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大梦(1 / 1)
十六
顾惜朝扬眉浅笑,从万籁俱寂的沉沉夜色里缓步而出。
就仿佛是踏着月色而来的一场悠悠秋梦。
缥缈虚幻,无边美丽的秋梦。
他眸光微转,在月色如梦下仿佛流淌的黑色泉水中倒映着的黯星,有意无意中蛊惑着黑暗中所有发光的物体。
像弥散在空中的甜蜜香气,引诱着猎物自投罗网,甘心送命。
蓝冰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她看着顾惜朝的眼睛,就像看着一场美丽的梦境。
那里有飞花似雪落,那里有流水如冰清,那里有世外桃源,那里有幽谷仙境。
她痴痴凝望,浑不觉自己嘴角轻牵,目光迷离。
她好想睡。
好想睡在这眸光温柔中,醉倒在这夜色妩媚里。
而阳漠咬牙。
他恨。
恨天恨地恨这时恨这刻恨尽这万物!
他更恨顾惜朝。
他已经安排好一切,准备好一切,也几乎得到了一切!
可就在一瞬间,天地似乎都被着俊逸潇洒的青衣男子在谈笑中改变了模样。
变得太过陌生。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这种一切都失去控制的无力感。
所以他恨。
恨绝了顾惜朝。
顾惜朝却是在笑。
他扬眉挑唇,淡淡而笑。
他似流云般飘然而至,仿佛足不沾地的来到裂云琴前,眼中笑意,却是夹杂着一丝冰冷。
“裂云……”
轻轻呢喃,顾惜朝伸手抱起了裂云琴,却在看见那两个古朴的篆书时,眉头微皱。
这是……
“放下琴!”
摇摇晃晃站起身,阳漠脸色苍白,却是狠狠瞪着衣袂飞扬的顾惜朝。
“把裂云琴放下!”
“哦?凭什么?”
顾惜朝没有生气,却是饶有兴趣与阳漠凶狠的眼神对视:“你凭什么叫我放下琴?你又有什么本事让我放下琴?”顿了顿,他垂睫笑道:“我要不放,你又待如何?”
“顾惜朝!难道你忘了你和我家宫主的约定!”
“没忘,我怎么敢忘记?”
故作讶然地挑起眉,顾惜朝的眼里却满是狡黠的笑意:“我就是记得,这才来夺琴。”
“那你为何又要从我们手中夺琴!你这不是……”阳漠一愣,奇道。
“我和你们宫主的约定,是我帮他夺得裂云琴,可是这琴到底是从谁手中夺到,好像就不是我们的约定范围内了……”顾惜朝一扬首,神态间说不出的倨傲得意,凌云而上:“要这琴,就让他自己来取!”
“你!”
阳漠大怒,挣扎着想要冲出去,却在跨出第一步时软倒在地。
好、好难受……全身,就像是被蚂蚁在啃噬,被针在刺,被火在烧……
他咬着牙勉强回头,却见自己的同伴们除了无力般并无异状,只是满脸疲惫地看着自己。
“别冲动。”
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的手指滑过脸庞点在了他的咽喉上,如一把冰冷的利刃,泛着寒气。
“你在想些什么我很清楚。”
顾惜朝的笑容里有着冷漠的残酷和不屑:“你以为拖延时间就可以回复功力?”
