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一（1 / 1）
老欧凌晨才到家，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天蒙蒙亮，他就到火车站接欧葛，他在犹豫，一会儿见面，是要狠狠的教训一顿女儿的无知且无畏，还是轻言细语安慰她明显饱受惊吓的心灵。一天二夜的折腾，欧葛狼狈的让人心酸，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脸色苍白，拂晓，气温低，冷风吹在欧葛单薄的身上，她不自觉的缩了一缩肩膀。老欧心疼的看着女儿。
老欧忽然灵机一动，他哈哈大笑，那种仿佛看到很好玩的事情，开心的笑。欧葛冷不防，有点吓一跳，随即明白老欧的意思，他怕她年纪小，脸皮薄，下不了台，也许他是真的觉得生意场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稍不留神就会落入对手设下的陷阱，女儿的这次出师未捷，最正常不过。欧葛心里有点感动，一天二夜的惊吓之后，看见老欧，就心定了，仿佛天塌下来，他会替她顶着，只要见到他，一切都没问题，变得可以商量，可以解决。
老欧一把搂过小欧的肩膀，朝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地方都嘎嘎响的桑车走去。欧葛心潮澎湃，眼眶渐渐湿润，满肚子委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狠狠咬了咬下嘴唇，把脸别过去，2滴豆大的泪珠从脸庞滑落。
事后，老欧找朋友打听了一下x市物资局这个项目。对方一听说他们，就笑了，乐不可支的说，“这个项目啊，知道，骗了不少人上钩。项目倒是真的，可是财政没钱啊，年年说要建，年年不给钱，他们也乐得到处找建筑商找供应商骗吃骗喝。好多人报过案，可都是几千几百的饭钱和香烟钱，公安局也不好意思立案。怎么，你这只老狐狸也上当啦？哈哈——”小欧在办公桌那边竖起耳朵听老欧的对话，脸上象给人扇过一耳光似的火辣辣。
好一阵子，小欧都象被霜打过的茄子，每天蔫蔫的，上班也不象当初那么起劲了。倒是老欧还照样忙的跟陀螺似的，但是老欧也留个心眼，再忙，每天都瞅空到小欧的办公室走走，坐一会儿，听听小欧的牢骚。小欧有点怀疑老欧当初的决定，她趴在桌子，中饭也懒得吃，问，“你说，这个项目会成功吗？为什么发了那么多资料出去，打了那么多电话，都只有小鱼三二只。” 眼看老外的货马上要到上海港了，可是连个像样点的客户都没有，如果再没有订单，只怕连到港的海运费和关税都付不出来了。
老欧倒是冷静的很，说，不要着急，新产品开拓市场势必有段时间，再说，资料发出去，到客户有需求，是有时间差的。话是这么说，其实老欧自己心里也不确定。他现在已经为老罗的公司绞尽脑汁，几乎没有多余的脑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如果不是烫手山芋，也是轮不到老欧来剥这个皮，罗为国初为掌权者，以前都被2个兄弟挡着，每每有计划都要被泼了不少冷水，现在好了，现在他有什么想法，只要说出口，身边的人无不赞叹感怀他的先见之明，虽说目前资金有点紧张，但老罗的心理还是很满足的，他得意洋洋的想，真是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只是苦了老欧，拆了东墙补西墙，十个锅九个盖，每日在公司的大工地上救火队似的。
罗总这个老板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一天，老罗手下一个马仔不知道受了哪个宴会公司还是商会什么人的好处，跑来忽悠老罗，说，来了上海滩，一定要出手不凡，搞点动静震一震商界，顺便结识各路人马，这番话很是对罗总的胃口，马仔见状，眼睛滴溜溜转，进言，不如由商会出面组织一次论坛，会上请一些专家还有企业界人士，找几个媒体一报道，如果能请到区领导，甚至市领导就更好了，以后你有个什么事，那真是一路绿灯啊。总之，影响越大，那个绿灯更多。这不，关系政绩嘛。老罗听得二眼放光，脑子一发热，当场就把这事拍板，马仔喜的当场拨通企业家商会秘书长的座机，说明来意，双手把话筒毕恭毕敬的举过肩，递给罗总。罗总对这种小细节，是很在乎的。商会秘书长一听有这种好事，当时就拍胸脯，找领导的事情，就包在他身上，说不定还能请个副市长过来讲讲话，照个相，但是话说前头，你可不能办的太寒酸，不然，我面子往哪里搁。罗总满口答应。
