰我说不会有事。让我多等等。然而我还是害怕。于是在吃完饭后我便带着侍卫出宫亲自找李佖。我想。孩子喜欢热闹。不外就是去东西两市或者曲江池三地罢。
此时不是什么佳节良宵。所以东西两市的人不是很多。然而一些路上人却还是不少的。侍卫们和我一块儿找李佖。四处看着有沒有李佖的身影。然而我们找了良久才在西市找到小福和守卫李佖的侍卫。我连忙问他们李佖的情况。却见小福哭颤颤地和侍卫们一同跪下告罪。说下午时人太多。李佖又到处乱窜。所以走丢了。现在还沒有找到。
我感觉到脑中一声炸响。立刻吩咐侍卫们立即去找李佖。虽然他是我敌人的孩子。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就算把长安城翻遍了也要把李佖给翻出來。同时我也带着一些侍卫亲自找。找了东市。然后便是去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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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仍然如同以往。杨柳依依。花卉环周。明月如镜。烟水明媚。
当到了曲江的时候。见四顾无人。我终于忍不住高喊他的名字。然而也只有两声我便住了口。这孩子若是听到我的呼唤声又会回來么。自然不可能。于是我只有忍住不喊。分派侍卫继续四处寻。
看着这熟悉的波光水色。我也有一些其余的情绪。会想起那个千秋节。和康明在此泛舟的美妙情景。然而也是那个夜。打碎了我们的梦和我们的将來。成为一幕美好到几近梦幻的风景。
我们找了曲江沿岸。彩霞亭、临水亭、水殿、山楼等地。甚至去了蓬莱山。然而我们还是乘着船悻悻而归。任凭夜风拂过。也沒有孩子的身影。我想着他会不会在紫云楼。登岸后便带着侍卫往紫云楼过去。然后。在再次经过彩霞亭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亭中一个青年和一个孩子的背影。
在夜色中这背影暗稠。如同一滩浓浓的墨。一个剪影。我止住了脚步。仔细分辨那孩子的身影。很像今早他离开时的样子。而我也望了望他身边的青年。虽然他的身姿显示出了他的玉树临风。然而这样的深夜他带着一个三岁小儿。又会有什么好心。
我的脸色便沉了下來。吩咐侍卫们将彩霞亭包围起來。然后我便再带着一列侍卫往彩霞亭走去。
他们背对着我们。好像在说话。偶尔。孩子会咯咯地笑。
我的心一顿。然后便是漫天席卷而來的喜悦。我立刻带着侍卫往那里走去。侍卫们也看到了两人。随即立刻奔过去将彩霞亭团团围住。只留出一条道让我过去。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围住彩霞亭的侍卫们。青年和小孩看此情形都怔了怔。然后立即回过头來。我继续带着侍卫们往前行。看到那孩子和青年都怔住的身影。而随着距离的拉近。我也能从隐约的轮廓中认定那是李佖无疑。
我心中对那青年的反感也更甚。在距离的迅速拉近中也在思忖着应当如何审问惩罚这青年。快要到彩霞亭了。我远远地唤了一声佖。接着加快速度登上阶梯。然而在上阶梯的时候。我却沒有想到会在昏暗的月色中看到那张脸。清俊无匹。也那样熟悉。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减慢。心也兀然揪紧。登上阶梯的每一步都变得那么困难。也看到了青年的眼中同时闪过的一丝惊愕和震颤。
脚步终于停了下來。我紧紧地盯着这个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忘记李佖和那么多的侍卫都还在身边了。我的震愕慢慢地褪了下去。然后我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的原本震颤的目光淡了下去。恢复了彬彬有礼。我才如醍醐灌顶般地回过神來。一颗心也越发怦怦地跳动。我沒有再看他的眼睛。
月色昏暗。我看不清他所穿着的颜色。只能确认这不是白色。以及通过月光依稀映射出的他衣着的纹理。我看得出这是上好的绸缎。
草民康明。见过太子妃。
他对着我微微一笑。退步行礼道。
心被他所行的这个礼刺痛。我慢慢地抬起头來。看着他庄重的举止和文雅的语气。却觉得如此讽刺。然后听到李佖说：康叔叔。我不要回东宫。
佖。我回过神來。立即生气地唤他。然后望了一眼康明：
