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弎柒 银贝计（九）（1 / 1）
弎柒
饭桌上。
“梦荼蘼，你今晚搬出来，在院子里铺张床睡。让冒小姐和如花睡一起。”李禛殷端着饭碗，漠然说道。
梦荼蘼顿了顿，道：“好啊。”
如花咬着唇，不语。
这顿饭的气氛很是诡异，完全不似平常那般欢乐。
顾盼盼坐在如花旁边，碰了碰如花的手腕，道：“一会儿吃完饭了跟我去院子里，我有话跟你说。”
没一会儿，饭便吃完了。很安静的吃完了。
碧水站起身，道：“禛殷，你刚才说你很想看，但是却已绝版了的那本书，我这里有。我很喜欢它，还一直带在身边呢，你要不要看。”
李禛殷微笑，道：“谢谢碧水了。”
“不必谢了。”碧水羞涩的低头。
两人进了如花的小屋，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去了。
如花咬着筷子，心里觉得难过的要死。
“来来，如花，走。咱俩也聊聊去。”顾盼盼起身，道。
如花放下饭碗，点点头。
两人出了门去，来到院子里。
已是黄昏时分，天是橘红色的，就是那种微微发点红，又带着一点橙黄的颜色。
微风起，树影婆娑。
“如花，唉，你这孩子。”顾盼盼看着神情黯淡的如花，道：“如花，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喜欢谁？三爷？四爷？不会是那个公公吧……你可别吓我。或者……是别的人？”
“小叔叔，你问这个干嘛……”如花低下头，道。
“小叔叔是关心你！”顾盼盼张大了眼睛，道，“说……到底是谁？”
如花怯怯道：“是四殿下。”
“四殿下？”顾盼盼大吼一声。
“你叫那么大声干嘛？”如花着急。
顾盼盼不敢置信，“四……四……四殿下？？”
“怎么了？”如花抬眼看他。
“你……你……你的品味……怎么那么诡异？”顾盼盼皱着眉，道，“你这么大的小女孩不都喜欢三殿下那样的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面如美玉……你怎么喜欢四殿下那样的？”
“恩……他……他为人严谨，做事认真，看上去很正直……”如花细细的数着他的优点。
“哼。”顾盼盼冷哼道，“你要是嫁了他，有你苦日子过咯！我告诉你，这女人嫁人可不能嫁他那样的，你得嫁老三那样的。你要是嫁了老三那样的，厚厚，那小日子过的，诶？你可别不信？我看出来了，老三才是会疼女人的那种男人，老四不是！”
“小叔叔，这是我的事。”如花有点不高兴，说道。
“咳咳。我告诉你，我这是为了你好。”顾盼盼严肃道。
“恩，我知道。”如花拉住他的衣袖，微笑着道。
顾盼盼扬了扬眉，继续道：“如花，你如今可大不比从前了。你原来是左丞相的大女儿，是相府千金，是大家闺秀，家里边有权有势，平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可你现在呢？你是阶下囚啊。你就算嫁给了他，撑死了不过是个侧妃，你没有家世，等你哪天不再漂亮了，不再天真了，对他没那么大吸引力了，你的下场可就惨了！”
这些事情如花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想起，她都强迫自己暂时遗忘这些，只因她害怕，害怕这些如果的事情成了真。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鞋上的那朵白色的绢花向上盛开着，直直的对着她的脸。
她真想做一朵绢花，这样，就不会老了，永远这样盛开着，盛开着。
“可是……你要是嫁给三爷可就不是这样了。我听说他的那个王妃跟别人跑了，京城里的人都说他克妻，没人敢把闺女嫁给他，这样一来，你若是嫁给了他，那你可就有可能当正妃了！三殿下虽也心计颇多，满肚子坏水，可他终究不似老四那般冷漠无情，纵使你哪日不受宠了，也能靠着你正妃的身份安安稳稳的度日子……”
如花越听越烦躁，道：“小叔叔，别说了。”
“如花，你可想明白了？”他恳切的望着她，问。
“没有，没有想明白。”如花道，“可是我不想望下想了，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恩，越想越乱，越想越烦，放不下却又拿不起，是不是？”顾盼盼语重心长，“这是一种名叫纠结的情绪。我理解你，理解你。”
“好了，小叔叔，让我一个人纠结会儿吧。”如花开始推他。
“好好好。你一个人纠结去吧。”顾盼盼转过了身，慢悠悠的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如花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星光灿烂的夜空，叹了口气，转过身。
