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1 / 1)
一
接到妈妈诸葛的电话,我买了第三天的机票回来。米兰飞上海,从浦东机场中转,到家。说实话,我讨厌坐长途飞机,兜兜转转二十来个小时,脚都伸不直。老欧给我的生活费有限,否则象安妮她们还可以坐商务舱什么的,我除了支付高昂的学费生活费,刚够在马兰欧尼设计学院门口的蒙提拿破仑街买2件衣服,我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大部分时间没有钱,坐经济舱回来已经是够客气了,我怕老欧把我扔去坐蒸汽火车,我吃吃的笑,那要三个月才到家,跟环游地球八十天似的。
我有点担心学校的课程,本来以为,这种国际顶级设计学校可以好好玩一把,结果,去年入了学以后,才知道,原来是地狱多过天堂。我希望有超生的一天。但是,妈妈催我回家一趟,她不肯多说什么,只叫我回去看看老欧。我听了直翻白眼。她和老欧在我三岁的时候离婚,诸葛再婚后,把我还给老欧,那年8岁,刚好上小学。现在居然催我去看老欧?搞什么鬼。
后来她随叶叔就去了广州,很少回来,每年暑假只有我去看她。她从不来本城,因为除我外,她已经没有亲友。但是叶叔真的是个好男人,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宠的妈妈五谷不分,每天呆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据说叶叔,还要每天按时到家吃晚饭,否则,妈妈要杀了他。
真是一物降一物,我知道,当年妈妈就为了老欧在外创业,认为无法忍受一个男人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她不需要一个男人顶天立地,事业有成,她不要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公,所以,她和老欧离婚,这对老欧是种解脱。不过我,也无所谓。过去了的,反正也不能再来一次。我的童年并不是很开心。
但是妈妈这次很郑重,一定要我回去一趟,就当休假,老欧要是不把机票钱给我,我和老妈拼小命。买了机票以后,我给老欧打电话,家里的电话没人接,老欧的手机居然关机。我有点皱眉头。上周才充值的50欧元的电话卡,就剩下10欧了,打国际长途估计就2分钟,买了机票以后,帐户就剩100欧元了,我还想在机场的免税店买点免税化妆品呢。一向不问世事的妈妈会催我回家一趟,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我忽然惊恐的张大嘴巴,糟糕!
会不会是老欧要再婚啊?这个念头象是晴天霹雳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再婚?会和谁?歌厅小姐?舞厅伴舞?公司女秘书?我不认为老欧会找一个和妈妈年纪差不多的人结婚。他讨厌欧巴桑,每次看见婶婶,都很是看不起,觉得中年妇女无知又罗嗦,多说几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同学安妮,就是因为父亲再婚的事闹的不可开交,继而发配边疆,流放三千里。她的父母离婚后,为了争她的抚养权,她父亲花了大价钱把她从她母亲手里买回来,从小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不象老欧和诸葛对我,自由有余,关心不够,当然,零花更不够。结果去年安妮爸爸打算和公司的小秘书结婚,小秘书只比安妮大三岁。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惨不惨,见面是喊阿姨,还是姐姐?想到这里,我真是紧张的汗都出来了。
