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展头角(1 / 1)
随行的随叔和碧憔,一左一右,看起来如同父亲带着姐妹出游般稀松平常,随叔是奴才,只因是皇宫里的奴才,威态堪比大户人家的老爷;碧憔也一样,宫廷里的婢女,见惯了皇族举手投足间的风仪,耳濡目染,未必比富家千金来得逊色。
何况他们一个是皇后的人,一个是太后的棋子,普天之下最为位高权重的两个女人,调教出来的又怎会是寻常角色。
苏离向随叔要了个风车,又差碧憔买了串冰糖葫芦,她对街上的热闹景象兴趣始终不大,多数时候只是低眼直视脚尖前的地面,不然就望着屋檐上烟花频绽的夜空。不急不徐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八个一串的冰糖葫芦也只不过少了一颗。
随叔在心里暗叹,十来岁的孩子见得不少,尤其伺候过的宫里那些皇子公主,没有上百也有八十,像苏离这样难捉摸的实在罕见,难怪皇后叮嘱,万万不能把她当成一般小女孩对待。
而且方才她支开自己,单独和碧憔呆的那一小会儿,究竟说了什么,极有必要探询一下。须知如今苏离的身份地位不同刚来京城的时候,万一疏神让她给太后那边拉拢了去,从此言听计从,自己这颗脑袋会否搬家那可是谁都不敢打保票的事。
“小姐请恕老奴多嘴,这家芙蓉居的糕饼在京城算得上百里挑一,值得一试。”
“我不饿。”苏离一口回绝,但转念又露出想一想的神色,问:“很好吃吗?”
“尽是回头客。”
“那么就包一些带回去吃吧。”
碧憔轻笑道:“有劳随管家,随管家速去速回,奴婢和小姐就在这儿等。”
自讨没趣的随叔无奈错身踏入店门,不时回头张望,可惜是只见其人,不闻其声,心中一急,给钱时的动静忍不住大了些:“排在前面的这几位对不住了,行个方便让伙计先给我包些酥饼油糕,银子不必找还,几位的都由我请。”
这种名副其实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人人求之不得,排在最前面的男人却偏不买帐,眼睛一瞪便从伙计手里抢过油包道:“老子不稀罕银子,就要定这一包!”
随叔看他一副江湖打扮,言谈甚为粗俗,多半是积重难返的杠子头,懒得与他费口舌;前面队列里突然有人嬉皮笑脸道:“真是你付银子?那好,伙计,我要二十屉!老兄,你说话算话,先替我把钱给了再近前来。”
门外碧憔笑道:“芙蓉居的生意好得很呢,随管家怕是没那么快回转得来,小姐,不如去对面如意馆歇息片刻。”
话音刚落,一个瘦长精干的汉子侧身撞了她一下,碧憔下意识按在腰间,钱袋已不翼而飞,银子事小,里面那块出入宫门的令牌若是弄丢可就大大不妙,碧憔迅速度量完轻重,撂下一句“小姐去如意馆稍候!”便追了出去。
苏离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飞快从人群中伸出,拽着她的胳膊拖到暗巷,一个声音笑呵呵地说:“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苏离定睛一看,讶异道:“你怎么会——”
锦蓝目光落到冰糖葫芦上,神情自然地揪下一颗来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呵呵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前两次可归结为巧遇,然而这回绝对不是什么缘分,苏离瞥一眼写着芙蓉居三个大字的招牌:“那些人都是你找来的?”
“是!”
“……你怎么出的宫?”
“为了找你,自然是千方百计啦!”
锦蓝摸了摸右耳垂:“你走后之后呢,我思来想去,觉得既然你只呆一夜,那我就抓紧时间,到了雅安殿一看——活!人多得可真不得了,我偷偷跟着轿子去了永寿宫……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坐着太后的轿子给人抬来抬去——”
苏离一把捂住他的嘴,同时往巷子深处拖了点,以他这个音量万一有人经过绝对会探头张望。锦蓝顺从地被她带着走了几步,苏离松开手,探进怀里摸出那个锦囊。
锦蓝定定地盯着,脸上没有出现失而复得的惊喜和诧异,反倒是一种混杂着莫名其妙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以致于苏离渐渐怀疑这并不是他的东西。
“诶,给我的?”苏离正想开口询问,锦蓝突然劈手抢过,边翻看边笑道,“想不到你连礼物都准备好了——对哦,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嘛,那我拿了噢。”
说着不等她反对,一把揣进怀里。苏离脑子顿时乱七八糟好象有两派人马在打架,一边催促她开口要回来,一边又毫无理由地阻止她。僵了半晌,她听见自己说:“我……我走了。”但话虽出口,脚步却未动分毫。锦蓝看在眼里,噗一声乐了。
“你那两个奴才好呆,这么容易都给我骗开,你等下跟他们说你迷了路,所以自己一个人先行回去不就得了——啊,不如你带我去你家吧!是不是走这边?来吧——来嘛!”
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解释的,苏离让锦蓝拽到巷口另一头,混入了人流中,“你的方向感一定很强,我在皇宫住了三年才没有迷路,你刚去几次就敢夜里一个人出来逛,厉害厉害!”锦蓝兀自进行着他的推论,途经一个胡同口,苏离突然站住不动,盯着地面,“怎么了?”锦蓝也低头看去。
地上有血迹,一滴滴的伸向左边巷子深处,还未干涸。
锦蓝跑到一垛干稻草旁瞅了瞅,向苏离招手:“快过来,这里有个人,昏过去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胸口晕出一滩血迹,大概是靠最后的意识勉强用稻草遮盖住了自己。
“还活着,不过要快点救他,不然死定了!”
