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礼崩乐散(下)(1 / 1)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他望着她苦笑:“你还记得吗?春时,我们曾在灞岸看到折柳相寄的友人,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他们。”他轻轻地说:“柳絮纷飞,灞桥别离。离愁配上杨柳,风雅无限……”他望向她道:“然而……我所经历最难的一次别离,却未能与杨柳相赠,实在太可惜。”
“是吗?”元珠也觉得向往了,笑了笑说:“是啊。现在已经没有柳絮,也没有青翠的杨柳了……”不过说到柳絮,也让她想到了那片花海中的芦花絮。
“时不我与。”瞬间已到城门,他轻笑了一声回过头。
那一日的春再不会来。
此次一别,也是遥遥无期了……
黄苍骑在骏马上,仰头呼唤城楼上的守城卫们开门,城楼上立即有响亮的回应下来。当真是快要分别了,然而车厢内仍然是寂静的。他苦笑,听着从城楼阶梯上下来的脚步声,以及与黄苍的寒暄声,然后听到元珠轻轻问:“怎么了?”
他不想再掩饰的回过头,看着她道:“我是害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元珠禁不住扑哧一笑,“是吗?”她望着此刻就像个孩子似的韦坚,然后终于轻轻的倾身,双臂环抱住他的腰,那么平静地环抱住他,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羞赧和激烈。
“不会的……当然不会的。如果以后有空,我会经常来长安看你……那时父亲回兖州了,云绻也出嫁了,我想在你的府上待多久,就待多久。”
“是吗……”他轻轻的问,然后脸色又一沉,道:“但是姜馥在啊。”他幽幽地说:“如果你出现在她面前……”
“不会这么糟糕吧?”
“怎么不会?她当初还想杀你呢。”
元珠微微一笑:“没有关系啊!哥哥会保护我嘛!难道你的脑子还不如她的不成?”
感觉到韦坚刹那的沉默,她扑哧一笑,然后放开他说:“我是很盼望呢。搞不好那时,我也有侄子了,可以做姑姑了。”
韦坚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立即佯作生气的板起脸:“你怎么能这么说啊?还是黄花大闺女,不害臊啊?”
“……你还说!”元珠恶狠狠的上前,几乎有掐死他的冲动,然后听到车外黄苍说:“大人,下车吧,城门就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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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当头击了一棒,元珠怔了怔,然后坐直了身子。
韦坚也收住了刚才作弄元珠的心情,听着这个宣告,先是沉默,然后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帘掀开又放下,接着又掀开。他的脸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柔声说:“经常写信给我,缺什么尽管跟我说。路上辛苦,要多注意身体。翠衣和雪陌两个丫头到底怎么样还不可知,如果不好使,写信给我,我帮你换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元珠说:“不过翠衣和雪陌很好啊,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啦!”
“这可不好说。”他在她额头上打了个爆栗,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岭南那么难住。所谓——患难见真情。”
元珠轻哼了一声,然后说:“我写给月儿的信,记得把我转交给她啊。”
“知道!”
元珠便朝他笑了笑,看着他也望着她笑了笑,然后接着说:“王誉和黄苍我都信得过,以后他们就将跟你一辈子了……放心,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找他们。”
元珠点点头。韦坚再望了她半晌,“保重。”
“……保重。”
车帘重又放了下去,韦坚转身离开。现在的外郭城城门的设计也有元珠的一份,还要再过几月才竣工,看着他回身离去的身影,元珠心里虽然凄怆,却也掀起了车帘,突然想起自己参与的工作。
高大恢弘的城门正在沉重地打开,车辆再次慢慢启动,终于有一线通往城外的视野。秋日的平原,美丽而凄怆,月华如水,似是给大地都披上了一层白霜。线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清脆的牛蹄声开始缓慢地进入那长长的门洞里。
身后,韦坚默默地望着她离去的车子,也逐渐地没入那高大的阴影。
这一幕就这样依依不舍的延续下去,他安慰自己,就如她所说的,他们还能再见。
然而一个声音却也在这时候远远地响起,大声地呼喊着:“二公子!快回韦府!二公子!二公子!!”
韦坚惊诧地回过头去,却是一个奋力跑来的小厮,挥舞着双臂气喘吁吁,一边朝着自己跑一边已经急不可捺地喊道:“贺先生遇刺!那罪犯说是康公子指使他过来的!!”小厮又喘了几口气,继续边跑边喊道:“二公子快回去吧!现在……现在府内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韦坚一震,不知究竟是什么感觉,但觉得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弦几乎是要扯断了似的倏然拉紧。“……什么?”
……什……什么?
他看着小厮奔到了他的面前,不可置信地,缓慢地问:“子浚……要杀贺诠……?”