这样也就算了,安妮父亲在婚礼的前三天才把这个消息告诉安妮。安妮当时就傻眼了,把自己关在房间二天没出门,第三天早晨起来,梳洗打扮停当,被父亲的邻居兼好友张姨,看押着,前往婚礼现场。婚礼上,安妮脸色铁青,被安排在最后一桌,双方家长致辞,安妮甩开张姨的手,奋力冲到前台抢司仪话筒,说,“我的父亲结婚,作为女儿应当恭喜他,他幸福,我也开心,但是,他是在婚礼前三天才把消息告诉我,我后妈大我三岁…… 你们都说我不懂事,但是这件事情不懂事的是他——” 说到后面,安妮简直声嘶力竭了,pia——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一记耳光打在他父亲脸上。新娘想上来劝阻,结果婚纱被撕成2半,差点走光,好好的一场婚礼,草草收场。
安妮哭了三天,做为好朋友,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们把她拉到ktv玩,逗她开心,我吐着烟圈说,安妮啊,你要想开点,要是你爸爸找了男人,对你说,宝贝,今后,他就是你后妈了,那才叫惨了,你和那个傻女人计较什么啊,说不定过几个月,你爸不喜欢她了……
安妮扑上来,差点要我的命。其实,也不是不可能,想想,我们设计学院的设计班,全班男女十五人,男的爱男的,女的爱女的,这是现实。
后来,安妮被家人送到新西兰,读什么财务金融科,流放三千里不说,还要被逼受刑四年。所以当时学校通知老欧,我旷课三分之二,要退学时,老欧诘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立刻假装乖巧的答,对不起,我错了,我浪费了光阴。老欧让我自己选择,我赶紧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国家中意的学科,既然要流放,也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流放。有同学去了剑桥,据说冬天三个月休想见到一丝阳光,买个东西,还要周六坐火车上伦敦,惨不忍睹啊。也比安妮强对吧,我这个人别的好没有,就是会看人脸色行事,见风使舵。嘿嘿。
心里不是不有点小得意的。想到这里,稍稍心安。对,也只有这种事,妈妈才会叫我回去。毕竟妈妈嘛,呃,如果老欧再婚,我就趁机叫他加我零花钱,大不了,我去巴结小后妈,给她当三天丫鬟,端洗脚水给她。老欧下台阶,本人有钱花。皆大欢喜。
老欧,这是我能接受的最坏的现实了,我暗暗告诉自己。我想了想,带上了自己几件好行头,今年最新的流行款的prada黑色挎包,diesel的低胸连衣裙,miss sixty的牛仔裤,D&G的T恤……
在航班上,我碰到了校友,马兰欧尼设计学院来上国际课程的徐麦克。palzileri,最新款的衬衫式样,胸口纽扣开了到第三个,衬衫袖口随意挽了2下,露出卡地亚的黑绳子手饰,鹤立鸡群般站在checkin柜台,真是不引人注目也不行啊。要是以前,我肯定尖叫着冲上去,会感觉自己中了□□一样开心。但是自从在开学的学校派对上,看到过他的“女朋友”后,我已经恨他入骨。相信全校的华裔女生和我一个感觉。
麦克是我的同校同学,北京人,据说是名门之后,来读国际课程的,他走进学校的那一天,简直全校的华裔女生都沸腾了。很少一个华裔,能这么高大威猛,又会打扮自己。自从上了这所学校,别的本事,没学会,看人着装和服饰,是一等一的毒,麦克的浑身上下,几乎到纽扣,都是名牌。佛朗切丝卡问我,你们中国人?你们的末代皇孙?呃?
我是麦克的粉丝之一。如果哪天,他和我说一句,哪怕是简单的一个打招呼,ciao,我都能和同学们傻乐半天,激动的跑到教室昭告天下,好好笑,感觉像是我们学校里的花样少年F4,我们都是那个女白痴。
结果,在学校最重大的那个派对上,每个人都要带上自己的伴侣,麦克居然带上一个法籍男生……他们进场的时候,我觉得身边所有的女生的心,都跌在地上,碎了一地。佛朗切丝卡夸张的要跑去楼顶平台,说,要跳楼,还叫我们随后一起跳。天下那么帅的那么完美的男生,都是同性恋,我们怎么混啊,我们的情敌们不仅仅是女人,居然还有男人,不想活了……
倒是麦克先和我打招呼,“ciao,葛,你这个时候回国?”
我不想理这个家伙,但是想想又不甘心,“谁规定这个时候不能回国?你不是也回去吗?”
麦克好脾气的笑笑,这样的男生性格都温顺的象绵羊,至少外表是。“这次回去参加一个服装秀,见识一下。我的国际课程早结束了,留在米兰,主要是谈一个服装的代理问题。阿葛,你脸色不太好啊?”
