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耍(1 / 1)
似是过了数年的漫长时间,终于一豆灯火晃悠而近,一个小黄门提着明笼大步跑来,口里上气不接下气高喊:“来了来了,御驾就在前面。”
门口众人登时骚乱起来,一同哄向御道,立到路的两边,还有些干脆迎着行驾将来方向跑了过去。
转眼便已能看到五十多个护卫开道,护送一顶轻便躺轿赶来。
越过众人,轻轿停也不停,径直抬入了含雍殿。
众人又要一拥而入,走在最前的皇后一转身,挡在宫门口。
“圣上伤势危急,只需御医诊视,闲杂人等不得喧哗入内,都在外头侯着。”
她说着这话,眼睛第一个便是瞟向我。
我立在早春的寒风中,直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已是冰凉彻骨。身旁有人开始嘤嘤抽泣,我烦躁的看过去,是德妃。
平时不是狠辣么,关键时刻为何如此不中用。哭什么哭,又不是已传噩耗。
也不知站了多久,人都已像石雕般僵在地上。
王德承这会从殿中跑出,立时被人群包围,我却被身后周围涌来人流冲到一边。
他也不去理会那些心急迫切的询问,只在人群中环顾,目光看到落在一边的我,连忙拨开众人走来。
“啊哟公主您怎么还立在这,嘴唇都冻得发白了,快随咱家进去吧。”
我听了这话,立刻跟着他走入殿去。
含雍殿的内殿,我从未入过。
虽说内中摆设风格与外殿呼应一致,但内卧独有的重重帷幕,漫漫深深,使人感到此中玄机暗藏。
空气中若有若无,浮动着具有提神醒脑功效的葵菊紫苏线香。
皇后没有坐在御榻边落泪,而是立在偏厅里与太医嘱话。听到响声,回头看到是我。立刻又回过头去。
我迟疑的停住脚步,望着那灵兽呈祥绣幅的床帏内幕,踌躇。
“公主,怎么杵在这儿,过去呀。”王德承一边提醒。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
床帏中会是怎样的情景。
一张面无血色死白的脸?满头冷汗?牙关咬紧的痛苦?
伸出手挽开帷幕,心骤跳到嗓眼。
一走入,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
我只讶异的愣在当场。
元冕根本安然无恙。
此刻,他正坐卧在床榻上,眼光戏谑的欣赏我的呆愣蠢样。
立刻只觉丹田怒气上涌,将这大半夜的惊疑不定冲散。
“锦绣给陛下请安。陛下无恙,实乃天下万民大幸。”
心中虽气,口上却依旧冷冷静静。
“朕听这话,口气怎么很冲呵。”他还要不依不饶。
“锦绣不敢。只是乍听闻陛下中箭,心中惊惶,如今见到陛下安然无虞,心下松一口气。”
“哈哈哈哈,平日里总一副镇定自如、怡然自得样子的妘锦绣也会张皇失措么。”那人居然开心无比。
我正要回击,皇后轻柔嗔怪的声音插了进来。
“陛下箭伤未愈,不宜高声朗笑。”
他还是中箭的么。
再去仔细观察他身形,这才发现他右上臂作了包扎。
心里稍稍平缓,侧身立到一边,由着皇后挡过我,上前与他攀话。
“陛下这回行猎受伤,身为御前护驾的钟修远,实属玩忽职守,罪无可恕。”
他不说话,只闭目养神。
“此番事故,应交付有司,认真排查,看到底是无心之过,还是蓄意谋逆。涉案人等,应一律重治,以儆效尤。”
皇后说完,再看他,还是无甚评价。
“臣妾以为,钟修远虽是骁勇有谋,但毕竟是外人。这御林军总令之职,还应另做打算。臣妾倒有一人选,乃是臣妾胞弟,中郎将郑树涛。他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他是妾身至亲,绝对忠心耿耿。陛下意下如何?”
我在一旁冷眼看皇后自卖自夸,委实觉得好笑。
元冕仍是闭着双目,只缓缓说出一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后不解其意,小心递问:“陛下的意思是?”
元冕倏的睁开眼睛:“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亲戚之外皆无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
皇后惊得跪在地下。
“陛下恕罪,臣妾妇道人家,未曾深思熟虑,贸然提议。但一片真心,只为陛下,绝无蔽损陛下昭德之意。臣妾知错,此话从此不敢再提。”
元冕根本不用眼看皇后,也毫无意思让皇后起来。
他是明君,最忌就是外戚把政。皇后如此明目张胆安插自己人马,他必厌之。
只是,他如此明智,倒要妨我有所策划。也罢,就让我来帮皇后一把。
走到元冕正前,一个屈膝。
“陛下,御林总领一职人选,锦绣别有他想,可容锦绣进言?”
元冕看着我。
“说。”
调顺心气,娓娓道来。
“陛下隆恩,泽润天下。用人调度,择贤而与。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循此宗旨,这回总领人选,弃用亲属,实属无可厚非。但锦绣以为,既然陛下也说,遣将用臣,惟贤是与,今日如若只为避免任人唯亲之嫌,便摒弃良材,实属可惜。锦绣尝听说,中郎将郑树涛处事沉稳,智勇双全,兼以碧血丹心,忠贞不贰,实在倒是御林总领上佳人选。”
稍一停顿,察言观色。
元冕不置可否,也无意驳斥。
定心再说。
“况且,近日朔北,胡戎时常来犯,掠扰边民。朝廷不日或会派兵征讨,则领军元帅非钟修远莫属。钟帅大将之材,如此屈居御林,实有明珠蒙尘之憾,不如另加调用,委以大任。如此一来,材尽其用,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再退一步:“锦绣此番言论,亦是一家之言,或有偏颇,但凭陛下圣裁。”
说完,望着元冕,眼神恳请圣意示下。
元冕沉默。过了一会,想起地下跪着皇后,道:
“皇后跪安罢。”
皇后磕一个头,从地上爬起。退身之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没料到我居然会站到她一边罢。只是她惯来猜忌多疑,倒未必相信我是真心助她,就此与我修好。退了下去,肯定还要猜我有何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