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人(1 / 1)
这是旧文,可能许多大人都看过了。
我会一章一章贴,保证贴完,但番外不会在这里发,如果大人们看完了有兴趣,请到北冥去看吧。一
许多年以后,戚少商曾经想过,如果当时他没有去到扬州洛家,如果他与那人在时间的夹缝中彼此错过,如果如果……
回忆往往从“如果”开始,再从“如果”结束。
然而现实并没有如果,它也从来不给人如果的机会。
所以那一年,戚少商去了扬州,到了洛家,也遇见了那个人。
有些时候,命运就如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而人,只不过是那根丝线所操纵的摆线娃娃,往后的路,是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只是戚少商不知道,究竟是该诅咒,还是该感谢命运给了他这样的路。
扬州自古以来就是个好地方。
十里繁华,软红千丈,在墨客骚人的伤春悲秋里悄悄演变成了波光水月的靡靡之音。北方的金戈铁马,烟茫苍苍,也不过是给这莺歌燕舞的巧笑倩兮增添了几分胭脂香味里的浓郁。
这里有销金窝,这里有埋骨香,这里是销魂处,这里是英雄冢。
无论你是怎样的英雄好汉,又怎能逃过那十指纤纤里的柔情蜜意,那眼波如水的脉脉深情?
所以来到这里的人,差不多都醉了。
戚少商没有醉。
他非但没有醉,他还清醒得很。
因为他是来办案的。
满室盈满的,是浓浓的龙涎香,妩媚慵懒,催人欲眠。
戚少商垂着眼,薄薄的嘴唇,抿如刀锋。
他的脸年轻而英俊,只是眉宇间,却有着看破世情的倦怠沧桑。
他在等,而且等了很久,他也不在乎再等下去。
只是他虽然不在乎,却有人在乎。
“戚捕头,我们老爷有请。”
梳着双髻的小婢碧荷袅袅婷婷走了过来,娇俏可人的脸蛋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随时随地,有意无意在勾引着男人。只是这种对其他男人无往而不利的勾引却在戚少商这里碰到了铁壁,一个时辰之内,失败了二十五次。
她半侧着身子躬身行礼,却是有意无意露出了她形状优美的脖颈,秋波暗送。
戚少商的表现却像是个没长眼睛的瞎子,或许连瞎子也比他更怜香惜玉,他只是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那把曾掀起腥风血雨的名剑逆水寒,冷冷道:“带路。”
戚少商跟在走路一晃一摇得风情万种的碧荷后面,转了十七个弯,穿了二十条胡同,再磕磕跘跘走了好长一截后,他开始怀疑碧荷是否在故意报复自己的冷淡。
不过还好这时,碧荷回头嫣然一笑道:“戚捕头,我们到了。”
戚少商抬起头,还未待看清眼前楼阁上的檀木牌匾,一串串高高挑起,红如石榴的灯笼却已耀花了他的眼睛。一双柔软滑腻的小手乘机拉住他的手臂,碧荷嘴角含笑,眼底倒映着黑夜里缓缓流动的灯火,无端妖娆妩媚:“戚捕头,我们进去吧。”
戚少商眉头一皱,抽出手来沉声道:“碧荷姑娘,请自重。”
碧荷眼中的灯火似乎亮了亮,她抿嘴一笑:“戚捕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假?都来到这儿了,你还装什么正经?”