“是吗?”我悻悻的肚子里嘀咕,真傻还是假傻,不过,我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服装代理上去了。毕竟,我们这样的学校,每个人的梦想都是留在时尚界做事。“服装代理?什么代理?”
麦克说了名字,我不太熟悉,估计是二线品牌。“会好做吗?肯定要很多资金吧?”
“资金不太是问题,现在很多欧洲的大公司都急于进入中国市场,你肯开拓市场,压款都肯做。他们叫我做首席代表,我不肯,希望能拿总代理权。”等候的时间无聊,麦克居然跟我聊上了。
我有点不解,“首席代表和总代理有区别么?”
麦克轻笑,“当然有区别,首席代表只拿工资,听差办事,虽然威风,社会地位高,但是毕竟只是个打工的,总代理权,在代理区域内,一切我做主,盈亏自负,做的多赚的多。”我也笑了,抓住麦克的手说,“那当然要赚的多的!”
麦克也笑了,答,“也要谈到下来啊!”
大家距离一下拉近很多。麦克取笑我,哟,上飞机还带着假睫毛,你累不累啊?飞机上送电眼,给谁看啊,我脱下高跟鞋,满候机厅追着他打。
航班到浦东机场,我和麦克在到达大厅挥手告别,他要去市区,我则中转,继续回家的路,双方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女孩子的世界爱憎分明的很。
候机的时候,我拿公用电话,又给老欧和狐朋狗友们打电话。老欧的手机还是关机,我简直有点愤怒了,这人是干什么啊,有了新欢,也不至于天天关机。想不出来该找谁来接我,袁学敏?不行,我要给他一个惊喜,不能小不忍乱大谋。想了想,拨通二叔建军的手机。
“二叔,我是阿葛啊!”先上迷魂汤,如果老欧要责罚我,我就上二叔家避难。
“啊—— 阿葛,你怎么知道消息了?”二叔的声音有些嘶哑,很惊讶。
我小小得意了一下,哼,要是鬼不知除非己莫为。“唔,我回来了,在上海等飞机呢,没人来接我……”
“这是谁多的嘴,你爸出事前,还交代,不要告诉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二叔在电话那头跺脚。“你回来又没有用,你回来干啥……”
二叔有点语无伦次了,仿佛一盆凉水从我头上淋下来,“出事?我爸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讲不清,你几点的航班,我来接你。唉,你爸都交代了,你看你,这都什么事啊……”
二叔把我接走,并在车里简单的告诉了我情况。爸爸出事了。先是工程出了问题,工厂资金周转困难,加上替朋友担保一笔款,朋友自杀了,现在担保公司和债权人闹着要你爸还钱,后来有人报案,扯出一些事情来,他被检察机关带走了。现在厂和办公楼都被警察临时查封了,家里也被那些无赖地痞搞得一塌糊涂。门口锁了铁链,还泼红漆,有些人还闹到我家来,被你婶婶骂的狗血喷头,拿了菜刀在门板上剁着,说,谁要再闹,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这才消停了。
我越听越惊恐,20多个小时的飞机,让我疲惫不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看倒镜里的自己,化妆已经糊了,假睫毛倒是还带着的,但是眼睛使劲的瞪着,好像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我紧紧的闭着嘴巴,二只手环抱住自己的胸,一动都不敢动。
车到了二叔家楼下,我一摸脸,才觉得湿漉漉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眼线液闪亮的眼影粉,居然还扯下一只假睫毛。我有点想笑,但是又很茫然。二叔把我带到他家,他说,我家是没法住了,被糟蹋的不象样,保姆早也走了,没人看家,家里值钱的家具什么的,都被逼债的人拿走了。我走到二叔家大门口,看见,二叔说的婶婶的菜刀痕,黑檀木大门上一道5,6寸长的刀疤,触目惊心。看得出,婶婶使了很大的劲,深恶痛绝了。婶婶在家,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不知道是我多心,还是怎么的,总觉得她的嘴角撇着。她说了句,哟,怎么搞的跟难民似的。
到了家,二叔才把他知道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告诉我。