锦蓝蹲下来探了探鼻息,半仰着头焦急地开口。
苏离到巷口看了看,没人经过,这里算是市集当中比较偏僻安静的地方,她回转身来,将锦蓝拉起:“不行。”
“为什么?”
“会惹麻烦。”
“不是吧!麻是麻烦一点,但你看看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逃这么远,一定不是普通人,对了,他是个武林高手!喂,武林高手诶,你救了他,他会报答你的,恩?”
苏离瞥了锦蓝几眼,后者挑眉瞪眼不停递来怂恿的神色。
“好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自己的处境都汲汲堪危,哪还有能力去救别人,更何况……
两人合力,将受伤男子架到苏离住处的后院,苏离连忙制止锦蓝道:“他不能藏在我房里,碧憔每天都会来收拾屋子,而且是不请自入。”
“靠,这什么奴婢,简直比老妈还嚣张,你把她扫地出门算了。”锦蓝骂骂咧咧地四下张望,苏离急中生智:“对了,那后面有个偏阁,放一些杂物,平常不大有人去,而且离厨房近,我要去看他也比较容易找借口。”
“你说是哪就是哪吧!”二人在偏阁里将受伤男子安顿藏掖了,苏离伸手想揭开衣服验看伤势,却被锦蓝挡住,“时候不早,你那两个下人在市集估计也该反应过来丢了主子的事了,还是赶紧回房去吧。”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看着咯,总得跟他解释清楚这是哪吧,万一他醒了到处跑怎么办,你放心,完事我就回皇宫——那种地方我来去自如。”
苏离站起来,锦蓝喂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每天晚上到你这里来看他,好不好?”
苏离点点头,刚一迈步,他又一声“喂”,低笑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明知故问:“苏离。”
“苏、离,”他将两个字咀嚼一遍,然后抬头,苏离的眼睛渐渐适应偏阁里的昏暗,朦胧中恍然觉得有两道柔和的视线射来,以及一个温润的声音缓缓道,“苏离,我叫锦蓝。”
门轻轻合上,锦蓝凝神待脚步声远去,捉摸不定的淡然表情逐渐代替原先的笑容。
“属下办事不利,劳殿下费心了。”
锦蓝回过头笑道:“段大哥别这么说,幸好你机灵,临时改变计划牺牲自己将计就计演一出苦肉计,我看江寄水那王八蛋这回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刚才假意昏厥的段洪蕤靠墙而坐,面色自若的笑了笑:“可是容王为人谨慎细心,我看他多半已经猜到一二。”
锦蓝呵呵笑道:“他聪不聪明没关系,只要皇帝是个笨蛋就行,再加上皇后跟太后向来不和,一定会跟皇帝吹耳边风,把刺客的帽子扣在他头上,逼他造反。”
“江寄水是太后亲出独子,太后必定使全力朝皇帝施压。”段洪蕤深吸一口气,化作叹息而出,“容王是难得的人才,倘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我们锦国要面对的无疑是开国百年来最强大的圣朝。”
“所以母亲说过决不能让他得势,一定要借皇帝的手名正言顺将此人铲除。”锦蓝最听不得自己人夸奖敌方,于是利落打断,“段大哥,就算钦佩那王八蛋也要注意自己的立场,你是锦国人诶!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子民还要我们连年进贡……”
段洪蕤奇怪道:“锦圣两国对战时江寄水并未参与,殿下何出此言?”
“你这人怎么那么喜欢钻字眼,他是圣国人,还是圣国贵族,圣军将士攻打锦国难道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这些作威作福的王八蛋!更何况他要是当了皇帝,你以为凭他的狼子野心会跟我们缔结友好盟约?”
段洪蕤捂着胸口要拜倒:“属下愚昧……”
“得了得了,拜什么拜。你在这里养伤吧,苏离看来是江寄水的人,他暂时不会搜到这里来。”锦蓝格挡住段洪蕤,没好气捅捅他腰眼,“伤口没事了吧?”
“有皇妃亲赐的上等丹药,而且属下也刻意闪避过了要害,殿下尽管放心。”
“那我走了,明天来看你,你自己小心。”
“殿下进出皇宫时也要小心,这两天不太平,宫里定然守卫森严。”
锦蓝嗤笑:“我是吓大的不成。”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口,拉开一条缝轻灵地闪了出去。
本该就此离去,却忍不住来到亮了烛火的那间屋子门前稍作流连,手臂触及袖中锦囊时,一句“苏离”也无法遏止地溢出唇齿。
事后碧憔少不得责怪苏离两句,但看她神色倒不像是察觉个中隐情的样子,苏离松了口气,入夜之后带上食物,轻手轻脚摸到那间偏阁去。
以段洪蕤的耳力,数十里之外就能察觉出脚步声,苏离推门时,他佯装已寐,发出轻微鼻息。
苏离推推他,未等段洪蕤开口道谢就兀自说:“我没有伤药,也弄不到,只能提供你养伤期间的食物,我虽然住这里,但并不是说了算的那个,所以等你稍微可以行动的时候,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安全。”
段洪蕤愣一下,微笑道:“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
苏离没有兴趣知道他身份经历,连受伤过程始末也未曾开口提及,沉默着等他进食完毕就拎着食盒出去了,此后几天也一直如此。段洪蕤习武多年,体魄强健,加上避开要害,恢复极快,等第三天锦蓝来看望时已无大碍。
“啊,你要走?”锦蓝一口回绝,“不行不行,你才歇了几天,可别刚一离开就复发才好。”
“言重了,在下已康复,为防节外生枝,还是早点离开为妙。”段洪蕤特意看了苏离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救命之恩,日后定当相报。”
目送段洪蕤消失在夜色之中,苏离转过脸来,对着锦蓝似乎欲言又止,但略一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