这一转身，她骤然一惊。
隔着一扇半开半掩的窗户，她的目光撞上了一双暗波翻涌的眼眸，那眼眸里目光深沉，深邃有如亘古不变的子夜。
是李禛殷。
如花愣住，然后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可他却漠然转身，不做任何回应。
如花的动作凝住，笑容僵在脸上，变成了嘴角的抽搐。
顾盼盼说的话，他大约全都听到了吧。他会怎么想呢？
他，会怎么想呢？
月色迷蒙，夜风微寒。
她站在原地，目光透过那扇半开半掩的窗户，看见碧水姑娘从屋外走了进来，唇边带着灿烂的微笑，纤细白皙的手里拿着一本书，然后她把那书递给了李禛殷，笑着说了些什么，只见李禛殷亦是微笑，然后也接着说了写什么。
两个人看上去相谈甚欢的样子。
真好，真好，相谈甚欢。
真好，真好，他们有共同语言。
唉，风好大，吹的她都快要流眼泪了。
风太大了，太大了。
如花转身跑掉，跑到一个离李禛殷他们远远的角落里，蹲到一个窄窄的墙角处，呜咽了起来。
她不敢哭太大的声音，可是那哭声却难以控制，越来越大了起来，她不得不捂住嘴，用力的捂住。
她的人生真是又悲催又凄惨。从小娘就不知踪迹，兄弟姐妹那么多，个个都比她强，就老爹对她好，却还那么早就离开了她，然后家道中落，受坏人欺负，被恶女人欺辱，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可却还有那么多人劝她不要喜欢，好不容易坚定了信念喜欢下去，却又遇见了样样比自己好的情敌。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哭什么。”一个懒懒的声音出现，“喂，小如花，不要哭了。”吭哧，咬苹果的声音。
“哎呦哎呦，哭得我都心疼了。”吭哧，又咬了一口苹果。
她怯弱的抬头。
迎着淡淡的月光，她看见一个白衣少年，那人站在开满白色小花的树下，拿着个微微发青的苹果，大口大口的咬着。那人长得俊朗清丽，眉目自带一种风流，唇边带着习惯性的笑意，潇洒倜傥至极。
是阿三，三殿下李如殷。
“来来来，不哭了。”他居高临下，把咬了好几口的苹果递给她，“吃苹果吗？”
她不语，抽泣着摇了摇头。
“不吃啊……那就不要吃了，哭泣的时候吃苹果很容易噎到的。”阿三道，“这可是我的切身体验。”
他并不询问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自顾自的说道：“小时候我老被表哥表弟们嘲笑。诶，你别不信。小时候我是个结巴，对，就……就……就是……是结……结……结巴。”
如花扑哧一乐。
“笑了？嘿嘿。”阿三继续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不开窍，又笨又傻，嘿，和你现在一样。”
如花也不争辩，冷哼了一声。
“那时候他们老笑我，还联合起来诬陷我，欺负我，我不能反抗，只能哭。”阿三接着道。
如花问：“怎么不去告状？你娘可是贵妃，你爹可是皇上。”
“诶，告状多丢人啊。”阿三扬了扬眉，“我只能哭啊哭啊哭啊。那会儿有一个照顾我的宫女见我老哭，烦了，于是递给我一个苹果叫我吃。我哭着吃苹果，结果就噎着了。”
“那个宫女肯定惨了。”如花道。
阿三愣了一下，“恩……好像是吧。我忘了。”他身为王朝贵胄，哪里会在乎一个小宫女的死活？
如花黯然道：“果然，身世很重要。宫女死了你不记得，可要是什么大人物死了，你肯定记得。”
阿三皱起了眉，“为什么我觉得你在无理取闹？我那时候那么小，怎么会记得那么多？我接着说啊，那次吃苹果噎着之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变聪明了。恩，就是和现在一样聪明。是不是很神奇？后来啊，我就特别喜欢吃苹果。”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完整的苹果，递给了如花，道：“吃吧吃吧。这苹果还带着我的体温和体香呢。”
“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一点吃的欲望都没有了。”如花汗颜道。
阿三嘿嘿乐了两声，转身轻轻靠到树上，轻声道：“喂，如花。”
“恩？”小口小口吃着苹果的如花抬头。