“你错了,错得太离谱。”
他摇摇头,用冷漠的笑容扼杀了希望,宣布了死刑。
“我下的,是‘大梦’。”
大梦方觉晓。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两种药的称呼。
――大梦
――方觉晓
――“毒君子”温东离的独门密药。
温东离是小字号温家的人。
小字号有史以来最失败的子弟。
因为他心不够狠,手不够辣。
更因为他身为小字号温家的人,却不懂下毒。
但他在制药上,却是人才、怪才、奇才。
年仅十五岁时,他已制出了后来闻名天下的‘大梦’,而后不过一年,他又研制出和‘大梦’相辅相成的‘方觉晓’。
‘大梦’是毒,也是药。
‘方觉晓’是药,也是毒。
二者合则为毒,分则为药。
‘大梦’能解尽天下能解之毒,但也会让人内力全失,昏昏然如堕梦境,任人宰割,三日内若妄自运气更会使人终生生不如死,受尽难以言喻的万般苦楚。
‘方觉晓’能激发人所有的生命力,受再重的伤也能在瞬间恢复如常,但若事后不加以调养,并在一年内修身养性,不沾荤,不喝酒,不近色,那就会立时浑身经脉尽断而死。
而二两者混合,则会形成一种奇特的毒。
一种侵蚀人神经的毒。
一点一点,在时间的消逝中蚕食人的精神,让人疯,让人颠,让人性格大变,让人心性全无,只有在临死前的那一刹那,才会从永恒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用残余的生命,换取片刻的清醒。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凉秋。
是谓大梦方觉晓。
此毒。
解无可解。
温东离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他风度翩翩,他卓尔不凡。
他为人不阴沉,他手段不毒辣。
他甚至心慈手软,平生连蚂蚁也舍不得踩。
但他所制的‘大梦方觉醒’,却是诡秘狠绝,太过残忍。
所以自从他制出这两种药到他死为止,他也从未用过。
只可惜他活得太短。
自古皆言红颜薄命,却不知英才更是遭天妒。
二十岁。
仅是及冠。
他便死于非命。
而这两样药,则是落到他的同胞兄弟温小渐手上。
温小渐是温东离的同胞弟弟。
和在小字号内被人讥笑的哥哥不同,他是个天才。
用毒的天才。
他是小字号温家新一代最出色的传人。
他的毒,使得出神入化。
很自然,落在他手中的这两种药,顿时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一时之间,人人谈之色变,听之胆怯,着实让小字号温家风光了一把。
然而好景不长。
温小渐也死了。
死得离奇,死得恐怖。
他是全身血液被放干而死。
和他哥哥,死得一模一样。
再后来这毒就到了温明白的手中。
温明白是温家老字号的人。
他是没用的人,胆小,贪杯,好色,敛财。
他吃喝嫖赌,他游手好闲。
他唯一的本事,就是善于收藏。
所以“大梦方觉晓”到了他的手中。
他其实很怕。
因为这似乎被诅咒的药。
似乎谁拥有过这药,谁就会死。
但他又不得不收起这药。
因为这是他的工作,而且是他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如果他连这个也做不好,那他就别想在温家呆了。
离了温家,他还能干什么?
他什么也不会,自然也什么都不能干。
他太懒惰,又太好逸恶劳,所以他也不愿去学去干。
因此即使他心里怕得要死,他还是收起了那药。
一收,就是两年。
然而诅咒似乎并没有结束。
两年后,温明白也死了。
死在自己家中。
全身无血。
和温东离,温小渐一样,被放血而死。
但他干枯的脸上,表情却是无比安祥。
安祥得就像是在死前看见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而这回,药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大梦方觉晓”到了哪里,又是在何人手中,这人又会拿这药来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
因为此后数年,此毒就像是蒸发了一般,甚至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然而没人敢忘记此毒带来的恐惧。
即使是星火宫和天一阁这样几乎不问世事的地方,也不例外。
所以几乎是一瞬间,场内除了顾惜朝,所有的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你们紧张什么?”
顾惜朝轻笑,入鬓长眉扬起了一片轻狂傲慢,在黑色夜风中吹起漫天凛然:“我若是想让你们死,早就出手了,还会等到现在?”
“你、你到底想要怎样?”
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扬出一串清音,顾惜朝的脸庞在月光下仿佛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但他的眼神却很冷,冷得像是腊月天里冰冻三尺的河水。
“很简单。”
他仰头,比黑夜还要深沉的眸子神光微动:“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想要这琴,三天后来安阳关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