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节 只为她，袖手天下（1 / 1）
冬天的夜来得总是突然，从月殿去往承和殿的路上，华灯一点点亮了起来，夜竟就在瞬间降临。
侍女掌起灯，缓缓走过迤逦曲折的回廊。一路安静无语。
深沉的夜空里开始落雪。无伤突然停下，走在前面和跟在后面的侍女都愣了一下。无伤只是望着幽幽夜空，微扬臻首，皓颈如玉。寂寞而忧伤的神情像是从心底生长出的藤蔓，蔓延着，生长着，缱绻委婉，在沉沉夜色中绽放出大片大片让人心疼的，美好而残酷的艳丽的花朵。
没有谁出声打破此刻的静谧，都安静地站着，仿佛不存在。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落地的破碎的声音。
无伤垂下纤长的睫毛，转回身来，一语不发，继续向着承和殿的方向走着。掌灯的侍女一时间望着她华丽而寂寞的背影痴傻，灯光昏黄，照映着那一袭华服，满是悲凉的色调。一只玉步摇，轻摇，叮铃之声仿佛叹息，叹伶仃。
长长的台阶一级一级次第而上，巍峨的承和殿在落雪的夜空下灯火通明，无伤站在台阶下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总觉得这浓墨般的夜空里飘荡着无数游魂，它们挣扎，叫嚣，绝望，荒凉。
一柄伞撑在无伤头上，雪落在伞面上，声音听得更是清楚了。无伤一步一步踏上承和殿的台阶，听着雪摔落的声音。雪……这种东西，冰冷而脆弱。它们的生命大概就在于飞舞于天地之间的时间里罢。雪，无伤不由地想，这种东西大概也是有翅膀的罢，只是翅膀不幸被束缚在了天空里，于是它们折断自己的羽翼，用生命换取短暂的自由。生得潇洒而张扬，然后……落地而死。
若是她，她也定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踏上承和殿最后一级台阶，迎面而来的温暖气息携卷着香气，融化了无伤睫上的雪，晶莹剔透。
同样的地方。无伤已经多次来到这里。
华丽逶迤的宫殿，层层叠叠的帐幔，点点曳曳的灯火，鱼贯而入的宫女和不绝于耳的丝竹。
无伤想起曾经见过筵席散后的寂寥。彼时的清冷会在今夜的繁华之后再现罢。这世间事，总是如此盛衰交替，荣华落魄总无常。
无伤来得算早，侍女引领无伤在属于商羽妃子的位子上坐下，无伤不由笑了笑。当初墨绝直接跨过了其他等级，一下子就封她为妃，接到圣旨之后她就离开了，如今，她又坐在了昭戈的后妃之位上……离开？快了。
陆续有人上得殿来，看到坐在那里，一身鲜艳宫装的无伤俱是惊艳不已。
空也来了，依旧是一身妖娆的红，身后跟着气质越发淡定的末。空和无伤都是一身红装，但是无伤的红是高贵而端庄的，空的红却是极简单，单纯是靠着他自己的气质赋给了一身红衣以万千妖娆。无伤看着空语笑嫣然的样子恍恍陷入沉思，不知道当初她眼睛看不见的时候，空是否也是带着这样妩媚的笑容跟她讲话。
正想着往事，殿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商羽已经来了。
无伤抬起头，正巧对上商羽似满意又似不满的复杂目光。无伤只是淡淡一眼扫过，目光并未作甚停留。
丝竹管弦之声在大殿里飘荡，无伤目无焦距地望着繁华的大殿，耳畔传来的丝竹和言语声全都仿佛来自渺远之境。目光空荡荡，她看见声音在地上仓皇逃窜，惊慌失措。
突然无伤被身后的侍女碰了一下，无伤抬起茫然的目光，却见她在向她使眼神。无伤看向殿上，发觉所有人都正看着她，而墨夜已经在斜对面的位子上坐着了。原来不知何时宫宴已经开始了。
无伤望着依旧是一身紫衣的墨夜，他身后一如既往地站着辉。依旧是那么慵懒而高贵，神秘，透着几分入骨的忧伤。无伤想，他是真的已经放开了罢，当初他心中算计着夺皇位，定然是很苦的，如今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意，解开了心结，也就不复有初遇时那隐隐的阴鸷了。
墨夜带着几分探究意味的目光落在无伤身上，好似又回到了数年以前，在湖心亭里，她弹琴，莫尘倚着亭栏静听，他来到他们面前，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打量着莫尘。只是，现在的墨夜微蹙眉头追忆的样子让无伤心中歉疚。
“咳咳。”空突然咳了一声，无伤转头看他，只见空端着一杯酒放回到案上，末正为他抚着背，而两个人却都在暗地里朝她使眼神。
无伤这才醒悟过来一般，抬头望向殿上首。
商羽搂着一个女子的柳腰，一脸阴沉不快，却又用似看戏一般的眼神望着她。无伤黛眉轻挑，一个“有事么”的表情让商羽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变得更是吓人了。被商羽搂着的妃子表情很是不自然，无伤目光一扫，就知道了缘由。原来商羽搂着她柳腰的手根本就是在掐着她，那妃子的腰部诡异的衣褶说明了这一点。
却听到，又有妃子开口笑道：“无伤姑娘真是好兴致，只是这么看着别国使者，似乎不妥罢。”无伤今日所穿分明是宫装，是妃子的正装，她却故意要叫她“姑娘”，刻薄地影射商羽没有下旨封妃之事，摆明着是要无伤难堪。只是教她泄气的是，无伤却并不在意，浑似无心。