第二天和老欧一碰头，说了这事，老欧当场表示反对，现在工地真是用钱的时候，赞助一个论坛，那得多少钱啊，这种规格的会议，至少要是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室，与会的专家市领导，单那个流水席都要摆三天，还有开会的礼品，没有3，40万扔进去打不住。有这个钱，还不如在厂房落成的时候办个隆重的仪式，商会秘书长出面请几个领导，再招呼几个企业家，一举二得。老罗一听，都是实在话，感觉自己昨天脑子太热，心里有点后悔。现在开口找秘书长，说不办论坛，不太好开口讲，昨天电话里把胸脯拍的那么响，才过24小时，就反悔了，将来秘书长这里怎么抬起头做人啊。他点了根烟，若有所思的看着老欧。
老欧心里真有点恼了，你这个罗为国真是个拎不清的人。我在工地上，连买枚螺丝钉都要跑三里地，货比三家，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二分钱花，你倒好，大剌剌一句话就没了3，40万，你有这个实力，把工程款全部到位，也省的我一天到晚给工程队的头儿追的跟兔子躲猎狗似的。到现在，我还开着自己的破桑车给你干活，皇帝都知道不差饿兵，你倒好，有钱先把我这个副总的轿车给换了。老欧想着，眼神里不禁带一丝怨气，坐那里气呼呼的样子。老罗本来心里有几分懊悔，但是他在烟雾中撇到老欧的眼神，心里想的是，咦，这不是老子的钱吗?老子爱怎么花怎么花，为什么要先来和你商量？你欧学军，以前再牛逼，现在也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副总，凭什么管起我怎么用钱了，你管好自己的一摊子事就行了，我的事不用你多管。他心里想着，眼神也犀利起来，烟雾中，像只要和人决斗的狼。
高手过招，虽然大家都在埋头吸烟，没有一句话，但是眼神里的飞箭已经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乱舞，箭箭都刺中2个男人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最后，老罗挥挥手说，“算了，还是别的地方再挪挪吧，咱们初来乍到，花点应酬的钱，也是应该的。要不，你去盯盯他们那帮子宴会公司，钱花少一点。”老欧心里有点凉意，心灰意冷的敷衍几句，就退出老罗的办公室。
晚上，老六的饭局，现在老欧是给人家打工的，这些做老板的，肯定不会要他付钱，但是人人都喜欢老欧，谁都愿意自己身边有个风趣诙谐又见多识广的朋友，加上老六也在给新买的土地规划厂房，老欧这个先行者的意见无比重要。老六是那种混江湖的粗人，只要你给我干了活，我一定少不了你的，你该挣的该拿的，你拿就好，只要不坑我。别人家1块钱买的，你卖给我2块，对不起，老子不客气你全部给我吐出来，但是如果东西好，你介绍给我，我一块钱买的，人家给你5分钱做佣金，没关系，尽管拿，你应得的。他抱着这样的心态做事，跟他的人，倒也欢天喜地。不过只有这个老欧，人是没话说，帮忙介绍工程队供应商，不谓余力，价格公道，开始老六还想，沾上这种事，没有干净的手，但是没想到，老欧居然不是那号人，当然他也不是婆婆妈妈到香烟饮料的一应事物都交公，但是人家工程队前晚扔一札人民币，感谢他帮忙介绍老六的工程，第二天，老欧和老六吃饭，拿过他的小皮包，就把一万块扔进去，话也不明说，对工程队包工头照样客气，该说啥说啥，该放过放过，该卡住地方卡主，手势当真大方。
老六冷眼在看老欧的举动，能这样做的人，无非二种人，一种焦裕禄型的□□党员，为了革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直觉知道，那都是圣人，生活中不可能有，也不可能在商场里混；后一种，老欧在给老六示好，无非是这点小恩小惠他看不上，也不屑去要这些不入流的小钱，他肯定要玩一票大的。但是，老六还摸不透老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心里乐呵呵的一笑，时间一到，老欧自然会上门揭盅，现在，他乐得坐享其成，工程这种事琐碎的事情太多了，稍不留神，就被那些包工头给昧了，真不是人。
___________________09.01.06_________________
下班时，老欧拐到小欧的办公室，顺道接女儿一起回家。他们父女俩好久没一起在家吃顿像样的饭了。小欧嘟囔，“这辆破车，你小心点开。”老欧高声说，“没钱啊——你爸要是有钱……”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是小欧知道他要说什么。老欧的心思，她现在能猜到一半，但是她猜不透老欧的下一步棋。