戚少商一怔,看着黑夜里笑得跟妖精似的碧荷,只觉她身后的灯火更加亮得晃人眼睛。
琴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
那琴声很细,很轻,却偏偏在这妖娆的红楼中显出了与世不同的风流清绝,流光飞舞。那仿佛是用水晶珠帘把隔着的两个世界丝丝缕缕纠缠了起来,帘里帘外,妖娆素丽。
他不由自主一步步踏了出去,顺着琴声,踏着吱呀作响的老旧楼梯,一步步上了楼。
楼里明烛高悬,红纱翻飞,那一室光明就在红纱的轻拂慢拢里演变成一种氤氲的暧昧,而那人就端坐在这一室旖旎中,长簪绾发,青袍玉带,长长发丝如同波浪般与层层红纱纠葛缠绵。他修长挺拔的背影透过红纱朦朦胧胧映照在墙上,自有一股子风流意态,堪怜风姿。
他似乎也听见了戚少商走上楼来的声音,一双白得似玉的手手微微一顿,十指轻拨下琴音骤变,铮铮声作龙吟,扶摇直上九天外,琴声如珠玉碎裂,如骤雨突急,愈转愈急,愈转愈高,终是在最高点“嘣”的一声,断了弦。
而此时,戚少商刚刚走到了门口。
门是开的,所以很容易就看到了里面。那个青衫风流的背影在戚少商的眼底转了转,便化做了一个名字含在了嘴底,顿了顿,终还是没有吐出来。
他们本是极熟悉的人,可他们现在在这里,门里门外,一个垂睫,一个沉默,却像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生疏得可怕,又或是像擦肩而过的路人,彼此的遇见也不过是命中的一个偶然。
“戚少商。”沉默良久,他终还是抬起眼,隔着纱幔送给戚少商一个优雅的微笑:“好久不见。”
“顾惜朝。”他凝视着他似乎没有任何改变的容颜,语气里有自己也听不出的怅然:“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彼此彼此。”顾惜朝撩开红纱,冲着他轻轻一笑:“刚巧我也是这么认为。”
他的脸秀美绝伦,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光滑细腻的皮肤因为几杯薄酒而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就如同那春日里最柔软的桃花花瓣般美丽。戚少商不由想起刚才的小丫鬟碧荷,只觉顾惜朝不知比她美到了哪里去。若说碧荷像妖精般引人犯罪,那顾惜朝就像那凌波而来的洛水之神,更有另一番让人心醉神迷的动人。
戚少商忽然想起了旗亭酒肆,想起了那短短一夜中的交心。
那飘舞的飞纱,不掺水的炮打灯,弹琴浅笑眼波流动的身影,竟是这三年里自己在午夜梦回里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回忆。
戚少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忘记。这是用顾惜朝是仇人这个借口也无法推脱的事实。他不记得他的坏,他的残忍,他的狠毒,他的杀手无情;他只记得他的好,他的高傲,他的才情,他的黯然神伤。
他想他是中了毒,一种名为“顾惜朝”的毒,那毒会化做影子,纠缠在今生今世的梦回之中,再也难以摆脱。
“三年不见,戚大当家,不,现在该称戚大捕头了……”顾惜朝微微一笑,凝视着戚少商淡淡道:“大捕头瘦了,想来这三年的日子不好过吧?也是,现在当了官,是比不得当初连云寨的自由自在,傲笑凌云,想来你现在连酒也很少喝了吧。”
戚少商微微一惊,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嘴里却冷冷道:“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连云寨?你不怕那冤死的英灵不散,来找你报仇么!”
“怕?”顾惜朝的眼里有不屑一顾的刻薄:“我顾惜朝就站在这里,他们有胆就来啊!再说我本就没有错,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戚少商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顾惜朝实在坦白得可恶,就像一个挂着牌子说自己是小人的人,你又怎么能再去责备他是小人?所以他瞪了顾惜朝良久,才底气稍显不足地道:“你怎么就不知悔改……”
顾惜朝的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他挑眉的时候,眼神也跟着挑了起来,冷冷淡淡的眸光里,天生的傲慢和张狂便一览无疑。但就是这样的傲慢张狂和冷酷得无以复加却偏偏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为之流连。
戚少商后来戏称顾惜朝挑眉的动作和他微笑的神情具有相似的杀伤力,同样是男女通杀,见一个死一个。
顾惜朝就冷笑一声,怎么就没见你戚楼主死在我手上。
戚少商老脸一红,拉过顾惜朝道,我不早死在你手上了么,只不过每次见你都在硬撑而已……
戚少商那时自然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失神,也自然而然忽略了这挑眉的动作是顾惜朝要开始反唇相讥的前兆。
只是他很幸运,有人赶在顾惜朝前开了口。
“顾少侠,戚大侠,你们都是老夫的客人,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是否能暂且休战?”
