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真相（1 / 1）
十八
纸白如雪，而那琴弦，更是透明得仿佛晶莹的水晶，在夕阳最后的一抹余韵里静静闪动着流光溢彩的动人心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而裂云，正是仿造那上古中传说中的古琴所造，琴弦之数，恰为五十。
顾惜朝凝眸正色，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黑沉的琴身上抚过，那一根根琴弦便似被施了术，妖娆着散落了下来，在白纸上拖曳出迤逦的影子。
戚少商站在一旁，眼中倒影，却是忽然如被针扎般跳动了起来
琴弦在动！
琴弦的确在动。
诡异地扭动。
当最后一根琴弦袅袅而落时，所有的琴弦都仿佛在它落地的那一刹那获得了生命，在静静沉淀的黑色里舞动起了最原始的韵律，在白纸上迅速地扭动成形，仿佛一群被召唤而至的魑魅魍魉。
戚少商呆住了。
不止是他，就连柳若水和慕容，竟也同时呆住了。
“这是什么！”
不约而同低声叫出这一句，三人愣愣看着五十根琴弦在白纸上蜷曲缭绕，舒展收缩，最终形成了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顾惜朝提笔，轻柔的笑容在暮色沉沉里氤氲成暧昧的静谧：“这就是答案。”
黑色的墨在笔端游走，沿着晶莹的琴弦所构建的线条勾勒出一个虚幻的世界。
那里有山青翠，那里有水潺潺。
那里有白云悠悠，那里有飞鸟知倦。
而那人在山间抚琴高歌，轻袍缓带，广袖流云，挺拔的背影更如苍松般坚毅而缥缈，让人莫名心动。
顾惜朝挑了挑眉，搁下手中之笔，轻笑道：“两位，可是看明白了么？”
于是柳若水皱眉，轻叹。
而慕容却是垂睫，苦笑。
“原来是他……”
柳若水轻轻摇头，眼中冷漠在这一刻碎成了无边的哀思缭绕，细雨缠绵：“我早该想到的……师兄，你骗得我们好苦。”
慕容神思微恍，黑沉沉的眸里散落出淡淡不甘和落寞，他微微苦笑：“是啊，七十年了，整整七十年了。想想，真像一个笑话。我们居然就被这个笑话骗了整整七十年。”
“慕容……你还想去报仇么？”柳若水抬眼，静静看了画右下角那小小的“洛”字，声音却是出奇的柔和。
“报仇？”慕容苦笑，幽艳的眸子里爱恨交织，挣扎涌动，却在最后化为了平静，不再波动：“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从没有一刻放弃过报仇的念头。可是就在刚才，这报仇的念头居然在一瞬间淡了，忘了，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柳师姐，这么多年了，我们所坚持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我都已经分不清了。”
“是啊……太久了，或许，我们真的都老了。”
柳若水微微一哂，那依然年轻而绝艳的脸庞上却忽然涌出了深深的疲惫和倦怠，仿佛就在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的颓然。
她轻叹了口气，静静对顾惜朝道：“顾惜朝，你完成了你的承诺，我也不会忘记答应你的事。一个月后，你来天山星火宫，我自然会帮你完成你的愿望。”
“如此多谢宫主了。”
顾惜朝微笑，竟也丝毫不以两人的对话为异。
柳若水轻轻点头，长袖一挥，便飘然而去，背影潇洒脱俗，却也是有一种放下的释然。
慕容神色复杂地看着柳若水的背影渐渐消失，忽然回头浅浅一笑。
“顾公子……你比我们幸运。”
若有所思地看了戚少商一眼，他也静静向门外走去：“好好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莫要错过了……”
“我知道……”
低声呢喃，顾惜朝看着慕容一点点消失在长街之上，却是偏首灿然一笑，就仿佛一朵飘荡在中秋之夜里的明媚河灯，点亮了一方清水，温暖而惑人。
“这回……我不会再错失，也不会再放弃。”
他握住戚少商的手，明亮的眼睛中笑意盈盈：“我会牢牢捉紧我想要的，你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惜朝……”戚少商也笑了，他眨眨眼，长眉舒展，笑意盎然：“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顾惜朝垂眼抿唇，笑得欢畅，可他的右手却忽然闪电般挥出，神哭小斧带着凄凄鬼声，瞬间袭向了客栈的一角！
“给我滚出来！”
一个人影长笑着闪身而出，落在了戚顾二人的面前，手中所持，却正是顾惜朝方才掷出的小斧。
“顾少侠，为何出手这么狠？莫不是想要老朽的命不成？”
戚少商看着眼前站定之人，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惊讶之情，轻声叫了出来：“洛老爷子？”