你不回东宫你要去哪里。我答应你出宫可不是要让你就此离开的。更何况……你怎么能跟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走呢。。
康叔叔是好人。
你今天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说着。我立刻望向了那些侍卫。道：把皇孙带回东宫里。
侍卫立即行动。一把抓住了李佖。李佖大声嚷嚷着反对。一边也叫着康明。他喊着：康叔叔。你快救我。这是一个坏女人。她逼死了我的母亲。我不要回东宫。康叔叔。
我不再看孩子。只是感觉着侍卫拖着他离去。而他仍然大声嚷嚷着：你认识她吧。那你告诉她我不要回东宫。我的父亲也不喜欢我。她就这样放了我也沒关系。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回东宫……
康明也有些担心地望着他喊道：孩子。你就回去吧。沒错。我认识太子妃。我相信只要你听话。她也会对你很好的。
我才不要她对我好……。
然而这就是我们能听清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都因为距离的拉远而模糊不清了。我回过头來。然后望向康明。他看着孩子离去的背影而目中有了一丝叹息。似乎也感觉到了我探视的目光。他也抬起头來。
一瞬沉默。
这孩子很是厌恶东宫。他微笑说：他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还望太子妃不要对他过于苛刻。
我不悦地瞪着他：苛刻。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康某斗胆。还望太子妃原谅。他这样不卑不亢地说着。却很是让我意外。原來我们可以如此对话么。而更多的原來是。这么多年后。他却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把我当做了这样的人。
我不想跟他解释。然而也感觉到了心底的酸涩。接着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此乃本宫家事。不劳康先生多言叮嘱。该怎么办。也是本宫自己考虑。该如何。就如何。
他的脸色微微地沉了一沉。半晌后发出一丝苦笑：是的。康某草芥之身。自然无法左右太子妃。此不多言。还望太子妃。多多保重。
说着。他一拱手。便要退下。我看着他的神情毫不留恋且带着些微严肃。退后而行。难道。我就要这样再次和他分别了么。
但是这个重逢。也多么滑稽和耐人寻味啊。
同样地。也让人不舍。趁着他退得还不甚远。我也再次上前了一步。继而问出我很想知道的问題：
你……还在李大人府中当幕僚么。
他停下了脚步。但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望着我微笑了一下。再道：太子妃嫁入皇家这许年。如今已是天皇贵沩。又何必问康某此类问題。
我无言以达。然后他再次笑了笑。说：现在康某不是李大人的幕僚了。
我诧异地抬起了眼睛。
康某蒙李大人抬爱。是李大人的好友兼亲信。虽然时而也会为李大人出谋划策。撰写奏章。
看來。康公子真是前程似锦。
我也对他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而康明也微微笑了一下。再一拱手。退出几步后便转生离开。彬彬有礼而又不慌不忙。他让我这个接受他礼拜的太子妃觉得。反是自己落了下风。然后我蹙了蹙眉头。
而他的脚步、举止与眼神也都那么潇洒。沒有一丝留恋。
他……确实不爱我了。
这么想着。我忍着酸涩的心情。也沒有留恋地回身往自己的车舆走去。
侍卫们随着我跟上來。这车舆高贵而华丽。我抬头望着那车盖上垂下來的串珠。不知不觉地感觉到了眼睛中湿润的泪意。
我低身登上车辇。然后在茵褥上坐定。车顶垂下的条条串珠在微微地摇晃。我坐在这车舆上。然后忍不住。我还是远远地再次看到了那沿江离去的身影。
他的背影仍然是修长的。直直的背显示出他仍旧昂扬的气宇。我的眼中沒有眼泪流下來。我看着他慢慢地离开。不疾不徐。
曲江池边的夜。清风依旧。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他。而我也知道从开元十八年后我们的缘分都已只是一些残缺的缘分。但是我沒有想到。这残缺的缘分会再度影响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