那个声音可以说是清朗,说是温和,说是独有韵味,反正就不能用苍老来形容,但随着语声出现在顾惜朝和戚少商面前的,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人。
他发须皆白,面容朴实平和,只是偶尔抬起的眼睛里有一丝精光闪过。
他真的是个很普通的老人。
如果不去计较他天下首富的名头。
顾惜朝笑了笑,复又坐了下来,但戚少商却是吃了一惊。
“你就是洛家主人?”
老者拍了拍灰布袍,动作流畅优雅,就像是要掸去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他听见戚少商的置疑,白眉一动,却似笑得十分开心:“怎么,戚大侠觉得不像?”
戚少商摇了摇头,皱眉道:“洛老爷子为何约我到此地?”
洛老爷子看了顾惜朝一眼,继续笑道:“地点是顾少侠定的,难道戚大侠不喜欢么?”
戚少商一怔,回头看顾惜朝,却见他冷冷一笑,伸手在那断了根弦的古琴上轻轻拨动,悠然道:“洛老,这个呆子连天下第一美人投怀送抱都可以视若无睹地当柳下惠,又怎么会看得起这花花世界里的庸枝俗粉?你这问题,可问得错了。”
洛老爷子一拍脑门,呵呵笑道:“确实错了,确实错了!戚大侠为国为民,忠肝义胆,自然不是我们这些俗人可以相比拟的。”
戚少商脸上一红,还好灯火昏暗,不怎么看得出来。只是他心中暗自嘀咕,喜不喜欢到青楼和为国为民、忠肝义胆又有什么关系?怎么这话越听越像是在损他……
他干咳一声,朗声道:“洛老爷子,在下是为了你府上裂云琴失窃一事而来,若是你与顾……顾惜朝有事要谈,在下可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
洛老爷子摇摇头道:“戚大侠,我请顾少侠来,也是为了此事。虽然六扇门接了此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和顾少侠共同把琴找回来。”
“怎么,洛老爷子对我们六扇门不放心么?”
洛老爷子仍是摇头:“不是不放心,而是这琴,除了我本人,就只有顾少侠见过,也只有他才分辨得出来。”
“这又是为何?”听得洛老爷子如此说,戚少商不由大奇。
“实不相瞒,这裂云是先祖遗物,平日锁放于地库之中,极少拿出,也只有顾少侠来时,老夫才拿出以其会友……”
“而这裂云质地如何,几弦松几弦紧,几音清几音浊,何处有破损,那里有磨合,除了洛老,就只有我最清楚了。为了避免有人用假的裂云来混淆视线,戚大捕头,你还是认命让我跟着吧。”顾惜朝浅啜了口清酒,似笑非笑看着戚少商,眼波流动,竟是让戚少商心中猛然一动。
他艰难地转开视线,沉声道:“既然如此,你何不一人去寻琴,又何苦让我也去?”
猛然他前襟被顾惜朝扯住,两人面孔相隔之近,他几乎就能闻到顾惜朝发上的淡淡幽香,只是那仿佛谪仙般的美人却颇有些咬牙切齿:“戚少商,你是在提醒我仇家遍天下,没有你就无法安全走完这一程是吧!好、好,既然你这么恨我,你干脆现在就一剑把我杀了!我们俩一了百了,也免得我每次一想到你就生气!”
戚少商顿时觉得张口结舌,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就没法注意到顾惜朝说了些什么,只是呆呆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孔发怔。
顾惜朝对他的影响,永远比他自己认为的要大。
只是这毕竟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戚少商猛地推开顾惜朝,整整衣衫冷声道:“既然你还记得自己有多少仇家在江湖,那就麻烦你这一路少惹麻烦,要不我也保不了你。”
洛老爷子眼睛一亮:“这么说来,戚大侠是答应了?”
戚少商点点头,顺手扯过一旁的顾惜朝,颇有些恶狠狠地道:“洛老爷子,你就等着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