如同雷击一般,似是早就该想到的,但是真的发生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猝不及防。康明要杀贺诠……他要杀贺诠……然后他打断了小厮的回答,问了一个实质上更重要的问题是:“那大人和夫人怎么样?”
“韦坚!!”
韦坚回过头去,看到元珠还未等车停下便从车上跳了下来。裙袂飞扬中,她飞快地朝他疾奔,他怔住,然后立即心头火起,看着元珠的一脸焦急也只会更加地失望和生气。
“你下来做什么?现在给我上车去!!”他大怒命令道。
“不!!”她坚决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们一起回府!我今天不走了——我们快一起回府!!”
☆
有凤苑内,康明在韦元珪和张夫人跟前面如寒霜。苑外,大门骤开,韦坚和元珠从外面匆匆地走了进来。
一踏进大堂,韦坚便问:“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表弟背叛了我们!”张夫人严肃地道。
康明冷哼了一声回过身去,对这些语句显得极为厌恶和不屑,径直便要离开有凤苑。元珠连忙回首,喊了一声:“子浚!”
这声音传入了他的耳里,似是抽紧木偶身体的丝线,他不自主地停下脚步。
然而,这也不过是停了一停,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便继续离开。元珠悲恸的追上前,看着他白色的背影在夜色中往门口走去,身后乍然传来韦云绻冷笑的声音:
“你急什么急?他这是要离开韦府,他要去就去啊!这样没有良心道德的人,留在府里反而是祸害!”
元珠目送着康明远去,这一路上小厮已经对事件向韦坚做了自己所知所有的描述。于是韦坚知道了半夜突然有不明之人说,有刺客在松柏苑,赶到松柏苑的时候,张颂已经断了手臂,以及贺诠性命悬于一发之间。
这事确有蹊跷,搞不好是陷害。当然韦坚也只能欺骗自己说是陷害。然而刚才看到康明离去,以及云绻的话语,韦坚的心慢了半拍。
“他说了什么?”
张夫人冷笑着说道:“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一句,他会离开韦府,以及,他会恨你爹他一辈子。”
韦坚望向父亲,然后问:“那父亲呢?……怎么觉得?”
韦元珪怔了怔,然后目光倏地转过去,盯住韦坚,在他的脸上慢慢游移。
韦坚并不躲避的望着他,亦无一丝犹豫神情,然后他望着韦坚诡异的笑了笑:“你也听说了?”
“是。”
韦元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子浚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他不会放弃任何线索的。他对他父母的死早有疑惑。这么些年来不管我待他再怎么好,也曾经也劝告过他,但是他也根本不听。我只是没有想到……这孩子竟如此狭隘!他父亲虽因我而死……但,也不是我所希望的啊……罢了、罢了。”
狭隘……
“子浚原来没有这个打算的。”元珠颤抖着回头说,“我记得的,上一次,我和他一同跪在这大堂里的那一次,我问过他是否执意要报仇。他没有回答……他在犹豫啊……”
韦坚的目光微微一黯,韦元珪也眯了眯眼睛,但还没等把事情深入下去,便听到了一阵从外传入的脚步声。元珠也回过头去,却是贺诠,快步走入堂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贺先生,张颂怎么样了?”韦坚连忙扶起他问。
“张弟……张弟他……”贺诠颤抖着抬起头来,望向韦坚:“大夫说,张弟失血过多,是无救了……”堂内一片死寂,他继续悲痛地望着韦坚和韦元珪说:“张弟是因我而死……大人。”他望向韦坚说:“贺诠来此处,是有一事要向大人禀报的!”
韦坚克制着沉重的心情,也问:“什么事?”
“张弟在酒馆内买酒时,无意从黑衣人的口中得知,贺某将要被人杀害,故而急急返回韦府。……而黑衣人所言中提到了姜姑娘!是姜姑娘吩咐刺客们来的!”
刹那间,韦坚一震。
“还有贺某刚才听说,今夜值班的守卫都中了蒙汗药,康公子却并未离开紫藤楼半步。韦府之中必定还有奸细!”贺诠高声道:“来人刺杀的既是贺某,针对的必是韦大人!况且张弟一直对韦府忠心耿耿……!还望两位大人明察……秋毫……”他含泪磕头:“不仅是为韦家谋利,也能为……”
“你起来罢。”韦坚连忙扶起他,一边思忖着一边说:“……此仇必报!”
“是啊。”韦元珪也赞同着,然后望向韦坚:“倒是坚儿……你觉得,另一个内奸,会是谁呢?”
元珠紧张地抬起眼,望向韦坚,然后看到他思索着抬起眼来,说:“除了珠儿和我以外,离子浚最近的只有小荷与霞吟两个人。……珠儿和我一晚上都在一起,自然不可能放药,那么,也就只剩下小荷与霞吟两个人了。”
小荷与霞吟……
当想到霞吟这个名字的时候,元珠的心底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