眼前的人发须皆白，面容朴实无奇，平凡得仿佛放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但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偶有神光闪动，精灵而狡黠，却不是洛家主人又是谁？
“哼，洛老，你躲在那里，听也听够了，看也看够了，我好心请你出来，莫非你还要怪我不成？”顾惜朝柔柔一笑，但那温和的神色间却隐藏了一丝怒意。
“不敢不敢！”洛老连连摇手，笑道：“顾少侠是帮老夫找回祖物的恩人，老夫谢都来不及了，又怎敢怪罪？顾少侠真是说笑了。”
“洛老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戚少商心下微动，立时明白这其中定有问题，就方才洛老那如鬼魅般的轻功，就不是一般人可以使得出来。更何况，他居然还轻轻松松接下了顾惜朝的专破内家罡气的神哭小斧，那他的武功，至少也比自己高出了不止一筹！
“这个嘛……”洛老眼珠转了转，手捋长须，还未答话，一旁的顾惜朝却冷笑着说道：“那还用说？定是洛老对这裂云琴有心灵感应，这才寻了过来。”
洛老干咳了两声，苦笑道：“顾少侠，我承认是在裂云上动了点手脚……你能否别再损老夫了？”
“洛老爷子，你既然能寻到裂云琴，为何还要我六扇门和惜朝一起出手帮你寻琴？”戚少商皱眉，不解地问道。
“戚大侠莫要动怒，老夫这样做，也是希望两位能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为了你这所谓的小忙，我可是差点把命也赔进去了。”顾惜朝似笑非笑地凝眸挑眉，伸手抚过裂云琴身，语音清越，却又说不出的冷淡阴沉：“我不介意帮人忙，但我很介意被人当作棋子一般的耍弄！”
洛老静默半晌，终是轻叹道：“顾少侠，请你见谅。不过老夫虽是利用了你，但却没有半点看不起你的意思，也从未把你和戚大侠当作棋子。”
“只是有些事，老夫不好亲自出面，这才有劳二位。”
顾惜朝挥了挥袖，冷嗤道：“我不相信你。”
“惜朝？”
“少商，你说一个从头到尾都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怎么让人相信他的话？”
洛老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是。”扯了扯嘴角，顾惜朝淡淡道：“就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一睹你的真面目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再装下去，又有何意义呢？”
洛老微微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揭下了一张薄薄的面具。
那是一张和他的年纪比起来太过年轻的脸庞。
他鼻如悬胆，眉若鸦翅，一双温润多情的眸子深邃动人，微微勾起的嘴角更是带着洒脱不羁，潇洒绝伦的迷人笑容。
那是一张英俊得能夺去所有人呼吸的脸庞。
而他的微笑，更是能让男男女女都沉醉倾倒，不能自已。
“七十年前，我的名字，是萧泠。”
“萧泠？”戚少商讶然道：“你就是萧泠？‘天下第一美男子’萧泠？”
萧泠看了戚少商一眼，轻轻一笑：“那不过是七十年前人们送给老夫的虚名，现在，恐怕都已经长虫发霉了吧？”
顾惜朝却是略一沉吟，皱了皱眉道：“你就是柳宫主和慕容阁主的师兄？”
“顾少侠果然是聪明绝顶……不错，你猜得，一点不错。”
萧泠微微一顿，又续道：“老夫之前和他们略有过节……所以这事，实在不好亲自出面。”
“过节？依我看，恐怕是情孽纠缠吧？”顾惜朝眼神微微一跳，语声中却带上了三分讥嚣。
萧泠一笑，也不着恼，只是淡淡道：“顾少侠既然这么认为，那我们就当它是吧。”
他轻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凝视着暮霭散尽，暗色缭绕的天空，神情慨然忧伤，也带上了几分无奈：“七十年前，是我对不起他们二人。但我确实也没有想到，过了七十年，他们对此事竟还不能忘怀。就那么一句话，就让他们执著了近七十年的光阴……”
“所以洛……呃，萧先生想替他们解开心结？”戚少商眉峰一扬，已是隐隐猜到了萧泠的真意。
“没错，老夫想来想去，这整个武林当中，能帮我办成这件事的，也非得是顾少侠这样聪明机敏，做事细心缜密的人了。”
“说的比唱的好听。”顾惜朝轻哼：“恐怕你是看中我做事狠辣，又不像旁边这个呆子一样，守着所谓的侠义不放，是个真正的小人的缘故吧？”
萧泠微笑不语，却也算是默认了顾惜朝的话。
顾惜朝看了身旁的戚少商一眼，叹道：“而这个呆子，恐怕就是你特意找来牵制我的……唉，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救我回家，替我治病，好吃好穿好住这么长一段时间，原来也只不过是想要设计我……”
“顾少侠……老夫救你，可也本着三分真心……”