对面的墨夜皱了皱眉，低声唤道：“无伤……”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辉在听到他这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之后，身子明显一颤。
“听闻无伤姑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唱曲儿，不知道今日我们可有幸一饱耳福？”商羽怀里的妃子把之前被无伤忽略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无伤有些不知所以地望着她，接着，目光又转向商羽。
岂料，商羽竟然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酒觞来。殿里顿时生出诡异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牵在商羽、无伤和那妃子身上，看着商羽的反应，许多大臣只有在心中暗自叹息。
这些女人，在家里的时候明明是极有教养的，可是一到了宫里就一个个变得斗鸡一样随时竖着毛准备跟任何人干上一架。在后宫里怎么闹也都只是帝的私事，可是眼下可是当着群臣百官和北安使臣啊。那妃子怎么就这么不识大体，一定要在这事上争个高下？帝也是，怎么就当着使臣的面把妃子搂在怀里？
无伤虽然没有被下旨封妃，而且身份颇为尴尬，但是这个女人的本事毕竟也在群臣之间暗中流传开了，至于哪里是消息的源头，这个不得而知，大臣们思量来，思量去，觉得是帝道出来的，帝这么做很明显是想要替她树立威信，很明显是要为封她为妃消除阻力。今日又是以这样一身最高品阶的宫装出席，大臣们也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当中演奏也倒罢了，只是开口唱曲儿，这可就是纯粹的侮辱了。
平日里兴之所至，唱上一两段那是怡情，可是这是什么场合？堂堂的一国国母之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曲儿，颜面何存？
就在大臣们把愤怒的目光投向那个不知好歹的妃子的时候，商羽却放下酒觞，道：“无伤这是不肯卖孤一个面子吗？”
此言一出，那妃子简直欣喜若狂。明明是她提出要无伤唱歌，商羽却说是卖他面子，怎么不叫她心喜？可是与她截然相反的，下面的群臣可是一片哗然。
空紧紧皱起了眉头，墨夜也不解而担忧地看着无伤。
却见无伤淡淡一笑，笑容像是出岫之云，又宛若空谷幽兰。飘渺而淡雅，超脱俗尘。
无伤站起来，玉步摇叮铃，鲜艳的燃烧的红在飘渺的白纱之下透出绝世的骄傲，淡淡的神情是云卷云舒的宠辱不惊。无伤走到大殿暗处灯火阑珊的地方，向乐师行了浅礼，乐师受宠若惊地离席，无伤优雅地坐了下来。
寡淡的神情，去留无意的率性和睥睨天下的狷狂个性分明却又如此融洽。阑珊灯火在无伤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影，疏离却骄傲。
纤纤素手搭上琴弦，调试了几个音，未成曲调，却是透着无伤本人一样的苍茫和绝尘。
琴声起，曲调起在苍凉的豪迈上。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
梦中我痴痴牵挂
顾不顾将相王侯
管不管万世千秋
求只求爱化解
这万丈红尘纷乱永无休
爱更爱天长地久
要更要似水温柔
谁在乎谁主春秋
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
抛却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
抵过这一世空牵挂
心若无怨爱恨也随他
天地大，情路永无涯
只为她，袖手天下
顾不顾将相王侯
管不管万世千秋
求只求爱化解
这万丈红尘纷乱永无休
爱更爱天长地久
要更要似水温柔
谁在乎谁主春秋
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
抛却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
抵过这一世空牵挂
心若无怨爱恨也随他
天地大，情路永无涯
只为她，袖手天下
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
抛却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
抵过这一世空牵挂
心若无怨爱恨也随他
天地大，情路永无涯
只为她，袖手天下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
梦中我，痴痴牵挂……”
无伤一曲歌罢，抬起头，扬起温柔的笑，嫣然巧笑在暗淡的角落里绚然盛开，如同桃花浪暖。
“无伤不胜酒力，请暂离席。”月光一样溶溶泄泄却又清冷的声音响起，不等商羽同意，无伤已经往殿外走去，商羽紧紧捏着酒觞，最终也没有拦下她。
抛却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只为她，袖手天下……可是那个人给你的承诺？商羽突然笑了一声，“谁在乎谁主春秋？”冰冷的声音听得旁边的妃子心中都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