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1 / 1)
军队开离蒙干,车马再次上路。
一路的颠沛流离,又屡遭元昂为难,我终是体亏倒下,齐人随军医师,为我把了几次脉,开了几帖药,却一点起色也无。
我自己很明白病因。
金枝玉叶之体,一贯锦衣玉食,哪里经得住如此磨难。原本每日发配给我们的军队定食已经是十分粗糙难咽,我只能勉强逼自己进食少许。
自从开罪了元昂,伙食变本加厉的恶劣起来。入了齐境后继续行军的一月里,我已是基本滴米未进。再加以路途颠簸,伤怀忧惧,我根本夜不能寐,以至心力交瘁,重重折磨之下,哪里还会再有之前的康健之躯。
“殿下,进些汤药吧。”惟银端着药碗送到我嘴边。我恹恹的躺在车内,神智不清。流入口内的苦涩药汁吞咽不下,复又吐出。
耳边有惟银、渊碧诸人的嘤嘤哭泣之声,只是眼前金星乱冒,无力回应。再一阵眩晕之后,面前黑幕袭来,已是没了知觉。
身下车板仍在颠簸。有几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是有人强行往我口中灌药。隐约听见过皇兄皇后的声音,间或也响起钟修远和元昂说话的声音。只是头脑不复清明,也辨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旧梦连连,过往情景,杂乱无章,浮过我的眼前。
莫非我命不久矣。
也是,短短十六年光景,我做出的荒唐事体不胜枚举,老天的惩罚,也该到了罢。父皇说的对,所谓天赋才智,全部都被我滥用了。
后宫之中,翻云覆雨,草菅人命,朝廷之上,党同戈异,擅权弄政,死不足惜!难怪今日齐皇下旨,对我礼遇,我可真是助他取了这晋国江山的大大功臣呵!
我向来是贪恋荣华,惧怕死亡,以为无常索命,是世间最痛,如今看来,这样浑浑噩噩也能死去,倒也不错呵。
只是……不!不不!不可以!我不要死!我要如何去见地下的双亲,如何面对晋国前朝十九代国君先祖?难道要我去告诉他们,祖宗基业,已毁在我手,万里江山,已转眼易主?那我岂不是真的要死无全尸了!
“锦绣。”
“锦绣。”
谁在喊我?是皇兄么?
崇光,你宽心罢,我不会舍你独去的。冤孽苦果,既然是由我们二人合力种下,我自要与你合力承担,不然为何要我独自承受苦果?心中一丝苦闷,事至如今,我居然还是如此自私呵。
……
不再颠簸摇晃,身子躺在平稳坚实之上。身下柔软,是我十六年来一贯熟悉的御用丝棉锦褥。
空气中草药香气,沁入心脾。
灌铅般沉重的眼睑微微张启。
头顶是翠竹鸟虫图样的才休兼丝帐,笼着一张檀木雕花的九尺大床。
果真已不是在马车之中。只是,这陌生的房间到底是何地方?
咳咳。胸中有浓痰。
“殿下,殿下,你醒过来了?”眼前出现惟银又惊又喜又焦急的小脸。见我目光已能聚焦看她,她开心的不知所措,过了一会,才想起什么,回头高声吩咐外头,“流朱,流朱哎,快去将陛下请来,公主醒了。渊碧,去请太医来,再为公主把次脉。”
“这是何处?”我气若游丝,声音暗哑。
“这里是上京侯府。殿下,我们抵达齐都盛天已有半月了。”
“上京侯?”怎么用如此令人伤怀的故都称谓命名爵位?
“这是齐主赦封陛下的爵位。”惟银嗫嚅。
原来,我竟会睡了那么长时间了,竟连亡臣拜见新主的场面都错过了。上京,上京,早在我们离开那里时,齐人已张榜通告,从此以后上京改称为上平,如今却用此名来赦封皇兄,当真是存心羞辱他空有爵位而无封地的晋国旧帝。
忽而屋外人声嘈杂,似有众多人吗向这里赶来。
“锦绣!你终于醒了!”皇兄进屋,不顾侍女向他跪拜行礼,一路疾行,走到我床边,躬身查探我的情况。
他又瘦了不少,即使此刻脸上燃气希望的生气,仍掩不住那忧思神色。
“皇兄……”有许多话,却已是说不出来了。
大病一场,仿佛生离死别,如今重新相见,心中一阵感慨。
自亡国流离以来,从未落泪的我,此时竟是眼里氤氲,潸然泪下。真是的,人病了一场,人心怎么也跟着脆弱起来?此刻岂是伤春悲秋之时?“皇兄,我已无大碍,会好好活着,你且放心罢。”我故作坚强。
放在锦被外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仿佛怕我逃逸似的。“你是得好起来的。否则,我一定随你一起去了。你是我的心头肉,没了你,我无法独活!”他情深意切,痴望着我。
我这才发觉屋里头站了好些个人,皇后嫔妃都在,当着众人,皇兄如此情话绵绵,着实不妥。我唤惟银:“让众女先回罢,我需静休。”
惟银遵命,当中朗声道:“各位娘娘先请回吧,殿下凤体,尚且虚弱,欲待静养,不宜劳神受扰。”众人行礼退出。
“锦绣,你好好睡吧,我也不与你多话,就在一旁陪你。”皇兄为我掖好棉被,在床边坐下。
我望着他,安心的点点头,就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