下班高峰，路上车水马龙，红绿灯交替时间愈发短，路口动不了几辆车，又停下了。老欧摇下车窗，四处张望。车流里，穿梭着乞丐举着报纸的小贩拿着车用小玩意的叫卖的人。有一次，小欧看见一个7，8岁的小男孩，走到每个停下来的车子前面，噗通一声跪下去，不停的磕头，当时刚下过雨，路上还是湿漉漉的泥泞一片，小孩的裤子上手上全是泥，磕的太用力了，泥水溅了一头一脸。她恨不得把方向盘一转，朝街角那个鬼头鬼脑的中年男人撞过去，撞死这些坑蒙拐骗的黑心的人。老欧拿着几枚硬币，立刻有手举报纸的小贩跑过来，嘴里吆喝，“新民晚报，新民晚报！”老欧摇头，嘴里嘟囔，“不，不，不，我有老主顾。”小贩耸耸肩，莫名其妙的走开了。
这时候，不远处来了一个头发凌乱衣服褴褛的老头，身材矮小，佝偻着背，老欧微微笑，探出上半身，朝那人挥挥手里的硬币。老头开心的跑过来，他张嘴说，模糊不清的说，“先生，你下班啦？”看样子，认得老欧，老顾客了。直觉告诉小欧，这个老头是个残疾人，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他的发音，也许是先天耳聋，也许是喉管问题，老欧拿过一份新民晚报塞给小欧，示意她拿一下。另外一只手，把准备好的2块硬币递过去，老头埋头找零，老欧冲他摆摆手，表示不要了，老头的脸笑的更厉害了，不停的欠着身点头含糊不清的说，“谢谢谢谢。”
一耽搁，绿灯都亮了，前面的车走出好远，老欧的桑车还停着不走，后面的人着急按喇叭，老欧这才慢悠悠把车开走。小欧觉得自己开始有点看不透老欧。
小欧很是沮丧了几天，不过她很快重新振作。她这样告诉自己，创业中都会遇到困难，没有订单，我要去找订单，我发一千本资料，一万本资料出去，总会有人看到，如果有十分之一的人，不，百分之一的客户看到，找到我，就心满意足了。很多本市甚至附近城市的客户，她想尽办法，把资料送到对方手里。大部分的公司人员都有一种矛盾的心理，需要的产品希望能够手头立即马上迅速的拿的出手，但是又讨厌推销人员上门，占用自己的时间，浪费口水，很多公司门口不客气的贴出“拒绝推销人员”字样，这些人都没有想到，这二者是一种矛盾的心态，没有这些热情的销售人员，哪里来的你们需要的服务和产品。不过，幸好，小欧年轻，嘴巴又甜，一般的公司员工都是很难拒绝一个销售代表带着灿烂的笑脸，给贵公司的技术部门送一份资料，在你们有需要的时候，请联系我，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小欧渐渐摸出窍门，最刁钻喜欢拒人千里的一般是公司的前台小姐，运气好的和你搭几句话，运气不好碰上那些恶声恶气的小姑娘，仿佛自己是低她一等，每每遇到这种人，小欧都很怀疑人生，觉得自己连那个车流里卖报纸的哑巴老头还不如，哑巴老头至少还有老欧这样的良善客户，尽量来关照他的生意，其次，不愿意安排时间给一个基层销售代表的是公司老总，这些人也许是因为工作忙，也许是不屑见一个没名没姓的人，总之他们不愿意接待和对答，说不上几句话，就把电话转到秘书那里了。最肯和自己说几句话的，肯愉快的接受资料是工厂或者设计院的技术人员，一方面他们愿意接受新的技术新生事物，另外一方面，在面对枯燥的图纸乏味的技术参数之余，和年轻的销售代表，尤其还是女性，谈吐不俗，还肯洗耳恭听自己平时在单位没人愿意多听几句的技术理论，实在是赏心悦目的事情。跑了半个月以后，拜那些高级工程师所赐，小欧居然开始对那些拗口的技术名字朗朗上口，对于自己的产品的技术应用，讲的头头是道。碰到客户问一些不明白的问题，她只消说，“啊，顾先生，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先研究一下资料，或者找我们的技术工程师咨询一下，过半小时回复给你。可好？”放下电话，她就找在送资料过程中认识的老教授老高工们，请教刚才客户的问题。
这些高工对于有年轻人肯向他们这些老头老太请教问题，算的上是虚怀若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夸张的孤僻老头居然都愿意给小欧画一份简易的示意，图文并茂的帮助解决。小欧也很会做人，隔三差五的，都会电话问候一下这些高工们，有时候上门送个文具，帮忙拿个文件什么，相处甚欢。
客户都愿意找专业的公司购买解决方案产品，小欧因此获得不少客户信任，虽然集装箱还在海上飘，居然还卖了几台机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