“虽然你并不聪明，而我呢，只喜欢聪明的女子，可是——”阿三刻意把目光移向别处，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是心不在焉，其实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如花啊，要是你嫁不出去的话，来找我吧。我娶你。”
如花装作没听见，站起身，拍拍土，向自己的屋子走了去。
阿三连忙跟上她，“喂，去哪里啊？”
“回屋去，天色不早，要洗洗睡咯。”如花道。
“不要回屋了吧。那两个人还在看风看云看星星看月亮，谈论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呢！”阿三追在她屁股后头，故意拿话刺激她。
如花的表情僵滞了一下，“那还不让人睡觉啦？”
“要不……你来我屋子里睡？哎哎，你这两天和那个死太监睡在一张床上，可把我担心死了。”阿三做出一副痛心的样子，“真是的，我有一天晚上做梦竟然梦见你和他那啥那啥，把我给吓醒了！”
如花凝住，转身，斜着眼看他。
“怎么了？被我的真心打动了？”阿三笑的得意。
“死色狼！什么叫那啥那啥？”
“就是云啊雨啊什么的。”
“我……我穿衣服了么？”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窘迫。
“恩……穿衣服了吗？容我好好想想……”他抵着头，冥思苦想。
“你令堂的！”如花低吼。
“你骂我娘，你骂当朝贵妃！你该当何罪！”阿三叉腰，道。
“该当何罪？”她斜睨着他。
“嘿嘿……罚你让我亲一下。”阿三又得意了。
如花不再理他，径直走向屋子。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阿三在身后喊道，“做个好梦啊！如花！最好梦到我和你！咱俩一起云啊雨啊！”
如花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笑意浸染了眸子。
她站在门前，正要推门而入，门吱呦一声打开了。
李禛殷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个子给她带来一种压迫感，这是平时所没有的。
如花愣了愣，退后了一步，站在旁边。
李禛殷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深沉，“如花，跟我出去。”
“还是……还是不要了吧。很晚了，我好困。”如花的底气不是很足。
李禛殷心中平白生出一股怒气，伸手用力拽住她，把身后的门一关，然后怒气冲冲的把她拖出了门外。
又是那棵树，开满小白花的树。
树下，两个人站着。
“如花。”李禛殷也不多说，一把抱住了她。
她终是没能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他轻轻的说。
她哭的声音微微大了些。
“你要理解我。这碧水姑娘……她……”他吞吞吐吐。
如花抽泣着道：“碧水都跟我说了。”
“说了啊。”他抚摸着她的长发，“你明白就好。如花……我最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
如花的抽泣声小了一点。
“无论你身世如何，长相如何……我都宠着你……”他的话说的很轻，就像这今晚的风一样。
“恩。我也是。无论你是不是皇子，是不是有前途，是不是朝野称赞，我都喜欢你。”如花说的也很轻。
两个人紧紧相拥着。
一阵狂风忽地袭来，将地上零星的几片落叶卷起，让它们在风中狂舞着，伴着呜呜的呼啸声。
然后，这阵风忽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几片叶子又落了下去，平静的落了下去，落的有些缓慢，带着些许怅然若失的意味。
纵使过程是怎样的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结局却也不过如此。
风来了，风走了。
不过如此。
他们两人相拥着，紧紧的相拥着，一副难以分开的样子，可却正因如此，彼此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于焉，一脸欣慰的李禛殷看不见如花的表情一点点冷却了下去。
她看着那缓缓落下的叶子，笑意一点点，一点点的退去，渐渐变无。
她本就明白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如此。
可明白又怎样呢？依然是难以自拔，依然是义无反顾。
明白了，却也不过如此。
【银贝计】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