“你以为我感觉不到？”顾惜朝垂睫，为自己倒了一杯清酒，然后低声道：“世人对我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可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看在你这三分真心上，我也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了。你救我，我也就帮你一次，咱们两不拖欠，可要算得分明。”顾惜朝转了转手中酒杯，忽然一笑道：“不过你答应我的报酬，可是一分都不能少。要不然，可不要怪我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柳宫主和慕容阁主，他们要找的人，就是当今天下首富，洛家主人。”
“无商不奸四个字比起我来似乎更适合你……”萧泠苦笑，从右手取下一个白玉戒指，递给顾惜朝道：“顾少侠请放心，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你只要持有这个戒指，就能调动洛家名下所有产业，也能在钱庄中无限支取银票。”
接过戒指，顾惜朝微微一笑，忽然又喃喃道：“又有人来了？今天这安阳关，还真是热闹。”
萧泠也是一笑，不慌不忙重新带上了面具，便又在片刻间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再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他捋了捋胡子，朝两人眨眨眼，施施然走了出去，却是片刻间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而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就是在此时在长街的尽头响起。
戚少商抬眼看去，却见夜色里一人挑灯而来，静静的在黑夜里燃起了跳动的光芒似火。
他心中一动，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杨无邪？”顾惜朝倒是比他先认出来人的身份：“金风细雨楼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他还有闲心来这里？”
“杨先生？”戚少商也是满头雾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王小石已经接手了金风细雨楼，按理说现在正是重新整顿的重要时刻，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盟也正对它虎视眈眈，他来这里，难道又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办？”
他俩正暗自嘀咕，杨无邪却已经发现了他们，他眼睛一亮，远远地就高呼道：“戚大侠！总算找到你了！”
“原来是找你的。”顾惜朝扯了扯戚少商的衣袖，眼波流转，却满是盈盈笑意：“不过依我看，绝没什么好事。”
戚少商苦笑，正要答话，杨无邪却已走到了他们二人身前，笑眯眯地递了一份书信给戚少商：“戚大侠，这是我们楼主给你的信。”
戚少商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就忽然变了。
由白变青，再由青变黑，然后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上阵，整一个就像一块调色用的画板。
顾惜朝一愣，再探头一看，不由笑了出来：“这个王小石，还真是下了个套让你钻，更可悲的是，依你的性格，又绝不会拒绝……”
戚少商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杨先生，我现在身在六扇门……”
“这一点戚大侠不必担心，在下已经请示过诸葛先生，只要戚大侠答应做我们代楼主，诸葛先生是绝不会阻拦的。”杨无邪笑了笑，封死了戚少商最后的退路。
连诸葛先生也……
戚少商微愣，这不是硬逼着也要自己当这代楼主了么？
杨无邪见戚少商犹豫不决，眼珠一转，便转头向顾惜朝道：“这位定是顾惜朝顾公子了。在下偏居京城，也曾听说顾公子是才高八斗，惊才绝艳的人才。现下金风细雨楼危机重重，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邀请顾公子也加盟我们金风细雨楼呢？”
顾惜朝一笑，看了戚少商一眼，慢悠悠地道：“好啊……只要某个呆子肯的话，我是没有问题的。”
戚少商全身一震，呆呆看着顾惜朝道：“惜朝，你、你愿意加入金风细雨楼……”
摇了摇头，顾惜朝轻笑道：“错！我只愿意加入有你的金风细雨楼。若是你不愿当这代楼主，那我又何苦去揽这苦差事？”
夜色柔软，月光清丽，在顾惜朝白如玉石的脸庞上投射出了浅淡的温润，暧昧的温柔，他淡淡微笑，眼中情意，仿佛一樽芳香浓郁的美酒，醉了人的心，柔了人的情，那么动人心魄。
戚少商不由痴了。
“好。”
他牵起顾惜朝的手，紧紧握住，紧得不留一丝空隙。
他的手，终于握住了他想要的，那唯一的，绝不愿放弃的唯一。
于是他笑。
灿如春阳。
“惜朝，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