原来前段时间,一场百年不遇的台风,把老欧的在建工程给刮塌了,建筑倒下来,压在民工宿舍里,死一个,重伤二个。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以他在当地的势力,也能搞得定,但是正好碰到银行还贷,在批新贷款的时候,新上任的分行行长看到当地报纸的头条,犹豫了一下,贷款一个月都没下来,压在那里了。还有一些民间借贷的人,落井下石,在这个时候找你爸爸要钱。真是墙倒众人推。
我吃惊的看着二叔,问,阿辉叔呢?他怎么会让人那些人那样干?还不宰了他们。二叔叹了口气,唉,别提阿辉了,他死了。他死不要紧,害死你爸了。我的脑袋上一个晴天霹雳,今天的事情真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辉叔是爸爸最好的朋友,老欧能在当地黑白二道吃的开,辉叔功不可没。
你爸爸帮阿辉担保一笔款,这个款不是正经钱,是当地黑道上的钱,想让阿辉带到境外去的,但是不知道阿辉搞什么,忽然钱不见了,这边黑社会的人统统闹起来,要阿辉要么还钱要么全家遭殃,你知道这些人什么都肯干。阿辉搞不过这些人,把小孩老婆送到香港避难,自己在西班牙自杀了,据说是被一群国际警察追的走投无路,好象是在那边杀了人,他死以前,给你爸爸发了一条手机短信,说大家兄弟一场,叫他好好照顾他的老婆阿娟和孩子。
那些无赖痞子大概是怀疑阿辉把钱吞了,现在钱没着落,找不到阿辉的家人,加上钱又是你爸担保的,就全上你家来了,开始2个月,还能应付应付,后来那些人就有点不老实,有时候半夜刚睡下,家里玻璃忽然被□□打碎了,有时候在厂门口烧堆大火,工人们都吓的不轻,厂里也开不了工,后来有些人跑到家里来,坐着不肯走,没办法,你爸只好躲出去。没想到那些人以为你爸和阿辉一样,也要跑路,就开始在门上乱写,喷红漆,写的那些话,吓死人,什么欠债还债,没钱纳命,什么你逃到天边也要找到你,后来原来借你爸爸钱的,其实都是一些亲朋好友,原来都是贪图你爸爸给的利息啊,这帮没良心的人,居然去派出所报案,加上国际刑警到当地调查阿辉的事,你爸爸就被带走了。都2个多星期了。现在事情有点越发不可收拾,包括那个老银行行长老夏,都牵连进去了。我和夏行长的儿子想了很多方法,希望能让你爸爸先出来。你爸的事,我是一概都不知晓,现在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现在只希望他人没事就好。
二叔又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嚅嚅的说,是妈妈打电话叫我回来看一下的,具体情况估计她也不知道。
“她倒是聪明呃,蛮省事的。”婶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房间,靠在门上,似笑非笑的说。我满脸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好二叔帮我解围,“好啦,阿葛,先别想那么多了,你也累了,先休息,有事明天再说。听说,最近几天有个检察长要下来视察案情,我看看能不能找找路子,探一下口风。现在真是要命,我厂里又忙。咱们出去出去——”
我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事,象天外巨石砸中一样,砸晕了,不知道想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30多个小时没休息,闭上眼睛全都是人头晃动。我梦见好多人追我,我想跑,怎么都跑不过那些人,忽然,辉叔满身鲜血,拦在我面前,拿着一把枪,乌黑的枪口指着我,我尖叫,但是发不出声,忽然,爸爸来了,他一把推开我,辉叔开枪,杀了爸爸——
天蒙蒙亮,我就醒了。但是,我不敢起床,怕打搅到二叔婶婶。想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以后要寄人篱下,再不能任性,爸爸还不知道怎么样,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呜呜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